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四年十月十八下午,大政所一行抵达冈崎。松平主殿助家忠率三百余骑来到池鲤鲋,迎接她进城。三河的队伍尤为壮观,气氛也颇热烈。
即将进京的德川家康,十四日去了吉田城,十五日提前赶回冈崎,等候大政所。军兵布满西三河,足以使领民心颤。
“大人终于要攻打京城了啊!”
“不。关白大人把母亲送来做人质,他是怕了德川大人。”
“不,我听说大人见过关白的母亲后,就要率三万大军去谈判。”
“谈判什么?”
“当然是将天下交给大人啊!”
“不不,不是。关白想以母亲做人质,使大人放松警惕,进而耍些奸计。主公早作了准备,一有不测,就马上反击。”
“这么说,送来的母亲是假的?”
“是阴谋啊!肯定不是关白的母亲!”
家臣言论则与领民截然不同,他们都说大坂来的大政所多半是真的。对此稍作争辩之后,家臣们把注意力放在了出兵或是谈判上。他们认为,主公乃是出于以下理由,才集合大军:若大政所是假的,就马上开战;若是真的,就去谈判。作左卫门使人相信了这一点,在他看来,倘若一团和气,反而会激怒众人。
然而大政所丝毫未感觉到剑拔弩张,她心中最挂怀的,是最疼爱的小女儿朝日姬。她最感动的,则是队伍过尾张境时,百娃对她极尽热情。在她的故乡,乡民夹道欢迎:“把花献给天下最幸福的人!”
“献花,献花呀!”他们投下黄色和白色菊花瓣,祷祝不断。
当轿子进了冈崎城本城大门时,宁宁选派的侍女柏木扶着大政所的手,走上台阶。
“哦,这是女婿的城池啊!”大政所满脸皱纹,笑着看看四周,“看来这里还比较穷啊!哦,我会告诉关白,让这里富庶起来。”她愉快地叨念着,对绷着脸的老臣们道:“有劳各位了!承蒙各位照顾朝日啊!”
十八名侍女和大政所上了台阶,负责接待的井伊兵部少辅直政立即到前领路,酒井忠次、大久保忠世、神原康政、本多忠胜、永井直胜等则纷纷抬头认真观察,他们个个都绷着脸,甚觉出乎意料。大政所那样土气,完完全全一副乡下老太婆模样,一眼便可看出,她前半生很是辛劳。一想到这乃叱咤风云的关白之母,就不由令人失笑。
她真的是关白之母?人人脸上都流露出这种意思。本多作左卫门看在眼里,拦住了最后离开的人。“莫要松懈啊!”
“哈哈!”有人忍不住笑了。
“哼!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是啊,可是本多大人,她若是假的,怎会如此自然?”
“所以更不可大意。傍晚夫人由滨松城来见面之后,便真相大白了。”作左卫门郑重地说着,一面自愧起来。当他看到大政所粗糙的手指时,突然想流泪:这样的母亲,还要送来……他为自己言不由衷而惭愧难当:大政所是否早已知自己被当作了人质?她到了目的地,竟似松了一口气,畅快起来,这是她的真实性情?究竟该怎样对待这个朴实的老太太?
按照安排,大政所进了本城内庭新建好的别馆,就该歇息更衣,然后去大厅和家康见面。那时,家康会把重臣一一向她介绍,随后一起用饭。此时,朝日姬也当从滨松城赶来了。
照理,家康当出迎,可作左不让他这样,“战胜者去迎接敌人送来的人质,实在不合情理。”作左把同样的意思告诉大家,结果重臣们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对!若是假的,还出去迎接,会落下笑柄!”
家康不置可否,完全交给家臣们去办。当然,他甚是清楚,这是作左卫门故意如此。倘若家臣们能释怀,作左可能还会去池鲤鲋迎接呢。
作左卫门知大政所已在别馆歇息,方才去家康的卧房,道:“大坂的老太婆已到了。”
“有劳你了,怎样,不是假的吧?”家康满脸微笑,看了旁边的本多正信一眼,“弥八郎说大政所是假的。”
本多正信一直在家康身边,还没见到大政所。
“弥八怎么知道?”比作左卫门早一步到来的大久保忠世轻蔑道。他似不喜本多正信,一有机会,便奚落几句。正信则只以眼神微露不满。忠世道:“看来那么朴实、和善,若是故意送个假的来,定会选一个八面玲珑、无懈可击的女人。”
“谁能说这不是奸计?刻意装成个农妇易如反掌!”本多正信道。
“弥八,你好阴险!等夫人从滨松来,不就真相大白了?不如我们打个赌。”
“打赌?无趣至极。”
家康苦笑着制止二人,“好了,作左,一切准备就绪了吗?”
“万无一失。”
“那么,去别馆把她带来吧。”
“稍等。”
“这么说,作左要和弥八看法一致了?”
作左不快地摇头道:“且不论真假,主公却不可随随便便见她。”
“就因她是关白之母?”
“对!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为配合关白,并非我们自己的主意,以后也不能忘了这一点。”
“一语中的啊!”
“主公,此事并非只有今日如此,日后上京,您也绝不可主动,只要告诉他我们已经到了足矣。”
“多此一举,你以为我乃黄口小儿?”
“哈哈!主公似已到不辨是非的年纪了!”作左笑道。
“嘿。那么,我便不去迎接。你再去一趟,若大政所准备完毕,就来告知。”
“遵命!”作左卫门起身离去,心里仍在思量家中诸事。已见过大政所的大久保忠世相信她是真的,可还未谋面的本多正信仍疑虑重重。由此可见,德川人对关白有着根深蒂固的反感和怀疑。丰臣秀吉愈是出人意料,纯真的三河人就愈疑惑。石川数正的出奔更加深了德川人对秀吉的怀疑和怨恨。这些情绪忽视不得。
作左卫门把大政所带到大厅。在充满敌意的气氛中,家康和大政所在虚与委蛇。作左突然想到,倘若不去拯救被唾的美丽之花,那真是不明是非之人。
大政所一见到坐在大厅正面的家康,就瞪大眼睛,对井伊直政道:“这是女婿吗?一看就知是个好人哪!看来比我儿子更有福气啊!”
井伊直政难过地低下头。大政所心中愈加畅快,对他亦深为喜爱。井伊直政表面拘谨,自给人一副诚实印象。作左和家康正是考虑到此,才选中他。作左还特意嘱咐:“兵部!不可让双方互相憎恨!不要管其他,只管好好服侍老太婆,不要为秀吉日后责难我们留下口实。”
看到大政所心情愉快,家康和作左卫门松了一口气,可在座众人却都皱起了眉头。家康道:“有失远迎啊!小婿想岳母一定累了,便未敢前去打扰。”
大政所听了,连连点头,走到上位,坐在家康身边。“不必客气,女婿。”她环顾四周,道,“凭你的福相,可以住比这更好的城啊!”
“这么说,此城太寒碜了?”
“不,条件差些好,这样可以激励你。”
“是啊。”
“让你花费,实在抱歉!特意为了我,还建新房子!”
“岳母喜欢吗?”
“哦!喜欢,喜欢,大坂的御殿太奢华铺张了,住在这里,觉得安心。”
家康朗声笑了,“小婿后日一早便启程进京,岳母再和朝日细叙。”
“是是,那是当然……可是,女婿!”大政所话太多,侍女柏木拉拉她的衣袖。大政所笑着甩开柏木的手,斥责道:“知道吗?住大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转向家康道:“老婆子曾经向媳妇和女儿提出,让我在长滨或姬路城里种田。她们告诉我,我已经成了大政所,不能再做那事了。可是院子里留着空地多可惜啊!而且啊,菜还是自己种的好吃。”
“太夫人,”柏木再次拉大政所的袖子,“应该把礼物拿出来了。”
“晤!待会儿再拿。”大政所又摇摇手,“对了,女婿喝过红酒吗?”
“红酒?”
“对,是用煮茶用的黄金锅浸泡的酒,那是千宗易先生最喜欢的酒啊!因为它太涩,我不大喜欢。女婿如果喜喝,便是最好。”
本多作左卫门想知人们对这些话的反应,注视着一座众人。他以为大家能会心一笑,众人却鸦雀无声。他们将每一句淳朴的话都与秀吉的高位联系起来,不敢大意。作左卫门心中不快:大政所讨厌的酒,却要主公喝,真是不顾他人感受!秀吉异想天开的性子怕是继承了母亲的个性。最有趣的是,种菜的老太婆,却被关在琼楼玉宇之间,喝着黄金锅里的酒,那种情形,可说乃是她最大的痛苦和悲哀。还有比她更悲哀的,便是三河武士,他们充满敌意和杀气,无奈地听这些说笑……作左正想着,心情大快的大政所突然说出令大家吃惊的话来。
“老婆子本来以为,来到三河,就会被杀了。女婿!”
“怎会这样想?”
“这是朝日在信中说的!她很孝顺。”
“太夫人!”柏木终于怒容满面。不只是柏木,连寂静的四座也骚动了起来。
“不要紧。”大政所平心静气道,“可是,现在我安心了。是朝日多心了。你说对吗,女婿?”
家康笑着点头,方才他也确实吃了一惊。此话实令人心惊。这可能是人共同的弱点,认定人都会耍奸谋,因而时时保持戒心,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女婿,其实亲戚之间啊,就应好好相处。”
本多作左卫门心中暗想,这样一来,刚刚出现的和谐气氛恐又要失去了。他暗暗祈求大政所不要再说离谱的话。这时,大久保平助前来禀报“夫人到”,大家才转移了注意力。
“马上请她来。”家康道,大政所也探身出去:“晤!朝日到了?太好了。”
准备迎接夫人时,众人仍然有些疑惑。此时,朝日姬快步进来。没有人比她更心急的了,她奔向母亲,与母亲相拥而泣。
“哦唷!朝日!”
“母亲。”
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可母女眼中闪烁的晶莹泪珠,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细细想来,再也没有比这对母女相见更悲哀、更难受之事了。家康双眼湿润,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作左卫门也松开了紧抿着的嘴,很多人也都别过脸去。谁都明白,这大政所乃千真万确。纵是如此,却也不能使两家就此释怀,从而坦诚相待。
家康让她们母女坐在一处,一一介绍了各位重臣,方把二人送去别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即便是真的,也不可麻痹大意。”
“不错,秀吉野心勃勃,不定耍出什么奸计。”
“若真是阴谋,秀吉可算是可怕之极!”
“对,不仅把亲妹妹当筹码,连母亲也来作赌注。”
“那倒不是。我说不可大意,是说家中可能有第二个石川数正。”
“此话怎讲?”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自己的母亲,而秀吉竟轻易把母亲送来。他想把主公骗进京,寻机加害,同时,有第二个石川在三河为内应。因此,他的母亲就毫无危险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那人是谁?”
“先不论是谁,如秀吉有了这样的人,就更放心。”
“哼!若有内应,大政所当然无忧。”
“当然。此人还会趁我们不在意,把众人的家眷骗走为质!”
“噢……这可马虎不得!”
本多作左卫门听着大家的谈话,一动不动,陷入沉思。秀吉出人意料的大胆手法,令三河人猜疑满怀。所谓石川数正第二,是何等无理的猜疑和陷阱啊!种下了这粒猜疑的种子,自家人就会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人心惶惶。由此看来,数正出奔之忧,非三言两语可解。
数正曾言,秀吉除了想与三河合作,并无他意。作左明白数正的苦心,可是,单靠苦心并不能办妥天下之事。
作左待众人散了,认真巡视着城内。后日就要启程,家康早早歇息了,可是大政所和夫人所居的别馆,直到后半夜仍然灯火不灭。
德川家康于天正十四年十月二十展,率部踏上进京之途。
本多作左卫门把他们送至大门外,方回到本城,他突然觉得精疲力竭。
家康没有任何不安,泰然自若地去了,秀吉应也不会如三河人所担心的那样心怀奸谋。既然事情如此顺利,自己为何仍放不下心,无法冷静呢?
今年冬天似来得特别早。这一日虽未雨,却天气阴沉,寒风凛冽。风掠过松林,发出呜呜之声,风一停,就冷得如要下雪。
作左回到厅上,心还未平静下来,井伊直政来了,道:“本多大人,累了吧?”
“兵部,那母女如何了?”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没有安歇,谈话也未停止。”年轻的直政对作左卫门十分敬重,回道,“有时真希望本多忠胜能在京城或大坂碰到石川数正。”
“忠胜有话要说?”
“他说,若让他碰到石川,便一刀杀了,以明心志。”
“兵部!”作左终于找到了不放心的原因,“你认为数正怎样?我以为,他实有苦衷。”
“苦衷?”
“若数正投靠秀吉,不过是为了打入其内部,你会怎样想?”
“这不应是大人您说出的话,您亦不会作此种设想。”
“哦?”
“即便如此,那也是邪门歪道。允许邪道存在,就会乱了正道。”
“哦。”
“这是真事?”
“不,只因你提到他,我便突然想起他来。”
“风大了。”
“唔?”
“切要小心火烛。主公离开时若失了火,可是大事一件啊。”
作左卫门不言。数正不能得到更多人的理解!这么一想,作左觉得自己都如此可悲。
“大政所没感到自己乃人质?”
“开始时似那样想,但现在已了无疑心,甚是放松。她还鼓励夫人做个贤妻,不知这话是否发自真心。”
“哦,你竟也这么问?”作左卫门叹气,井伊直政连大政所的心境都还不了解,就更不会知道数正和自己的内心了。
“卑职乃是为取暖之事而来。”直政并未发觉作左卫门的无助,又道,“大政所的侍女说,天气太冷,大家都想生火,卑职便来和大人商量。”
“火?”作左嘀咕着,“火炉吗?你告诉她们,办不到!若每人一个火炉,万一失火,恐就大糟,不可。”
“哦,那么我就这样回了她们。”
“等等!兵部,不给侍女们没关系,她们还年轻,可是大政所当例外!告诉她,说我不同意,但你念她年老,给她生火。”
“不愧是本多大人!大人心慈。”
“要使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一两个火炉不够,要给她三个。另,她若有怨气,都推到我作左身上。”
“嗯,我得给她三个火炉。可要把一切不是都推到大人身上,卑职却是不能。”
“这是有意如此!”作左卫门对直政的耿直无可奈何,“我早说过,她们憎恨一人就好。万一她们回了大坂,被问及在冈崎的情况,她们就会说,大家都很亲切,唯有作左……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公。我不是要你行不仁不义之事,而是要你为主公着想。”
“在下明白。”
“赶紧拿火给大政所吧。”作左郑重说完,又沉默。他气直政还太幼稚,不解自己的心思,但想到自己语气生硬,又有些不快。
“遵命!”直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去了。
作左蹙眉瞪着隔扇,足足有两刻,之后,突然纵声大笑。“哈哈哈!既是不解,还理他作甚!”他甩甩头,急叫厨监大泽元右卫门。
元右卫门一到,作左便如平日一般怒声斥道:“有烧饭的柴吗?拿两三百捆木柴,堆到大政所住的别馆周围。”
元右卫门惊恐道:“要那些柴禾做什么用?”
“老太婆说很冷,把柴堆起来,可以挡风。”
“这……”
“万一秀吉敢对进京的主公不敬,我们就点了那些柴,把馆里的女人通通烧死。明白吗?”
元右卫门眼都没眨,呆呆站住。
“发什么呆?快去!”作左厉声命令道,可是马上又疑惑起来:我会不会如数正那样被怀疑?
为平息众人的反感,作左打算采取强硬的做法。秀吉可能会厚待进京的重臣,这从神原康政当时所受的优待就可想见。
作左的做法可能会令随家康进京的重臣们大吃一惊,亦羞愧难当。他们必会心生怨怒,认为此举太不仗义,太过分!作左正是要他们这么想,方必须把事情做绝。
他们如此一想,就可能对作左生杀心。作左颇为冷静。事到如今,他的命算什么呢?家康可能会比他人更为生气,秀吉的怒气则更不可遏制,他必然会怒道:“对大政所无礼,便是对关白无礼!令他切腹!”甚至可能马上派人来取他首级。
果真是如此结局,作左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把头颅给秀吉。可是仔细一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作左自个儿笑了,他想起石川数正出城时的心境,心道:数正,我也实现了诺言呀!
见元右卫门还站在原地,作左道:“明白了么?快照吩咐去做。”
“可是,城代大人,”元右卫门露出很为难的神情,“若大政所或夫人问起,当怎么说?”
“你就说是为了挡风。”
“若她们知道了实情,必然告诉关白,关白反而会刁难主公。”
“敢刁难主公?”
“关白定会认为此种事太可恶,从而雷霆大怒。”
“倘若他敢对主公无礼,就烧了那母女,不就结了?”
“主公怎么办?”
“嘿,主公会连连道歉的。快去!”
元右卫门缩着脖子,犹豫不决地走了。作左再度笑了,却又镇静下来。
此事定会迅速传遍全城,究竟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有多少人合坚决反对?若是拍手称快,作左会气得发疯;若坚决反对,作左又会失落不已。他正在思虑,井伊直政腾腾而来。
直政年轻气盛,还未坐下,便先开口道:“大人,干得好啊!没想到主公出发前会下这种命令,真是了不起的智慧和勇气啊!”
作左卫门咬着嘴唇,不言。
“大家都说,那是为了御寒,可侍女们急了,看那架势,可能会立即写信送给关白。大人,可要把她们半路截住?”
“不必。”
“让她们把信送到?”
“兵部!”
“卑职觉得,让信晚一些送达为宜。”
“你说这是主公的命令?”
“不是吗?”
“不是!”
“那么,是大人自己的主意了?”
“对!”
“那怎使得!纯粹……胡闹!”
“兵部!主公可以做的事,我作左为何不可做?”
“大人竟如此说!主公若事先知道,会有所准备,以免关白责备。可事出突然,您在给主公出难题。烧死了大政所,对主公不利啊!”
“闭嘴!”作左厉声道,“思考怎样守好这座城,才是我鬼作左的职责。”
“接待大政所,是卑职的责任。”
“我并未说马上就烧。若秀吉加害主公,就把她们烧死。若主公途中有不测,比如秀吉出兵前来,比如城内出现内应,我的做法,便是为体现三河武士的智慧和勇气。你告诉大政所,三河武士总是心怀警惕,但若关白没有奸谋,就只是御寒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大人!”
“你还待怎样?”
“您疯了?”
“哦!兵部这么觉得?”
“主公带了三万大军前去,已足够了。若是主公的命令,则另当别论,可是他想先给对方下马威,再与对方谈判。您做出这种暴举,徒留口实,难道不是给主公增添麻烦?”
“当然不是!”
“若主公因此意外而陷入被动,不就给和谈带来障碍了?”
“井伊兵部少辅直政,你太幼稚!”
“哼!大人真是疯了。”
“不,是你幼稚!”作友卫门移开视线,望着庭院和灰色的天空,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看,风愈来愈大了。”
“对大人的固执,卑职甚觉失望。算了,我立刻把此事报告给主公!”直政气得站起身。
“悉听尊便!”作左卫门立马回答,“若先让主公知道,主公一开始就在秀吉面前矮了半截。”
“什么?”
“你若想让主公在气势上输给秀吉,就通知他吧!”
“不通知主公,让他在人前处于被动?”
“呵呵,倘若主公没有应变之才,与秀吉短兵相接时,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
直政满面怒气,又坐了下来,道:“任性的老头子,看来是打算坚持己见、固执到底了?”
“呵呵!你才是顽固任性!既知可能被主公责备,怎不早些报告?考虑到主公的脾气,替他弥补不足,本就是我等的责任。一心想当个老好人,极为不妥。”
“哼!”直政脸色都变了,气得直拍大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思细密的直政,从作左的话中终于听出了不寻常的意思,“大人,您是想独自承担这一切责任了?”
“唔……”
“您说过好几次,把恨都集中到一人身上为宜。”
“你可告诉大政所,万一我放火,你就把她背出来。这样,大政所就放心了。人各有各的职责嘛。”
“但是,倘若关白动怒,要大人切腹呢?”直政有点犹豫,“那时该怎生是好?”
“听主公吩咐。”
“若无法知道主公的意思呢?”
“兵部,上了年纪的人,活着尤是寂寞,即使不死在战场上,终究也是要离开这个人世。现在我已离死不远了啊。”
“这和我们所谈之事有何干系?”
“不,无干。就是说,心中落寞,想行点好事再去。这一死是躲不过的!老头子是幸运的,有可为之献身的主君。倘若到了那个地步,无论是叫我切腹,还是暗中把我杀掉,只要是为主公好,我就适得其所。你不明白这些,休再多言。”
直政沉默。作左甚是满意。在别馆周围堆柴,可能会让大政所受惊,家康亦会因此受到秀吉的责难,他会反过来叱责作左卫门。然而,德川氏便已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对主公还是众家臣都有好处。直政是否已明白了呢?作左在内心默默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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