到七月的第三个周五,我的生活是这样的:
a)
上午八点,我在梅森·泰特的办公室里立正候命。他的桌上有一条巧克力、一杯咖啡和一碟烟熏鲑鱼。
我右边是阿利·麦克纳,一个小个子女人,黑发,智商高得出奇,戴猫眼石眼镜。阿利穿着黑裤子、黑衬衫和黑高跟鞋。
在大多数公司,松开扣子的外衣能将有野心的姑娘在年终时会从一般的熟练工升至重要岗位,不过在梅森·泰特这里不是这样。从一开始,他就说清楚,他的喜好在其他方面,我们不必使出向棒球小伙子抛媚眼那一套。他向阿利滔滔不绝地发布指令,头都不从稿件上抬起来,保持着贵族般的冷漠。
——取消周二我和市长的见面,告诉他我有事去阿拉斯加。给我过去两年《时尚》《名利场》和《时代》的所有封面,如果在楼下找不到,就带上剪刀到公共图书馆去。我妹妹的生日是八月一号,到本德尔店给她买个胸罩,她说她穿五号,就当是六号。
他把一堆画着蓝线的稿件推向我。
——康腾:告诉摩根先生他的思路对了,但句子少了一百句,单词多了一千个。告诉卡伯特先生是的,是的,不是。告诉斯宾德勒先生他完全搞错重点。我们的这一期还没有够分量的封面故事,通知他们周六的那一期取消了。午饭我要黑麦火腿加明斯特干酪,配53街希腊店里的明斯特酱。
回答是和谐的齐唱:是的,先生。
九点,电话响起。
——我要马上见到梅森。
——泰特先生如果付我钱,我就不会去找他。
——我妻子有病,也许会和泰特先生联系,请他适当考虑她的健康,鼓励她回到孩子身边,让医生照顾她。
——我有一些关于我丈夫的材料,泰特先生可能会感兴趣。材料涉及一个妓女、一笔五十万元巨款和一条狗。我叫卡莱尔,用我的娘家姓可以找到我。
——我的客户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公民,他得知他焦虑过度的妻子要对他进行荒谬的指控。请告诉泰特先生,如果他在将出版的杂志上发表任何一条这些令人痛心的、异想天开的指控,那么我的客户打算不仅仅指控出版商,还要指控泰特先生本人。
这个怎么拼写?您的联系方式?到几点?我会转告他的。
——嗯哼。
雅各布·韦泽,康泰纳仕公司的审计,正站在我的桌前。他是那种诚实而勤奋的人,不幸的是,他的胡子由于查理·卓别林而成为时尚,却因为阿道夫·希特勒而永远过时。从他的表情看,你知道他不喜欢《哥谭镇》,一点儿都不喜欢。也许他认为这本杂志低级、色情。当然,较之曼哈顿,它不会更甚,但也绝不逊色。
——早上好,韦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我要见泰特。
——是的,我已跟您的助理谈过,跟您见面安排在他周二的日程里。
——五点四十五分,那是不是开玩笑啊?
——不是的,先生。
——我现在要见他。
——恐怕不可能。
韦泽先生透过玻璃窗,指着泰特先生,他正小心翼翼把一块巧克力浸到喝剩的咖啡里。
——我现在要见他,谢谢你。
韦泽往前走,显然,为了纠正公司账目的不平衡,他宁可献出生命。他跨出一步,绕过我的桌子,我别无选择,只能挡住他的路,他的脸憋得像红萝卜。
——听我说,小丫头,他说,努力想忍住不发火,但没有成功。
——这是干什么?
泰特先生突然站在我们两人中间,向我发问。
——韦泽先生想见您,我向他解释了。
——我记得是周二见他。
——日程安排是这样的。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韦泽先生几乎尖叫起来:
——我刚收到你这个部门最新的支出报告,你们的预算超出了百分之三十!
泰特先生慢慢转向韦泽先生。
——康腾小姐已经说清楚了——杰克——我现在没空。想想吧,周二我也没空。康腾小姐,到时请代我和韦泽先生谈,记下他提出的问题,告诉他我们很快会回复他的。
泰特先生回去继续吃他的巧克力,韦泽先生回到三楼某个僻静处,继续在他的计算机上进行加减乘除。
大部分公司高管都希望他们的秘书表现出适当的顺从,希望她们不管和谁说话都彬彬有礼,不温不火。可泰特先生不一样,他鼓励阿利和我像他一样专横、急脾气。一开始,我认为泰特贵族式的专横和太阳王一样的自大延伸到我和阿利身上是荒谬的,可一段时间过后,我开始明白了其中的聪明之处。通过将我们两人塑造得和他一样粗鲁苛刻,泰特巩固了我们作为他的代理人的地位。
——喂,阿利悄悄走到我桌前说,看看这个。
接待处,一个年仅十来岁的信差拖着十镑重的《韦伯斯特字典》,字典用漂亮的粉红蝴蝶结扎好。接待员指了指大房间的中央。
信差朝记者们的桌子走过来,每个人都冷静地看着他,他走过他们身边时狡黠地笑笑,有些人站起来观看这一表演。最后,他停在尼古拉斯·费辛多尔夫面前。费辛多尔夫看到字典,脸变得比他的内衣还红。更糟的是,信差开始唱起一支小曲,调子像百老汇的情歌。这小伙子虽然对八度音没把握,但还是用心地唱:
哎呀,没错,那些词的确怪,
不过我的儿啊,你不用怕。
因为在这本书里,你能看到
所有的英文词和它们的意义。
泰特已经指示阿利要下这部词典,记下了这首歌。不过,唱出的电报和粉色蝴蝶结,这些都令阿利动心。
六点,泰特先生离开办公室,坐火车去汉普顿。六点十五分,我与阿利对望一下,我们盖好打字机,穿上大衣。
——来吧,我们朝电梯走去,她说。我们好好乐一乐。
我到《哥谭镇》上班的第一天,上卫生间时,阿利跟着我。倚靠在洗手池旁的是绘图部的一个姑娘,阿利喝令她走开。那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剪掉我的刘海,把我的小包扔到马桶里,就像我高中时代的新生欢迎仪式。不过,阿利眯起猫眼石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直入主题。
她说,我们两个像竞技场里的角斗士,泰特是那头狮子。他一旦从笼子里出来,我们要么围着他转,要么散开,等着被吃掉。即使我们出对了牌,泰特也不会告诉我们,我俩中的哪一位更可靠,所以她想定下几条基本规则:如果泰特问我俩中的任何一个在哪里,回答(不管白天和黑夜)都是在卫生间。如果他要求我们检查对方校过的文稿,我们可以查出一个错误。如果我们因某个项目受到表扬,就说没有对方的协助根本无法完成。如果泰特九点离开,我们会给他十五分钟离开大楼,然后手挽手坐电梯出门。
——如果我们不破坏这些规则,她说。那我们一直到圣诞节都玩这一招。你说呢,凯蒂?
大自然的一些动物比如豹子是独自狩猎,其他的比如鬣狗是集体狩猎,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阿利属于鬣狗这一类,但我非常确定她不会成为猎物。
——我说,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周五晚上,几个姑娘想去格兰德中心的牡蛎吧,她们让小伙子们坐快车到格林威治村给她们买酒喝。阿利想去自助餐馆,那样可以自顾自坐下吃两份甜品喝一碗汤——就按这个顺序。她喜欢这一切不在乎:不在乎同事,不在乎客人,不在乎吃什么。
阿利吃完她那份糖霜,又来吃我的。字典的闹剧让我们笑得很开心,然后我们聊起了梅森·泰特,说起他讨厌所有紫色的东西(王室、李子、矫情的幻想小说)。该走了,阿利像醉鬼一样站起来,径直走向门口,丝毫看不出她喝多了。七点半,我们在街上互祝又过了一个没有约会的周五之夜。但等她一走过拐角,我就回到自助餐馆,找到卫生间,换上我最漂亮的衣服……
b)
——那里不是一道篱笆吗?
两小时后,我们五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过一个花坛时,海伦问道。
我们在“科尔王酒吧”迅速喝完一轮后,迪奇·旺德怀尔开车搭我们离开去牡蛎湾,许诺在他儿时的朋友万尔韦家的避暑庄园搞个狂欢派对。在罗伯托问斯库勒怎么办时,向来会对别人的滑稽之举做出最快反应的迪奇,这次却意外的态度含糊。我们看到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站在门口欢迎客人,迪奇说我们不要在门厅那里被他们缠住,他指了指一个漂亮的花园门,带领我们拐到屋子一侧,很快,我们陷入了齐踝深的菊花丛中。
每走一步,我的细高跟鞋就陷到泥里,于是我停下来脱掉鞋子。从花园这里看出去,夜晚分外寂静,没有一缕音乐,没有一丝笑声,不过透过厨房灯光明亮的窗子,我们看到十个雇工正在把有冷有热的开胃食品摆放到大浅盘里,有人迅速把它们端过旋转门。
海伦在黑暗中看到的女贞灌木现在耸立在我们面前,迪奇抚摸树木,像是在寻找书柜门上隐藏的插销。隔壁家的院子里,一枚火箭呼地飞起。
罗伯托理解力稍慢,却及时醒悟过来了:
——喂迪奇,你就爱乱闯。我敢打赌,你都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房子。
迪奇停下来,朝空中伸出一根手指。
——知道时间和地点,比知道是谁和为什么更重要。
然后他像个热带探险家一样分开篱笆,探过头去。
——有了。
我们跟着迪奇穿过树丛,竟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霍林斯沃思家宅的后花园里,这里的派对正开得热闹,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眼前,霍府的后屋一路伸展,颇像美国版的凡尔赛宫。在线条柔和的网格法式双开门内,枝形吊灯和枝形烛台投下温暖的黄色光芒,石板露台像码头一样飘浮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几百号人温文尔雅地混在一起,他们偶尔中断交谈,匆匆从来来往往的盘子里拿起一杯鸡尾酒或一块小鱼烤面包。一支二十人的乐队在奏乐,无形的乐曲朝海湾那边漫无目的地飘去。
我们这一小队人马爬过露台墙,跟着迪奇朝酒吧走去。这酒吧和你在夜总会里发现的那种一样大,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威士忌、杜松子酒和色泽鲜亮的利口酒。灯光从下面照上来,一个个酒瓶有如一台神奇的管风琴的风管。
酒吧服务生转过身来,迪奇笑道:
——伙计,五杯杜松子酒。
他背靠吧台,以一个主人的心满意足观赏这场欢宴。
我才发现迪奇从正在修剪的花园里摘下一小束鲜花,插到自己无尾半正式晚礼服的胸袋里。像迪奇一样,这花看上去鲜艳、不安、略有些不合时宜。露台上的大多数男人已脱尽稚气——脸颊上的红晕、一绺绺散乱的头发、淘气的眼神。女人穿无袖曳地长裙,珠宝饰身,颇有品位。所有人都在交谈,看上去轻松自如、亲密无间。
——我没看到什么熟人,海伦说。
迪奇点点头,一边轻轻地啃着芹菜梗。
——我们走错派对是不可能的。
——呃,那你觉得我们在哪里?罗伯托问。
——霍林斯沃思家的一个小子在开舞会,这消息绝对权威。我敢肯定这就是霍林斯沃思家,这肯定是舞会。
——可是?
——……我该问清楚是他家的哪个小子在开舞会。
——斯库勒在欧洲吧?海伦问道。她对自己的智力从来没有多大把握,但总能说出一点儿有道理的话。
——看来是这样,迪奇说。清楚了,斯库勒没有邀请我们是因为他眼下在国外。
他把杜松子酒递给大家。
——现在我们跳舞去。
隔壁家的草坪上又有一枚火箭“嗖”的一声在头顶上炸开,飞溅出小片火花。我让大家先走几步,自己转身穿过人群。
自从在“科尔王酒吧”第一次遇到迪奇以后,我已经跟着他那个跑来跑去的小圈子转了几个夜晚。这群人刚从这个国家最好的学校涌出来,却没有生活目标,这有些奇怪,不过和他们在一起倒没有什么坏处。他们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不过,很快他们就会两样兼得,要做的只是平安度过往后的五年,别淹死在海里或被判刑坐牢,穆罕默德就会来见山 65 :在网球俱乐部的红利与会员资格,歌剧院里的一个包厢及享用它的时间。对很多人来说,纽约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而对这群人来说,纽约能使虚幻变成现实,使难以置信变成似乎合理,使不可能变成有可能。如果你想一直保持头脑清醒,那就得时不时和他们保持一点点距离。
一个服务生过来,我把自己的杜松子酒换成一杯香槟。
霍林斯沃思家大厅的双开门全部敞开,客人们进进出出,不自觉地使露台和屋里的人数保持平衡。我往屋里逛去,努力像梅森·泰特那样摆出被邀请的样子。长沙发上并排坐着四个金发女人,她们在比较自己的请柬,活像在叽叽喳喳地煲电话粥。桌上摆着两堆丁香火腿,桌旁一个宽肩小伙子在大吃大嚼,对自己的女伴不理不睬。在金字塔般堆起的橙子、柠檬和酸橙面前,一个穿地道吉卜赛服装的姑娘把两个男人逗得大笑,连杜松子酒都洒了出来。在一个没有社交经验的人看来,他们似乎同属一类,展示着由财富和地位守护着的自信,不过,野心与妒忌、不忠与欲望——这些大概也都昭然若揭,你如果知道往哪里看的话。
舞厅,乐队开始加快节奏,迪奇在离喇叭不远的地方和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女人跳半步吉特巴舞。他已脱下外套,袖尾也松垮下来,原先插在胸袋里的鲜花现在夹在耳朵背后。我正看着,突然感到有人悄悄站在我身旁,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我喝干杯中酒,转身伸手过去。
——……凯蒂?
我停下动作。
——华莱士!
他看到我认出他,松了一口气。他在贝拉斯福德的举止显得心不在焉,没想到现在还认得出我,这让我有些意外。
——你过得……好吧?他问道。
——我想还好吧,属于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那种。
——我真高兴……像这样出乎意料地遇上你,我一直……想打电话来着。
婉转的歌曲将近结束,我看到迪奇准备来个耀眼的结尾,他打算像拎起茶壶倒茶一样搂起那位年长的女士,让她后仰弯腰。
——这里有点儿吵,我说。我们干吗不出去一下?
华莱士在露台拿上两杯香槟酒,递给我一杯,我们看着眼前的一切,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这真是一场狂欢的舞会,我终于开口道。
——噢,这……不算什么。霍林斯沃思家有四个儿子,整个夏天,每个人……都开自己的派对。劳动节的周末是总派对……邀请所有的人。
——我看我不属于所有的人,我更像是属于所有的人之外的那一类。
华莱士露出笑容,表示不相信我的话。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换个地方……告诉我吧。
乍看之下,华莱士穿这身无尾燕尾晚礼服稍嫌不自在,像是借来的,不过细看之下,晚礼服是定做的,衬衫上黑色与珍珠白相间的饰纽看上去像是传了一两代人。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刚才好像说想给我打电话来着?我开启话题。
——是的!是在三月,我向你许过诺,我一直打算……说到做到的。
——华莱士,如果你想做到答应了那么久的事情,那这件事最好是非同寻常的。
——华利·沃尔科特!
打断我们的是华莱士在商业学校的同班同学,也做纸业这一行。我们的话题从共同的朋友转到经济联合及其对纸浆价格的影响,我想现在是去卫生间的好时机,再过十分钟里面会挤满人的,不过等我回来时,那位纸业老板不见了,刚才长沙发上金发女郎中的一位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想这并不奇怪。凡是还没戴上婚戒的年轻社交名媛,都会关注华莱士·沃尔科特,城里大多数强干的女性都了解他的资本净值,知道他姐妹的名字,而业内人士还知道他的猎犬的大名。
那个金发女子看上去像是跳了一两曲沙龙舞,身上的白色貂皮大衣过季几个月了,贴身手套一直爬到胳膊肘。我走近,看得出来她的谈吐虽然和她的体形一样美妙,不过这并非意味着她拥有贵妇般的内敛。华莱士说话时,她竟拿过他的酒杯喝了一口,又递回给他。
她也做了自己的功课:
——我听说你的庄园的厨师就是胡士·巴皮·奎恩!
——是的,华莱士热情地说。她的菜谱……非常保密,一直都要……上锁的。
每次华莱士口吃时,她便揉揉鼻子,两眼发光,似乎她的鼻子非常惹人喜爱。嗯,这鼻子是惹人喜爱,但她不必如此夸张,于是我当面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打击。
——我真不想打断你们,我挽起华莱士的一只胳膊,说道。不过您可以带我去看看图书室吗?
她连眼都不眨一下。
——图书室太壮观了,她说,炫耀自己对霍林斯沃思家的超级熟悉。不过你现在不能进去,马上要放烟花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大家都朝河边走去。我们走到码头,那里已经有一百号人了,几对喝醉的夫妻爬进霍林斯沃思家的独桅艇,在河面上飘来荡去,更多的人从后面赶来,把我们推向跳水台。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哨音,第一枚火箭从河上的竹筏上蹿起。这不是邻家院落里十来岁孩子放烟花时响起的那种六音孔的玩具笛哨。这哨声倒像是炮声,烟花抛出一条长带,似乎就要熄灭时,却又炸成一个白圈,向外膨胀,烟花四溅,如蒲公英的花絮慢慢洒落。人们欢呼起来。四枚烟花接二连三飞起,一连串红星,一声清脆的炸响。更多的人往码头上挤来,我撞到旁边那一位的臀部,她踉跄着摔到水里,浑身湿透。另一枚烟花在头顶上炸开,水面上一阵拍打,一阵喘气,她在蓝色绣球花一般的灯光中露出头来,头发凌乱,活像海藻伯爵夫人。
在大家赶去看烟花时,迪奇在露台上找到我。自然,他认识华莱士——不过是间接的,通过华莱士最小的妹妹。两人年龄悬殊,迪奇不便放肆。华莱士问他有什么理想,迪奇的嗓门降下八度,不着边际地说想上法律学校。华莱士礼貌地告退,迪奇带我去酒吧,大家在那里等着。迪奇不在时,罗伯托显然在树丛中待烦了,催问海伦是不是该回家了。
我们来时是从威廉斯堡大桥出曼哈顿的,回去时迪奇走三区大桥,这样方便他先送走所有人,最后一个送我。于是没多久,只剩下我们两人朝下城驶去。
——着陆喽,我们快到广场时,迪奇说道。来一点儿睡前饮料怎么样?
——迪奇,我累坏了。
看到他一脸失望,我又说明天得上班。
——可明天是周六。
——可我那个部门不是。
我在11街下车,他闷闷不乐。
——我们还一支舞都没跳,他说。
他话音里带有一丝放弃的味道,似乎由于疏忽和一点点不走运,他错过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看到他孩子气的不快,我不由得笑了。但当然,他比我以为的更狡猾,更有先见之明。
我宽慰地捏了捏他的前臂。
——晚安,迪奇。
我下车,他抓住我的手腕。
——何时我俩再相逢?雷电轰轰雨蒙蒙? 66
我俯身到跑车里,将嘴唇凑到他的耳朵边。
——且等烽烟静四陲,败军高奏凯歌回。 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