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个少女,扑在宝儿身上,以身子护住了宝儿,另一少女,紧紧抱住了小公主。这四人见了宝儿有难,更是早巳忘了自身安危,齐地抢出门来,四人惧是满面急泪,伏在宝儿身上的少女嘶声道:天下人你们谁都可以杀,但……但这孩子,你们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这时战常胜与李英虹两人,紧紧缠住了士龙子,教他无法空出手来,士龙子腿不能动,但在这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居然毫不退让,突然,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原来铁温侯在宝儿抱待下,竞不知不觉将牙齿松了,木郎君却一掠而来,冷冷道:"这孩子为何不能杀?"那少女道:"你们可知今后武林的命运,已系于这孩子身上!"本郎君冷冷道:"武林高手纵然死光,武林命运也轮不到这乳臭末干的毛头小孩子来担当。"那少女嘶声道:"他现在虽小,但我家侯爷已将世上唯一能制住白衣人的秘密告诉了他,他若死了,七年后白衣人再来,有谁能抵挡?"小公主突然大喝道:"住手!你们本是为我们四人来的,只要你放过他,我们四人都跟着你走!"抱着她的少女颤声道:"小公主,你……你……"小公主满面泪痕,道:"他曾不要性命来救咱们,咱们为何不能不要……"那少女痛哭着垂下头去,小公主大声道:"只要咱们跟着你们走,五色帆船上的珍宝就全都是你们的……你们难道还不肯放过他?"要知五色帆船在风暴中遇难之事,江湖中并无知闻,是以万老夫人发现小公主等人落入天风帮,便不惜一切,也要将她夺来,为的自是那五色帆船上的珍宝与秘笈,木郎君也正是为着这原因,是以才被万老夫人说动,否则他中一心要将万老夫人杀死,此刻两人又怎会联手?
小公主将五色帆船遇难之事隐瞒,自也是要以此打动他们,她深信这句话的诱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木郎君微一迟疑,果然缩回手掌,万老夫人大声道:"你要跟着咱们走,就得快,再迟可就走不了啦!"小公主转眼望去,但见战常胜、李英虹,仍在与士龙子缠斗不休,池塘四面,却已成了一片火海。无数条大汉,在池塘中呼号奔走,要想夺路而回,若有人一个不慎,被人挤倒,立时便将被乱足践踏而死。
原来池塘本来只有东、西、南三面着火,但萧配秋串领着十余个亲信弟子自北面冲出去后,便再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将北面芦苇,也放起火来,此刻池塘中虽还有萧配秋门下,但已只顾逃命,顾不得争系了!
只听四面惨呼之声,声震天地,池塘中泥水,也已被鲜血染红,被烈火一映,那颜色更是凄艳恐怖,慑人心魄!
小公主瞧了一眼,手足已是冰冷,突然转身拉住牛铁兰,道:"你……你可得好生照顾着他。"牛铁兰身子不住颤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小公主顿足呼喊道:"你们虽放过他,但他如何逃出这里?你们……"呼声未了,已被万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
那少女嘶喊道:"放下我……放下我……"
万老夫人道:"跟着咱们冲出去,否则我就先取宝儿性命!"一手抱着小公主,向舱外冲出。
木郎君双臂一伸,抓住了伏在宝儿身上少女的头发,生生将他两人提了起来,狞笑道:"走!"左臂-抢,将一个少女抛了出去,抛向土龙子,右臂夹着另一少女,随着万老夫人冲出,但闻小公主惨呼道:"放下我……放下我……反正宝儿也冲不出去了,我……我要陪着他死!
士龙子左掌震开了李英虹身子,右手钢鞭,脱手向战常胜掷出,凌空接住了那少女,一掠而出,乘势将万老夫人拉着的少女也挟在胁下。
只见三人身形起落,践踏着在池中狂奔着大汉们的头颅,木郎君与土龙子当先冲出了火焰。
万老夫人身形慢了一慢,突有-股烈焰扑面掩了过来,万老夫人竞反手抓起了一条大汉,向那火焰抛了出去!
那大汉惨呼一声,落入烈火中,火头被他身子一压,火势果然小了些,万老夫人白发飘飘,冲了出去。
船舱中:"当"的一声大震,战常胜挥鞭震飞了士龙子掷来的一鞭,身子摇了两摇,道:"好……"突然倒下!
他方才早已脱力,只是亡命挣扎苦斗,此刻强敌既去,精神骤然崩溃,哪里还支持得住。
李英虹身子竟是摇摇微倒,转跟四望,中原武林仅存的四大高手,此刻已唯有他还能站直着身子。但他心头之悲哀与沉痛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
池塘中大汉,冲出去的虽有几个,倒下去的却更多,此刻塘中人已少了,呼声亦弱,但火势却更大。
鲜红的泥水中,狼藉着满池尸身,有的搭在舟舷,有的横挂铁链,有的身子虽已落在泥中,双手却仍紧抓着船舷不放,筋结满现的手掌,无言地叙出了这些人求生的挣扎,也叙出了他们生之苦难,死之绝望!
还有的虽然末死,但已满身浴血,再起无力,只是跌坐在血水中,呆呆地发愣,呆呆地等死!
一柄长刀插在船板上,刀柄红绸,迎风飞舞,为这已被死亡笼罩的池塘,更平添几分慑人的凄秘。
李英虹沉痛地凝望着这飞舞着的红绸,久久都不能动弹,船中亦有火,闪动的火焰,映得他铁青的面色煞是怕人。
他自闯江湖以来,他曾身经百战,但这一役杀伐之惨,死亡之众,却是这身经百战的武林豪杰生平未遇。
"开碑手"宋光已死,"七丧朝"铁温侯一息奄奄,"万人敌"战常胜晕撅在地,小公主被掳,天风帮瓦解……
这一战之下,可说是一败涂地,此刻唯有让李英虹一人来咀嚼这失败的滋味,却又教他情何以堪?
方宝儿呻吟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方才他热血奔腾,不觉晕撅,此刻转眼四望,热皿已寒,一直冷到心底!
烈焰冲天,火势更大,天地一片死寂,唯有火焰烧得"必剥"作响,与风声交奏出一阴死亡之曲。
牛铁兰突然冲到李英虹身旁,噗地跪了下去,紧抓起李英虹冰冷的手掌,嘶声道"求求你,将他带出去,再迟就……就来不及了!"李英虹俯首瞧了她一眼,茫然道:"你呢?"
牛铁兰道:"我……我……我不要紧……"
方宝儿嘶喝道:"你救她出去,我不要紧!"
李英虹道:"你……你不怕死?"
方宝儿道:"我怕死,也不怕死!但别人又何尝愿死?"牛铁兰道:"别人都能死,你,你却是不能死的!"方宝儿大声道:"都是一样的性命!我若不能死,你也不能死!战……战大叔不能死,铁大叔更不能死!"李英虹嘴角泛起一个凄凉的笑容,一字字缓缓道:"只怕……大家……都要死了……"话末说完,他已跌倒在地!
牛铁兰面容更惨变,反身-把抓住宝儿,嘶声道:"你快走……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冲出去!"方宝儿道:"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你们。"淡淡的几个字,却叙出了他钢铁一般坚强的决心!
午铁兰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你可知就为了要你活着,就有多少人牺牲。你可知你身上负担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你……。你……你怎么能死?你若死了,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你牺牲的人?"方宝儿眼圈一红,扭转头去,李英虹却沉声叹道:"他纵不愿死,但却教他一个孩子怎么冲得出去?"牛铁兰征了一怔,道:"你……"李英虹惨笑道:"我也不行了!"牛铁兰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英虹斗志全消,那一股英雄之气,早己被这惨败击倒,此刻萎缩地坐夜地上,竟是抬不起头来。
船舱已有大半着火,火势眼见已将烧及他们身上,那一股焦热之气,更是逼人眉睫,宝儿等人俱是舌干唇裂,几将窒息。
烈焰冲天,苍天也被染成一片血红。
李英虹瞧着奄奄一息的铁温侯,仰天惨笑道:"你我自出道以来,并肩闯荡江湖,身经百战,战无不胜,那是何等的威风,但……不想今日,你我竟死在这里!"狂笑声中,泪珠夺眶而出。
哪知,就在他凄厉的笑声中,那奇异的语声,竞又在他耳畔响起:"有我老人家相助于你,你怎会死?"李英虹精神一震,霍然抬起头来。
只听那奇异的语声接着又道:"对了,抬起头,挺起胸,站起身来,方才那一场恶战,都未能伤了你,这区区一把火,又算得了什么!你若在这火焰间丧生,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李英虹咬一咬牙,果然翻身站起!
这奇异的语声,方才已曾数次救了他性命,此刻更带给他一种蓬勃的生之意志也带给他一种旺盛的求生力量只见他身子挺得笔直,仰天大喝道:"对,闯不管闯不闯得出去,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得多"牛铁兰又惊又喜,颤声道:"对,这样才是男子汉!"李英虹厉声道:"你跟着我,宝儿伏在我身上,咱们……"宝儿突然大喝道:"不行!"李英虹怒道:"你不敢闯么?"方宝儿大声道:"咱们要闯,就得带着战大叔与铁大叔在一起,万万不能将他们抛下!牛铁兰顿了顿足,惶声道:"但……他们已如此重伤,就算将他们两位救出去,他们也……也未见能活得成了。"方宝儿流泪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见着他们被活活烧死,否则……否则我也不走了。"李英虹满面抢然,长叹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豪气,只是……只是……"牛铁兰嘶声截口道:"只是凭我们三个人,自己也无法闯出去,哪里还有力量去救别人?"方宝儿大声道:"他们为了我们力战至今,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牺牲,要闯出去,就大家一齐闯出去,要死,就大家一齐死在这里!"语声截钉断铁,哪里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话。
李英虹大笑道:"好!想我今日竞能见着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孩子,今日你纵然也死在这里,这悲壮侠义的故事,也必将在武林中流传下去,好教天下英雄,都拿你做个榜样!"牛铁兰流泪道:"咱们都死了,这故事又有谁知道?"李英虹洪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失望,来你背战常胜,我背着铁温侯……好孩子,你跟着我,咱们闯,闯到哪里是哪里。"俯身抱起了铁温侯,纵声大喝道:"闯"牛铁兰只得含泪抱起战常胜,宝儿却大笑道:"今日我才知道这生死与共四个字,竞有如此重大意义!"突听角落中一人呻吟着惨呼道:"你……你忍心抛了我老头子,被火活活烧死吗?"宝儿这才发现那"锦衣侯"周方还躺在角落里,此刻在跌跌冲冲,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牛铁兰道:"这是个骗子,莫……"
话还未说完,宝儿却已扶起周方,道:"莫怕,我扶着你"他并未想到自已有多少力量,只想的是要相助他人。
牛铁兰更是着急,连连跺脚道:"你……你……你哪有力量去扶别人,这样岂非是送死么?"宝儿道:"不要紧!"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失跳下再说。血红的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竞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的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牛铁兰膛目道:"你说什么?"
宝几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末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的多。"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他竞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之外,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而来一窥动静。
但见一片苇塘,惧已化做飞灰。
浓烟末熄,呛人欲咳,然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跟跪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她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傀不如。"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叔伤势都急需救治,你等便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的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叔双肩惧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那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任他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徽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的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古怪之处。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见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徽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起点头。宝儿道:"等谁?"铁娃笑道:"自然最在等大哥你呀!"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等什么?大哥若是已被火烧死了,你又当如何?"牛铁娃嘻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的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托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乎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末醒,竟是那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般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险,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唯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铁兰道:"她答应了么?"铁娃征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些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而且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了若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竞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的紧。"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末见着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后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了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要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隙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入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连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晾然,又有谁会想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上,哪知她却偏偏要睡床,要我睡地下,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笑的声音更大。宝儿道:"你笑什么?"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天已大亮,江上烟波浩翰,方舟行于风中,江风振衣而来,众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宝几想到那一场杀伐恶斗,当真有如做了阵噩梦一般,再想到已落入魔掌中的小公主,又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世事竟是这般凑巧,他遇着牛铁兰时,又怎会想到这偶然的相遇,竟会引出了这样多事故,不但自己几番濒临生死边缘,也使许多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思前想后,宝儿小小的心田里,不觉更是充满了悲痛。
只听周方喃喃道:"萧某人还未死,江行只怕还是四险,此刻若有人在前面拦劫,咱们可是死定了。"宝儿栗然付道:"可不是么?"他忽然发觉,这武林骗徒说的话,听来虽不入耳,但每句话其中都大有深意,每到生死存亡关键之际,他便会说出一句话来,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在那水塘中若不是这骗徒-句话提醒,他们势必将亡命冒火冲出,那只怕真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的、但见李英虹沉吟中晌,突然拔出了牛铁雄背插的一柄钢刀,走到船头,盘膝坐下,撕下刀柄红绸,擦拭着刀身,直将一柄长刀擦得精光雪亮,在日光之下,更是耀眼生花,令人见之胆寒、江上大大小小船只,瞧见这耀眼刀光,船头铁汉,果然都远远绕开,也不知其中有无萧配秋之手下。
但一路毕竟无事,直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江面渐窄,李英虹回首道:"他两人伤势极需医治,不知可否先设法靠岸?"中铁兰目光一转,道:"前面便有个渡头。"她果然不愧江上儿女,一句话功夫,便已将船头打偏。
宝几见她双手虽不停的操作,眉字间却是忧郁重重,心念一转,便已知道她正在为她双亲安危担心。
只因萧配秋此番落得如此狼狈,确有一中是坏在铁娃、铁雄兄弟手上,脱困之后,自然难免迁怒到他的爹娘。
一念至此,宝儿也不觉多了份心事,深知就凭他们这几个人之力,委实无法将萧配秋击退,何况李英虹又必须走了。
唯有铁娃、铁雄兄弟两人,都是了无心事,两人同心协力,将方舟驶近岸边,铁娃口中还大声笑道:"这渡头恰好离我们家不远,我也正好该去瞧瞧大爹大妈了。嗨!二混子,卖点劲呀,快回去瞧瞧,你老婆不知逃了没有?"周方喃喃道:"他老婆不会逃的,你们的劲可也别卖光了,还是留着点气力的好,要卖劲的事还在后面哩!"牛铁兰、方宝儿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老人竟又瞧出了那未来的灾祸,正在暗中点醒他们。
忽然间,一艘江船,顺流而下,朝这方舟笔直撞了过来,虽在白昼之中,这艘船上竟满燃灯火,只见船面之上,一无人踪,庞大的船身,来势却有如被鬼魅所推,急如离弦之矢,方舟纵然坚实,在这一撞之下,以必定难免片片粉碎,众人齐地大慷失色,铁雄、铁娃兄弟,又叫叉骂,抢了只长篙,冲上船头,船头的李英虹,却突然纵身而起,掠上了那艘"鬼船",挥刀斩断了帆索、巨帆"蓬"的落下,船身一偏,愉洽自方舟之旁擦过,浪花飞溅而起,有如山崩般往方舟压了下来,中铁兰也跟着跃了过去,猛然一扳船舵,船身半倾,划了个斜弧,"轰"地一声,冲上了浅滩。
这其间当真是千钩一发,危险之状,笔墨难描。
方舟之上,人人惧是满身水湿,姜风也醒了过来,大呼着冲出,宝儿惊魂初定,反而连声安慰于她,但闻那边"鬼船"上的李英虹与牛铁兰,竞突然齐地谅呼一声,铁兰嘶声呼道:"快过来,瞧瞧这是汁么?"铁娃用力将方舟荡了过去,众人相继跃上"鬼船"。目光动处,人人都不禁骏的呆了。
只见船舱之中,零乱地倒卧着二十余具尸身,有的扑倒桌上,有的一半身子伏在窗外……
显然,这些人惧是在郝然之中被袭,非但无还手招架之力,竞连夺路逃生,都来不及了!
众人惧都是瞧得本然果在当地,唯有姜风,瞥了这许多尸身一眼,竟突然冲了过去,扳起一具尸身。
宝几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说出,姜风竟已敞声大笑起来,嘶声笑道:"原来是你!"笑声凄惨,有若猿啼。
众人又惊又骇,凝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尸身赫然竟是萧配秋,僵冷可怖的面容上,犹残存着一份临死前的惊骇恐惧。
牛铁兰也不知是惊是喜,颤声道:"是……是谁下的手?"李英虹一言不发,走了过去,长刀一展,挑开了萧配秋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印着只褐色掌印。
再瞧别的尸身,亦是绝无血迹伤痕,显见这些人俱是被人以掌力所震,立时毙命,这掌力之强毒狠辣,又是何等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才有人喘出一口气来,牛铁兰道:"这……这莫非是本郎君与土龙子?"周方道:"除了他两人还有谁?"李英虹沉声道:"五行魔宫中人,含眺必报,不死不休,这萧配秋一把火将士龙子与木郎君也烧在其中,自然难逃一死,瞧这情况,萧配秋想必也知危机,是以便想连夜逃走,哪知……唉,还是被追着了!"众人虽都庆幸萧配秋之死,但方轻那般惨烈的杀伐之后,又见着如许性命丧生,心也不觉为之惨然。
突听牛铁雄大喝一声,冲进内舱,转眼之间,又冲了出来,瞧着众人痴痴笑道:"我老婆不在这船上。"周方微微笑道:"似萧配秋这样的人物,若是急着逃命时,还会瞥别人么?自然连妹子也要抛下了。"牛铁雄欢呼一声,跃起三尺,牛铁兰目中泪珠盈然,喃喃道:"这下我们总算能安心回家了。"宝儿也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替他兄妹三人欢喜。
李英虹终于寻了辆大车,急着将铁温侯与战常胜送去就医,姜风满面泪痕,跪倒相送,江风强劲,欧起她满头青丝,英雄事业,惧已随风而逝,众人想到这一日间之变化,也不禁为之稀嘘泪下。
寒风振衣,李英虹轻抚着宝儿肩头,戚然良久,还是宝儿忍不住问道:"李大叔来自中原,可知道我爷爷清平剑客的消息?"李英虹面色微变,竟是避而不答,只是沉声道:"英雄事业,多属孤身闯出,你前途不可限量,需得好自为之。"宝儿眨了眨眼睛,垂泪无语,他年纪虽然幼小,却已学会特许多事藏在心底,免得惹自己伤心,惹别人烦恼。
李英虹目光转处,突又附在宝儿耳畔,轻轻道:"那位周老爷子必非常人,你千万莫以等闲视之。"宝儿额首应了,李英虹一跃上车,抱拳掺笑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姜风忍不住痛哭失声,牛铁兰悄然走过去,握起她手腕,姜风却突然拭于泪痕,强笑道:"各位,我也要走了。"牛铁关道:"帮主要去哪里?"姜风大笑道:"哪里?……四海为家,哪里不可安身?"她虽想勉强作出昔日的英雄气概,却也掩不住语声中凄凉寂寞之意。
牛铁兰缓缓道:"凶险的江湖,帮主你孤身一人,如何闯得,帮主你……你奋斗多年,难道还不想歇歇么?"姜风望着浩荡江水,泪珠在眼眶中的溜直转,嘶哑着声音道:"闯不得……唉,也是要闯的1"铁娃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铁兰瞪眼骇了回去。
只见铁兰轻理着姜风发丝,轻语道:"但帮主你……"姜风突然顿一顿足,厉声道:"你还说什么?你难道不知我已无处可会了么?"抛开铁兰手掌,放足前奔。
但铁兰却又及时拉住了她,颤声呼道:"帮主……"一个跟跪,跌在地上,姜风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回首,紧紧抱住了铁兰的身子,两人竞抱头痛哭起来,铁兰流泪道:"我家还可安身,帮主若不嫌弃,何妨在我家歇段时期……
姜风流泪道:"我这无家可归的人,你肯收容我?"牛铁兰又惊又喜,道:"帮主,你!答应了?"姜风凄然道:"你当我还想闯荡江湖么,对江湖我……我实已怕了,我实在连一步都不敢再闯。"这满身傲骨的江湖儿女,如今竞也忍不住流露了真情,铁兰听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觉为之心碎,流?目道:"帮主,你……"姜风突然站起,拭干了泪痕,凄然笑道:"帮主?我还是什么帮主?你再唤这两个字,我就真的要走了。"铁兰破涕一笑,道:"好,姐姐,妹子什么都听你的。"宝儿在一旁,又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感动,喃喃道:"在患难中现出的真情,为何总是教人瞧了要忍不住流泪?"牛铁娃倒开嘴笑嘻嘻走过来,又想说什么,但铁兰又瞪眼拦住了他,轻叱道:"还不带路回家?"铁娃嘻嘻笑道:"好,大妹子,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伸手拉着宝儿,道:"大哥你可也得跟我大爹大妈磕个头才成。"两人当先而行,铁兰扶着姜风在后相随。周方却一把拉着铁雄道:"你媳妇一听她哥哥死了,必定再也不会留在这里,那时你想再娶个媳妇,可就难了。"牛铁雄大惊道:"这……这怎么办呢?"
周方笑道:"你可愿我老人家教你个法子?"
牛铁雄道:"老爷子你……你快救救命吧!"
周方道:"她若要走,你就这么出手一抓……"双手齐出,比了个招式,接口笑道:"保险就可将她抓住。"牛铁雄学了几遍,讷讷道:"这么容易就可抓住?"周方笑道:"就是这么容易,你抓住她后,不妨再放开她一次,再使出这一手,还是一样可以将她抓住。"牛铁雄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周方捋须笑道:"自是真的,但第二次抓住她,可再也别放开了……"这时众人已走上一道山坡。
突见一条人影,自坡上如飞奔下山来,却是个瓜子脸,大眼睛,美秀中又带着三分英气的青衣少女。牛铁雄抢步赶过去,咧嘴笑道:"好媳妇,你来接老公了么?"那青衣少女瞧见这么多人,神色徽微一变,后退了三步,瞪眼道:"你怎地一个人回来了?你们人呢?"牛铁雄笑道:"他们人都跑了,不要你了。"
青衣女怒道:"放屁,我去瞧瞧。"转身就要离去。
牛铁雄突然大喝道:"站住!"
青衣女厉声道:"我要走就走,谁管得着?"
牛铁雄道:"我是你老公,我不管你淮管你。"铁娃拍手笑道:"好,不想二弟也有些男子气概。"青衣女冷笑道:"你来管管看,小心吃耳光……"话犹未了,不知怎地,双手已被牛铁雄。把抓住。
牛铁雄太笑道:"你见过这一手么?……大哥,这就是我老婆萧素秋,从前我怕她,如今她可要怕我了。"萧素秋挣也挣不脱,红着脸道:"出人不意,算什么男子汉?"牛铁雄:"好,你若不服,我就再让你试试……"方自放开手,萧素秋便-掌拍了过来,哪知牛铁雄手一动,便又将她手也抓住,萧素秋明知他-招是自那里来的,却偏偏闪避不开,这一来不但萧索秋目蹬口呆,面红耳赤,姜风与铁兰亦是满心惊异,只觉牛铁雄这一着出手之巧妙,部位之奇诡,便是换了自己,也是一样无法招架,牛铁雄大笑道:"好媳妇,这下你可服了么?乖乖的跟着你老公来吧!"拉着她放足上山奔去。
宝儿与铁兰,铁娃惧都瞧得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转首去瞧周方,周方却恍如不觉,只是捻须微笑。
众人到了山上小屋中,见着铁家两老,自然又有一番悲喜,哭哭笑笑,吵吵闹阔,吃吃喝喝……
这些人间的悲喜剧,也难以一一指叙,到了晚间,宝儿悄然踱入屋后小林,树梢头月明星繁,山坡下江流如带。
宝儿俯首望去,十里江流,果然俱都可收眼底,不禁暗叹忖道:"此地形势果然险要,难怪那萧配秋要……"一念尚未转过,突见两艘无篷大木船,溯江而上,船上数十人一齐操纵,船行之急,急如奔马。
屋月与水光相映,将船上人照得清清楚楚,这两艘船上百余条汉子,竟然全都是蓬头鹊衣的乞弓。
宝几昔日在那山谷中瞧见三个乞丐贪得非份之财,又被木郎君骇得狼狈而逃,本觉出丐帮中全是贪财怕死之徒!但后来见着那见义勇为之五车夫,才知道无论任何一帮之中,惧都难免良萎不齐,此刻见到这百余乞丐去得如此匆忙,不禁喃喃自语道:它定非丐帮中也出了什么变故?"只听身后一人接口道:"不错,丐帮中必有变故发生,你可是想去瞧瞧么?"口音苍老,正是周方。
宝儿虽不通武功,但自幼目便极是灵敏,此刻见到周方竟能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心下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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