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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痛失爱侣

苏轼离职赴京,时值年末,西北气温骤降,又逢大雪,王弗身体本就不好,又兼有身孕,很快就感觉身体不适,因此苏轼一行走得很慢。在汴京,朝廷已经开始为这位政绩显赫的才子考虑官职了。

这日天气稍暖,英宗与曹太后在御花园中缓步走着,英宗显得无精打采,韩琦躬身跟在后面。曹太后问道:“韩卿家,苏轼转官该到京了吧?”韩琦奏道:“回太后的话,苏轼早该到了。只是前一阵北方大雪,想是阻隔了路程,此刻尚未到京。”曹太后停下脚步,转身问英宗道:“苏轼在凤翔政声煊赫,足见其治才。不知皇上准备授他何职啊?”英宗微微一愣,似乎正在魂游天外,咳嗽了两声,说:“这,这个嘛,先皇曾欲授他何职,便授何职吧!”

韩琦听此,眉头紧锁,低头沉吟。曹太后见韩琦似有他意,问道:“翰林学士……韩大人,你看如何呀?”韩琦躬身回道:“皇上、太后,微臣曾亲眼见到凤翔城百姓安居,军备森严,苏轼确有治才。”曹太后略感意外,喜道:“哦?未曾想韩卿家对苏轼竟如此看重。”韩琦微微笑道:“老臣正是受先皇之命历练他。不过,苏轼生性狂放,在凤翔屡改律例,在朝中引起非议。臣以为,在下旨任命苏轼之前,不妨让他暂到史馆,考察一段时间再做定夺。”曹太后淡淡一笑,问英宗道:“皇上的意思呢?”英宗道:“就依韩大人说的吧。”曹太后点头道:“如此也好。”

苏轼的官职既已论妥,韩琦便命翰林院下诏命职。而朝廷也颁下诏书,令在京三年而未授予官职的苏辙速速往大名府上任。因此苏辙心焦如焚,不知哥哥能否及时赶到,兄弟俩能见上一面。

一天傍晚,苏轼一行来到驿站,打算尽早休息,巢谷正要将马车停在驿站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响亮的木折声,巢谷惊道:“哎呀,车轴断了!”车内的王弗、小莲都感惊愕,两人对望了一眼。车轴折了,这在古代行旅之人看来,是极不吉利的。采莲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巢谷忙安慰道:“咱们到驿站修理就是了。”

王弗掀开车帘,脸色苍白,向苏轼喊道:“子瞻,明日还是换辆车吧。”苏轼先是一愣,转即明白,笑道:“弗儿,那些无妄之事不要乱想。何况,这里地处偏远,就是想租,也找不到车啊。”采莲念佛道:“阿弥陀佛,难道就坐这‘折了’的车?不行不行!”苏轼笑道:“表姑,没什么。百姓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跟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巢谷也宽慰道:“是啊,表姑,这种事不想就没有!”众人下车,走进驿站。

驿站内,巢谷在院中修理马车中轴。苏轼在屋内的破火盆里生起火,采莲抱着苏迈,与王弗、小莲都围坐在火堆旁。王弗一阵咳嗽,呆呆地看着火堆,说道:“看来与子由和史云见不上面了。”小莲急忙给王弗捶背。

苏轼沉吟道:“车行才能有辙,车轴断了,也就没辙了,看来见不到子由也是个定数。”说完自嘲地笑了笑。王弗喃喃地说:“没辙,没辙……没辙车就行不了。这车还是新的,行路也不算很远,怎么就‘折了’呢……”众人脸色皆变。小莲忙说道:“姐姐莫多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预示着哥哥要换新的冠盖,要升官了。”苏轼笑道:“小莲妹妹慧心灵性,说得真是好听。”小莲低头道:“难得哥哥夸一句,还话里有话。”王弗笑道:“其实他心里天天夸你呢!”小莲嗔怪地看了王弗一眼,仍是想法替王弗排解忧思。

这时,巢谷修完车,走进屋来,看到大家开心的样子,也笑呵呵地坐过来烤火。王弗微笑着看着苏轼说:“以莲妹的学识和见识,若不是女儿身,定能在科考中考取进士三甲。”小莲笑道:“姐姐谬奖。我做进士,子瞻哥做什么?”王弗笑了笑,说:“子瞻啊,就让他伺候我们好了!”苏轼笑道:“好,你们二人做了女进士,我正好无官一身轻,给你们烧菜做饭!”众人大笑,唯有巢谷轻轻地附和着笑了两声。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渐渐地知道了小莲的心意。虽然王弗未说,他也猜到了杨老夫人临终书信的意思了。

苏轼看到了巢谷的神情,赶紧转移话题道:“难得大家这么有兴致,我讲两个笑话助兴吧。”苏迈这时已能牙牙学语,他躺在采莲怀中,看到大家都这样高兴,也舞动着小手说:“笑话,笑话……”众人见状都哈哈大笑,巢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弗一本正经地说:“莲妹,我们不笑,看他怎么办。”小莲也止住笑,学着王弗的严肃状。采莲看她俩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们绷不住的。”苏轼也挑拨道:“夫人,小莲要是笑了呢?”王弗还是严肃地说:“那算你有本事。”巢谷兴奋地看着苏轼。

苏轼慢悠悠说道:“过去有个秀才去赶考,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为图个好口彩,他嘱咐书童说:‘如果明天是雨天就报告说是风云际会,如果是晴天就说是天开文运。’第二天早晨起来,秀才问童子是什么天气,童儿犯了难,因为这天的天气既不是晴天,也不是雨天,而是阴天。于是童子只好回道:‘秀才,不是风云际会,也不是天开文运,天阴得像个死人脸!’”边说边指着王弗和小莲的脸。巢谷会意,大笑起来。

两人极力忍住笑,王弗说:“你讲得不好笑。再讲一个,我们保准还是不笑!”采莲笑道:“哎呀,子瞻,可笑是可笑,就是那两个字不吉利。”苏轼笑道:“那就换个笑话,我的笑话就是周朝的褒姒也会笑!”王弗和小莲摇头不信。

苏轼又讲道:“古时候,有一个叫艾子的人,嗜酒成癖,经常大醉,很少有醒的时候。妻妾劝阻,始终不听。一天,他的妻和妾商量说:‘这样太伤害身体了,我们一定要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饮酒。’一次,艾子又喝得大醉,呕吐满地,上床睡了。他的妻子让妾找来猪肠子放到艾子的呕吐物中。第二天,艾子的妻子指着猪肠子对艾子说:‘凡是人都要有五脏才能活,你现在吐出了一脏,可怎么活啊!’说着,妻妾都哭起来。艾子看了半天猪肠子,忽然笑着说:‘你们不要哭了,唐三藏只有三脏尚且可活,何况我还有四脏乎!’”王弗看看小莲,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家也都笑得前仰后合,这清冷孤寂的驿站中洋溢着暖意。

好不容易回到汴京,王弗就病倒了。苏辙已经上任,苏轼刚到家拜见过父亲,匆匆整理好家务,史馆就已派人来送官服催苏轼上任。

这日,苏轼第一天来到史馆,看到琳琅满目的图书,想起在凤翔的三年,政事繁忙,很多书都已荒废未读,更不用说一些难得的古籍,那是想读都没处找,便在办公处如饥似渴地翻阅着一些秘藏经典……

这时,欧阳修背着手,缓缓走进来,看了苏轼半天,苏轼浑然不觉。欧阳修咳了一声,笑道:“呵,也不在家休息几天,就跑到史馆来读书了。”苏轼听到声音一怔,已知是谁,忙回头作揖道:“哎呀,恩师来了,我本来要前去看望您,可我一到汴京,朝廷就让我先到史馆任职。”欧阳修携起苏轼的手说:“史馆暂时急需人手,你还没到汴京,朝廷就已作了安排。我知道你又要安顿家室,又有史馆的职事,太忙了,我约了范镇大人、司马光大人今日来这里与你相见!”苏轼忙回道:“那太好了。只是,我本想到你们府上拜访的。如此一来,学生惭愧了。”

一阵沉着的脚步声过后,范镇还没进屋,声音就传进来了:“拜访什么,我们知道你在凤翔任上未存分文,难道让我们在家里等着你送礼上门不成?”三人大笑。司马光也跟着进来,笑道:“听范公的意思,好像你经常收受别人的礼物啊!”范镇一怔,又笑道:“啊!呵呵,被你捉住话柄了!”

苏轼上前深深作揖,道:“见过恩师,君实公。”范镇携起手:“好侄儿,不要客气了。让我看看,呵呵,胡子见长了。可惜了你三年的小州签判。”司马光在一旁赞道:“子瞻虽是三年签判,可政声比得上十年知府啊!”苏轼摇头道:“司马公过奖了。”

司马光说道:“子瞻啊,这次回来,你就帮我著书吧,别的就不要干了!看这史馆多清静,我等读书人本来就不该上那官场!”范镇佯怒道:“司马公此话怎讲?难道欧阳大人和我就不是读书人?”司马光也一怔,笑道:“啊——这次被你捉住话柄了!”

欧阳修挥挥手让大家都坐下,说:“范公一来,就夹缠不清。还是让子瞻说说凤翔的情况吧。”范镇也催促苏轼快讲。苏轼沉吟片刻,叹道:“三年签判,方知朝廷一举一动皆关乎国计民生。如今的朝廷之法,可谓百弊丛生。国弱民穷,皆缘于此!”司马光问道:“为何百弊丛生?”苏轼正色道:“皆因墨守祖宗陈法,不能与世推移!”司马光沉默不语。

范镇问道:“那你说说看,都有哪些陈腐之法?”苏轼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我一时也想不清楚,等我慢慢想清楚了再给朝廷写奏章。”欧阳修点头称好。苏轼突然站起,说:“倒是有一件事需要急办!”众人忙问何事。苏轼回道:“凤翔知府陈希亮以营私罪在押,其实陈太守还是一个干吏,他两次以私助公,若无他的帮助,建官户村、废除乡役都难以完成!”三人对视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笑意。

欧阳修笑道:“听说在凤翔时陈希亮处处与你作难,你为何要替他说情?”苏轼说:“与我作难是真,但以私济公也是真。后来陈太守与我也渐渐融洽了。”司马光叹道:“子瞻真有古君子之风。”范镇点头道:“过几日我奏请朝廷,看看能否给他减轻处罚。”苏轼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向范镇说:“这是我替陈希亮求情的奏章,不知可否替我呈给皇上。”范镇接过应下。司马光赞道:“光明磊落,以德报怨,子瞻之谓也!”

苏轼回到家中,刚好遇到出门的刘郎中,这是苏洵派人请来给王弗看病的大夫。

卧房内,王弗躺在床上,病势沉重,小莲、采莲在一旁服侍。王弗叹道:“我真是没福,刚刚回来,就病了。”采莲拭泪道:“唉,就是你上次没坐满月子,到府衙里替子瞻告状,落下的病根。自那之后,你身子就一直不好。”王弗听了这话,更感忧伤。小莲忙劝慰道:“表姑,您说什么呀。姐姐是因怀了身孕,身子沉重,在路上受了风寒,不过是寒热之症,好好将养,就会好的。”采莲反应过来,忙说:“对,对,小莲说得是。”王弗一脸愁容,说:“不过,我总觉着,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和生迈儿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采莲忙道:“不要瞎说。你都生过迈儿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王弗苦笑道:“说得也是。可我这心里,还是时时担忧,就怕……”小莲劝道:“姐姐莫怕,有子瞻哥,你不要担心!”王弗勉强笑了笑。

堂屋内,苏洵正和苏轼一起讨论王弗的药方。苏洵说道:“这病是因路途劳顿,外感风寒而起,刘郎中的药方似乎重了一些。”苏轼接过药方,问道:“父亲有没有告诉郎中弗儿怀有身孕?”苏洵捻须道:“刘郎中试过脉象,应该知道!”苏轼朝里屋喊道:“表姑,表姑——”采莲应声而出。

苏轼问道:“表姑,你告诉刘郎中弗儿怀有身孕了吗?”采莲说:“刘郎中是名医,我看他切了半天脉,想必知道。我若说了,怕对人家不尊重。”苏轼看看父亲,苦笑道:“什么名医,只怕是游医。”苏洵点头,看着药方说道:“这等药方,孕妇吃下,岂不要杀人。”说完拿笔改动,递给苏轼。苏轼看过,点头道:“嗯,这样既能驱寒,又能保胎,十分稳妥。”遂向采莲说道:“表姑,叫人照这个方子抓药煎服。”采莲接过药方出门。

来京几日了,王弗的病情并不见好转。这日,苏轼早早回家照顾王弗,又在堂内和苏洵议论王弗的病情。巢谷进来说:“老爷,子瞻兄,陈慥来访!”苏轼起身道:“啊——快请!”陈慥一身孝服地走进来,向苏洵深深一揖道:“小侄拜见伯父!”

苏洵问苏轼道:“这位是——”苏轼忙介绍道:“这位是凤翔知府陈希亮的公子陈慥。”见陈慥丧服打扮,心中已知几分,但还是问道:“季常兄,你这是……”陈慥叹道:“昨夜家父已去世。”苏洵、苏轼一惊,久久无语。

陈慥说:“家父脾气刚硬,不堪羞辱,再加年事已长,就于昨日去世了。”苏洵叹道:“唉——这——朝廷说不定会——”陈慥苦笑道:“是的,前日范镇大人已将子瞻兄的奏章呈给了皇上,朝廷已有减罪之意。但父亲说他已觉人生如梦,生死原无分别,是——是他自己不愿意活了!”苏轼喃喃道:“人生如梦,人生如梦……接下来,陈慥兄如何安排?”陈慥坚定地说:“明日就将父亲的灵柩运往家乡。”

苏轼忙说:“那我们这就去——”陈慥急忙拦住,说:“大宋律例,犯官自毙于狱中者,不得行祭奠!”说罢又向苏洵作揖道:“伯父,子瞻兄,陈慥还有事要办,先行告辞。”苏洵点头道:“贤侄保重。”苏轼与陈慥握手送别,沉痛地说:“季常兄,节哀顺变,多多保重,你我后会有期。”

陈慥刚走,采莲忽然从里屋出来,急急地说道:“老爷、子瞻,不好了,少夫人忽然腹疼。”苏洵大惊道:“哎呀,莫不是长途奔波伤了胎气!你快进去看看,若是早产,赶快叫产婆。”苏轼点头冲进里屋。

卧室内,王弗躺在床上痛苦呻吟,采莲、小莲一筹莫展。苏轼拉着王弗的手喊道:“弗儿,弗儿!”采莲焦急地说:“看样子怕是要早产!”苏轼忙道:“那就快去请产婆!”采莲点头匆匆出门。

王弗气喘吁吁地握住苏轼的手,吃力地说:“子瞻,我这病怕是好不了啦。”苏轼笑着鼓励道:“不要乱想,一会儿产婆来了就好了。”王弗抓住苏轼的手,摇摇头。小莲忽然看见王弗下身流血,大惊道:“哎呀,哥哥,你看。”床上鲜血横流,王弗痛不欲生,苏轼大惊,查看后,立即拿笔写下几味药,将药方交给小莲道:“莲妹,巷口就有一家药铺,你立即将这止血药取来,急火煎煮。”小莲立即跑了出去。

王弗脸色变黄,死死地抓住苏轼的手,说:“我早就觉得腹疼,知道要病。”苏轼抚摸着王弗的手,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安慰道:“弗儿莫怕。一会儿吃了止血药,养好胎气,就会好的。”小莲进门道:“伯父亲自去取药了。”苏轼点头道:“这样更好,父亲更懂得药性。”

卧房外面,巢谷喊道:“产婆来了。”采莲携产婆应声入内。小莲端过水来,产婆边净手边说:“听说夫人身孕才六七个月。”苏轼说:“是。前几日才从凤翔来到京师,怕是长途奔波,伤了胎气。”产婆说:“你们先出去,我看看再说。”

堂屋内,小莲生火洗刷药具,巢谷着急地用扇子猛扇着炉火。小莲焦急地问苏轼:“哥哥,你说姐姐不会有事吧,女人最怕的就是这一关。”苏轼道:“弗儿已生过一胎,就是早产,大人也该无大碍。”小莲双手合十道:“但愿如此。”苏洵拿着草药匆匆进来,小莲抢过草药煎药。采莲从卧房内出来:“不好了,血越流越凶了!”众人惊讶,苏轼、小莲忙奔入内。

卧室内,产婆匆匆说道:“官人,夫人伤了胎气,是早产,可——可——”苏轼忙问怎样,产婆说:“可……胎位不正,是骑马生,只怕无法——”苏轼大惊,深深一躬,慌道:“只求保住大人,便是再生父母。”小莲也跪下叩头。产婆忙扶起小莲道:“老身已然尽力,要看夫人的命了。”

王弗气息微弱地说:“子瞻,过来。”苏轼扑跪在床前,眼中含着泪水道:“弗儿,你要撑住,撑住!”王弗挣扎着起来说:“前日啊,我做了一个梦,生下了一堆肉芝,就知道不祥。不过,我能和你做十年的夫妻,已是心满意足了。再向天要寿,怕是非分之想。”苏轼含泪苦笑道:“弗儿,弗儿,千万别这么想,你不会有事的。”说着转向产婆道:“大娘,救救我的弗儿啊!”产婆手足无措。

王弗忽然十分清醒,眼睛发亮,盯着苏轼道:“轼儿,你看着我。”众人都吃了一惊。王弗挤出一丝笑意道:“你看着我,让我仔细看看你。你每次叫我弗儿,我心里都高兴。我想应你一声轼儿,却一直不敢,今日我叫了,你高兴吗?”苏轼哭道:“高兴,高兴!”王弗接着说:“好。轼儿啊,以后要听父亲的话,要对莲妹好,要疼迈儿。你总说天下无坏人,看谁都是好,却看不见坏处,我怕你日后吃亏呀!”苏轼忙点头应承。

王弗向小莲看了一眼,叫道:“莲妹,你过来。”小莲哭着跪到床边,王弗握住小莲的手,笑着说:“我是真喜欢你啊。以后啊,你要好好帮轼儿,要教好迈儿。”小莲哭着点头。王弗安心道:“姐姐一直想送你点东西,却没什么好送的。今日,就把我这只玉镯送给你吧!”小莲哭诉:“姐姐,姐姐,我不能要,不能要。”王弗奋力脱下玉镯,忽然严厉地说:“戴上!”小莲吃惊地一愣,王弗挣扎着替小莲戴上。王弗看着小莲,笑道,“嗯,这就好。”说着将苏轼和小莲的手并在一起,将两人的手紧紧握着,笑道:“轼儿、莲妹,你们要好好过。”说完,气息软下去,断断续续地说,“我到母亲和姐姐那边,会过得很好的,你们不要担心。”苏轼哭道:“弗儿,别这么说。”采莲端药急急进来说:“快给少夫人喂药!”苏轼急忙接过,抱住王弗要喂。王弗头往枕上一倚,溘然离世。苏轼抱着王弗大哭道:“弗儿,弗儿……”众人亦跪下大哭。堂屋内,苏洵听到哭声,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几日来,苏家笼罩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大殓后,苏轼亲自将王弗安放在棺内,木然地坐在棺木一边。苏洵搂着身穿孝服的苏迈对苏轼说:“你妻嫁后随你至今,极尽恩义,可谓有呕心沥血之劳。但未及见你有成,更未及共享安乐。”苏轼垂首点了点头,掩面哭泣。

苏洵流泪叹道:“弗儿到我们苏家,那是我们苏家有幸啊!可惜——可惜我这白发人不能代黑发人啊!”苏轼拉着苏洵的衣襟劝道:“父亲!”苏洵摆摆手道:“弗儿的棺木先停放在兴国寺,等参寥和尚回来做场法事,再设法运回老家,葬于祖坟。”苏轼点头。苏洵佝偻着背,一声长叹,缓缓走出灵堂。

深夜,灵堂中,一支烛火默默燃着。苏轼独坐沉思,流下两行热泪,抚摸着桌上王弗的遗物。一会儿,苏轼走到王弗的灵堂前化纸,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去吧,我来给弗儿守灵。”采莲拉着小莲,巢谷拉着苏迈离去。苏轼神色悲凄,痴痴望着王弗的棺木。炉中的冥纸烧起,青烟缭绕。

苏轼为王弗守灵,已有数日未曾上史馆办公。这日,迩英殿内,英宗萎靡不振地坐于金銮宝座上,曹太后在一旁垂帘听政。曹太后说:“陛下,你不是要召见苏轼吗?”英宗强打起精神,说:“噢,对,范镇,朕想要召见苏轼,苏轼现在史馆如何呀?”范镇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苏轼妻于近日病死,苏轼将其妻棺椁停放兴国寺,现在兴国寺守灵。”英宗点头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