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一声,接道:"这方宝儿的武功如何,且不去说他,就单这份忽然聪明,忽然装傻的本领,就非人能及。"通道中冷冷道:
"他若是寻常人物,我等又何必花费如此心血来对付予他,你还是快回去将他先稳住再说。"东方玉环躬身道:"是!"通道中又道:
"既已如此,你先暂且莫要轻举妄动,少时,此间自有人出去与他说话,总要教他莫要将这里视为无人之地。"东方玉环再次躬身,道:
"遵命!"倒退三步,墙壁已阂,那幅山水中堂,又复倒卷而下,仅在一刹那间,一切便又恢复原状,全未有半点声息发出,显见制造这消息机关的,必定是绝世无双的高手。
方宝儿发髻已散,衣襟已被扯开,少女们面颊更是娇红,精室中满地俱是零乱的衣衫。
东方玉环悄然而入,娇笑道:"孩子们成天胡闹,你可莫见怪。"宝儿笑道:
"见怪?如此佳人,在下焉有见怪之理,不瞒夫人说,此间之乐,已当真令在下乐不思蜀矣!"东方玉环秋波转动,笑道:
"看来……这些孩子们都已对少侠钟情,方少侠无论要谁侍候,只需吩咐一声。"宝儿目光痴痴地瞧着东方玉环,道:
"少女娇笑,却又怎及得夫人风韵,在下常闻人言,若论知情识趣,还要数夫人这样的……"他微微一笑,住口不语,东方玉环的脸,却已居然有些红了,少女们一个个掩口轻笑,道:
"原来你瞧上夫人了。"
两个少女,突然将宝儿向东方玉环身上推了过去,宝儿居然就顺水推舟,乘势抱住了她娇躯。
东方玉环也不知是心中羞恼,还是春心动了,面颊竞娇红如晚霞流丹,又想推,又不推……
突然间,她面色突变,还未及惊呼,便倒了下去。
少女们失色惊呼,道:"你……你将夫人……"宝儿含笑站起,道:
"你们也该倒下了。"
这些话方自说完,少女们果然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倒下的时间,前后竟然相差无几。
这难道是迷药?但宝儿是何等人物,怎会施用迷药?
这若非迷药,难道是魔法?
少女们在倒下去的那一刹那间,面上都不禁现出惊讶不明,怀疑难信之色,谁也不知自己她们却不知宝儿方才竟已在她们每个人身上的晕迷之穴上捏了一下,这"捏穴"之拉,本乃武林绝传绝拉,较之点穴、拍穴、打穴、拂穴,又都高了一层,"捏穴"功夫若是到了绝顶,竟可使被捏之人,过三个时辰后,方自倒下,只是若要学得这"捏穴"秘诀,不但内力要练到炉火纯青,妙造自然之境,还要将人体中呼吸之流通,血气之运行,计算得毫厘不差,是以那"捏穴"的力道缓缓浸入人体后,到了隔断气脉时,那人便要倒下。
宝儿手上功夫,竟已到了化境,他竟可将力道施用之大小,力道运行之快慢,完全控制由心。
方才他在每一个少女身上所使的"捏穴"手法,力道俱自不同——他早已算淮了要使她们一齐倒下。
精室中横陈着数十个健康而动人的少女脑体,肌肤如玉,峰峦起伏,谁能忍住不去瞧上一眼?
但宝儿却再也不瞧一眼。
他一步掠到后面墙壁前,双手下垂,静调呼吸。
渐渐,他面上焕发出珠玉般的晶莹光采,渐渐他双目清澈,荧荧发光——他心头亦已如目光般平静清澈,不着杂念。——
于是他缓缓伸出手掌,轻触着墙壁。
只见他脚步自左至右,轻轻移动,手掌也跟着移动--他竞要以心底那神奇的意识感想,探测出墙壁里的秘密。
这墙壁里的秘密,肉体的眼睛是无法瞧见的,他"心"的眼睛却瞧见了……他突然停下脚步。
这时他手掌也停留在一方墙壁上,这片墙壁,光滑平整,看来与别的地方丝毫没有异样。
然而,在宝儿的感觉中,这片墙壁上,却似乎有条无形的线——他手掌便沿着这条线划去。
突然,他指尖又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他手指虽仍触着墙壁,但这根手指却又似乎同时触及了他心底一点神秘的枢纽。
手指划下,那平滑光整的石壁,果然奇迹般裂开了,没有发出丝毫声息,宝儿脸上亦无丝毫惊奇的变化,因为这本是他意料中事——他毫不畏惧,毫无犹疑,一步踏人了这必定充满凶险的神秘之地。
精舍已是华美异常,哪知这秘道中之华美,更尤胜外精舍十倍——秘道的顶端,以七彩的珠玉,缀成了各种美丽的图案,炫耀着无比的光辉,秘道的两壁,是白玉砌成的,光可鉴人,有如崭新的铜镜,将项上的七彩珠光,俱都映在其中,也将宝儿的人影,收在镜底。
一眼望去,宝儿仿佛也已化身这宝气珠光之中,他的身子,仿佛也是以那玲珑的珠玉缀成的。
秘道的地面,铺着厚而温暖的兽皮——各式各样的兽皮,缀成一条长逾数十文的地毯,令人每一脚踩上去,都似乎踩人云堆里。
宝儿骤入此间,心神也不觉有一阵晕眩,一阵迷醉——这简直不似人间的景象,令人走入此问,但觉自身之渺小,造物之灵伟,而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一种膜拜之心,正如走人雄奇的山泽,或是壮严的神殿一般。
然而,此地绝非神殿,在这里的,不是天神,而是魔鬼!
宝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他的步履,坚定而从容,又似往赴情人的约会,绝对没有人能看出他正在步入那未可知的凶险中。
他明知自己每走一步,那凶险便加重一分,但他脚步仍毫不停顿,没有任何事能使他脚步停顿。
雨道是漫长的,尽头处并无门户。
宝儿正想再次以心的触觉探测这门户的枢钮,哪知他手掌方自抬起,门户已出现了。
一陈轻铃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如金珠玉屑,散落玉盘——那玉石的墙壁,便在这响声中裂开,现出了一道珠帘。
珠帘轻荡,闻无人影。
但就在这时,却有一阵低沉而神秘的人语声自珠帘后传了出来,成一种激荡人心的语调,一字字缓缓道:你来了么?请进!请进!"宝儿有些吃惊,暗道:
"莫非我一踏人此间,便被人发觉?事已至此,他们为何还要对我故作客气,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心念转动间,他已掀起珠帘,走了进去。
珠帘后居室,自然更是华美,但仍无人影。
室中一张玉案,玉案上一只玉瓶,瓶中疏落的插着几拉茶花——宝儿一眼瞧见了花影,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动了。
这瓶茶花,虽只数朵,但却已将这整间石室,点缀出无比的生趣,无比的精神,宝儿目光凝注,口中喃喃道:这陷阱中中来必定积水更多,陷阱之底,必定有个洞穴,积水已自这洞穴中泄了出去。
而水流下泄时,必定有种强大的吸力,但到了宝儿身子落地时,暗中必定有人将洞穴封闭,否则宝儿必将被那水势冲走——由此可知,暗中的仇敌并无要取得宝儿性命之意——他留下宝儿的性命,必定还有着更深、更恶毒的图谋!但,他们的图谋究竟是什么?
宝儿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检视四壁,四壁都是精钢所铸,绝非人力所能摧毁,而顶端距离水面,至少也有二十文。
这时只听一阵幽秘的语声自顶上传了下来,阴森森笑道:
"方宝儿,你是非凡人,但终于也得中我这不凡之计。"宝儿木立水中,缓缓道:
"你究竟是谁?究竟要我怎样?为何不当面向我言明?你……你可否让我见你一面?"那语声道:
"你要见我,那也容易,但……"
他故意顿住语声,哪知宝儿静静的站在水中,竞似仍不焦急,竟仍不追问,那语声只得自己接了下去,道:
"但此刻已是本宫阶下之囚,要见本宫哪有如此容易,除非你还有本领自己脱出陷阱,否则便请你等上数日。"他狞笑数声,又道:
"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但数日饥渴,也要将你折磨得精疲力尽,不成人形,那时本宫再将你提上来,那时本宫自当将一切事对你言明,那时本宫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得乖乖俯首听命了。"得意的狞笑声越来越响,陷阱中却仍无反应。
那语音道:
"本宫的话,你可曾听见了么,你……"
他突然发觉陷阱中又有流水之声响起,语声立顿,一直强烈的灯光跟着亮起,向陷阱中笔直照了下去。
陷阱之中,水势又复下泄,木立在水中的方宝儿,竞已踪影不见……方宝儿竞又设法弄开了那阱底的地洞,任凭水势将他冲走了,他虽不知道这水流要将他冲到何处?但他为了换得自由,竞不惜以自己生命为赌注,作孤注一掷,这除了要有超人的勇气之外,还得对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大的信心!
到了这时,陷阱外那恶魔心中虽然惊怒,却又不禁生出些赞佩之意,低低咀咒一声,喃喃道:
"好家伙!果然了得,我等若要这样的人完全屈服,俯首听命,只怕比你我想像的还要困难得多,不如索性取了他性命也罢。"另一个娇美的语声冷冷接道:
"这样的人,我怎舍得让他一死了之。我若要他死,又何必等到此刻……"她轻轻一笑;接道:
"我还要叫他活下去,他纵是铁打的身子,我也能将他化作绕指之柔,知道么?"银铃般的笑声中,带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
方宝儿身子蜷曲,曲成一团,任凭那激流将他冲走,强劲的水流冲激在身上,当真有如身受酷刑一般。
但他肉体所受的痛苦虽大,一颖心却是坚如金石,他深信这激流绝对无法夺去他的性命。
他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夺去他的生命。
幸好这条水道已被水流冲激得极为光滑,他仗着他无比的信心,终于渡过了这一段几乎非人所能忍受的艰辛与痛苦。
只听"哗"的一声轻晌,水流的冲激之力已消失,他身子虽然仍在水中,但那已是平静的流水了。
他早已算定激流必定流入水池,此刻更深信自己算的不错,当下放松四肢,任凭身子浮了上去。
头一露出水面,他立刻深深吸了口气,转目四望。
只见四面青竹修望,花红果绿,林本掩映问,点缀着数叠苔石假山,三五亭台楼阁,正是个精巧的庭园。
园中静悄无人,池塘便在庭园中央。
方宝儿悄悄移动四肢,划到池边,流水的轻抚,使得他痛苦渐消,体力渐复,他一跃而上,掠向假山。
伏夜假山后,自木叶修竹间望出去,四面的梧桐树下,有数间精舍,绿板未栏,浓荫满窗。
这时正有一阵阵轻言笑语,自窗中传出,再加上四面的柔风竹韵,花香鸟语,宝五方脱离坟墓地狱,此刻仿佛又到了人间天上。
宝儿微微一犹疑,纵身掠到精舍前,竞突然推门而入,他明知自已行藏终要被人发现,又何苦不堂堂皇皇地走进去?
这精室中四壁都悬着菱花铜镜,正有七、八个少女,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整着衣衫,正似乎是方才曾被宝儿以"捏穴"秘拉制住的茶山少女,他们见到宝儿水淋淋闯了进来,轻呼一声,四下奔散,仿佛一群被惊散的鸽子似的,晃眼间,便奔入角落里的帘帷后,走得瞧不见只有左边一面最大的铜镜前,还端坐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少女,却动也末动,一个华服少妇,手持暂花木梳,正为她梳着那乌云般的柔发,黄金色的铜镜;映着她白玉的容颜。
她,不是小公主是谁?
铜镜只照及华服少妇的胸膛,而末映出她的面庞,她梳着小公主的头发,既末回头,手也是那么镇定。
但梳了三下,它手中的簪花木梳突然跌在地上,她想俯身去拾,但身子方曲,突也鸽子般掠入帘帷后。
铜镜照出她婀娜的身躯面颊,她身形与面颊,看来都是那么熟悉——她是谁?
方宝儿木立在门前,久久末再动弹。
小公主缓缓转回身,静静地瞧着他,瞧了半晌,美丽而镇定的面容上,突起了一阵惊奇的变化。
这变化正如投石入水,水生涟漪,涟漪渐大……
小公主颤声道:
"你……你……你是宝儿?"
方宝儿道:
"不错,你可是不认得我了?"
小公主道:
"六年多了……没有见着你……你……你变了……也长大了……我……我竟险些……险些认不出你。"她语声剧烈地颤抖着,站起身,身子也剧烈地颤抖着,那如云的柔发,也因这颤抖而起了重重波浪。宝儿道:"你已有六年多未曾见过我了?"小公主道:
"正是六年多了。"
宝儿道:
"昨夜你未曾见过我?"
小公主垂首而笑,笑容凄然,轻轻道:
"昨夜我也见过你……"
宝儿目光一亮,但小公主已接着道:
"但昨夜我只是在梦中见过你,我……我几乎夜夜都在梦中见到你……"突然奔到宝儿身前,娇喘微微,胸膛起伏,似乎情难自禁,终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啜泣起来。
方宝儿目光中光采又黯,长长叹息一声,小公主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却始终石像般本立末动。
小公主道:
"你怎会到这里来的?你怎不说话?"
宝儿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头发,但指尖方自触及她的头发,手掌又沉重地垂落下去,轻叹道:
"你要我说什么?"
小公主道:
"说说你近年来的遭遇,说说你……你可曾想我?"宝儿道:
"我很好,我时常想着你,昨夜我也曾在梦中见过你,我……我。"语声突然嘶哑,再也说不下去。
突然,室外有了脚步声。
小公主颤抖道:
"不好,有人来了,这里非安全之地!"
她拉着宝儿匆匆奔向帘帷,一面焦急地说道:
"快……快随我来,我不能让你受他们伤害……"宝儿木然跟着她,入了帘帷,再过帘帷,穿过两间房子,小公主方自驻足,回过身,紧紧关起了房门。
这间屋子的精致与华美,更非言语所能形容,墙角中一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绣橱,更是世上所有男子的梦想之地。
粉红的床幔,粉红的裳抗,粉红的……几乎所有的一切,俱是粉红颜色,粉红得令人心动神驰。
宝儿转目四望,似又呆注。
小公主的脸有些红了,耳语般低声道:
"这是我……我住的地方……"
她也做梦似的呆了半晌,方自轻轻移动身子,自案上玉壶中倒了半杯茶,送到宝儿面前,她那如花娇颜上,红晕尚未退去,甚至连那双纤纤玉手,都有些粉红颜色。
宝儿目光凝注着茶杯,动也末动——他双目中有种异样的光芒,亦不知是悲哀?是怨恨?是感激?
小公主道:
"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你可能是嫌……嫌我杯子脏么?"方宝儿缓缓伸出手,接过杯子,俯首凝注着小公主。
小公主也静静地瞧着他,那幽怨的眼波,似乎在说:
"我将你带人我的闺房,用我的杯子倒茶给你,你还不知感激?我若不喜欢你,怎会这样对你?你还要我怎样?"宝儿一口将那杯茶喝了下去。
小公主紧紧抱着宝儿,良久良久,双臂渐渐松开,脚步渐渐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的身子,终于分开了,但小公主的眼波,仍然深深凝注着宝儿,眼波中仿佛含蕴着叙不尽的情意。
宝儿也瞧着她——目光却似乎有些迷茫。
他脚步也渐渐后退,一步,二步,三步……
他竞坐倒在床上。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
"你累了么?可是想歇歇?"
宝儿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笑容有些伤感,有些痛苦,有些凄凉,甚至还带着些讽刺——对人性的讽刺。
他缓缓笑道:
"不错,我是要歇歇了,但却非因为太累,而是为了……为他缓缓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那喝空了的茶杯。
小公主道:
"你说的,教人真难懂。"宝儿道:
"你真的不懂?"
他又笑了,笑容更凄凉,神色更疲倦,目光更迷茫,他挣扎着挺起胸膛,黯然接道:
"这茶中有迷药,你当我不知道么?"
小公主有些惊诧,又有些气恼,大声道:
"茶中有药?……你既知茶中有药,为何要喝下去?"宝儿道:
"我纵然明知你说的话是假的,我也相信,我纵然明知你骗我,我也不怨你,这杯茶既是你要我喝的,茶中纵然有穿肠蚀肚的毒药,我也得喝下去。"这些话听来虽然有些俗气,但只要是自人心中说出来的,最俗气的话,也如同金玉。但小公主却道:"你罗嗦些什么,我更不懂?"宝儿道:
"你懂的,你早就懂了……方才替你梳头的是谁,我也早已看清。"小公主道:
"她是谁?你说,她是谁?"
宝儿道:
"她就是珠儿,也就是将我害苦了的欧阳珠。"小公主以纤手拢了拢头发,没有说话。
宝儿道:
"我本来有些奇怪,珠儿,李大叔,他们怎会骗我?世上又有谁能令他们骗我?如今我才知道,世上的确有人能令他们骗我的,那个人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无法拒绝,那个人,就……是……你!"小公主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未曾说出来。
宝儿道:
"我本来也在奇怪,为何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五行魔宫门下为何能跟踪而来?为何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竟似都能未卜先知……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人本是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只是我自己送上门去,而非他们跟踪而来,而那些地方,都是你拉着我去的,到了那古墓中,也是你自己奔向墓碑,自己送去被那人擒住,否则以你此刻的武功,世上有谁能在出手间便将你制住?"他语声已渐渐衰微,说完了这长长一段话,他已是气喘咻咻,有如方经一场剧战一般。
小公主白玉般的纤手,仍在整理着她的发丝。
她的发丝是光滑而整齐的,根本全然无需整理,乱的只是她的心丝——少女们又有谁不爱借着整理发丝的动作,来整理她们的心丝,怎奈少女们的心丝,又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终于,她轻语道:"这些话,可都是自你心里说出来的?"宝儿道:
"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自心里说出来的。"
小公主道:
"你心里可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
宝儿黯然道:
"我宁愿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小公主突然冷笑起来,虽然是冷笑,却仍有些凄凉。
她凄凉冷笑道:
"好聪明的人,好大的自信,但……但你……你……你又怎敢断定你所想的,全都是事实?"宝儿长叹一声,虽末说话,这一声长叹已是肯定的回答。
小公主颤声道:
"你为何不想想,这些事的发生,难道没有别的可能?"宝儿道,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小公主眼波突然化为利剑,道:
"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化装成我的容貌?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假我的名字行事……这些你全不去想,只是恨我……"宝儿道,
"我……我并未恨你,我知道无论你做出了什么事,俱都是被环境所逼,并非出于本心,我……我只有同情,怎会怀恨?"小公主顿足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信不过我,我……我心里如此对你,你心里却如此对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步冲到宝儿身前,在宝儿脸上重重掴了一掌,掌声清脆,有如掴在宝儿心上,宝儿霍然站了起来,颤声道:
"你……"
小公主咬着牙,顿佐足,道:
"我恨你,我永远再也不愿见你……"
泪珠突然夺眶而出,她以手掩面,痛哭着转身奔了出去。
宝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又是一片疯迷、小公主的一切言语、行事,真真假假,似真似假,她对宝儿的情意,也是假假真真,谁也分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切事难道真的并非小公主做出来的?
将宝儿带至古墓的小公主,难道真是别人易容而成?
宝儿喃喃道:
"如此说来,我岂非冤屈了她?……但我绝不会冤枉她的,我深信这判断必定正确……但……但这判断真的正确吗?她说的话,也并非全无可能……"他越想越乱,越想越分不清究竟是假?是真?
这时,他只觉四肢更是无力,头脑更是晕眩,似乎有一片朦胧的黑暗,已将要将他完全吞没。
他跌坐了下去。
方宝儿失踪,已有数日了。
这是江湖中近来引起争论最多,传播也最广的一件事,这也是江湖中近年来最最令人不齿的一件丑闻,"云梦大侠"万子良、"小将军"金祖林,以及七门派的七大弟子,声名惧因此事而受损。
曾经为宝儿疯狂,将宝儿一根头发,一片衫角都珍若拱壁的少女们,如今却对宝儿骂得最凶——少女们发现自己心目中的王子,不过是乞丐扮成的时候,她们心中的失望很容易变为愤怒。
万子良等人虽然确信方宝五绝非懦夫,更非骗子,但种种迹象,都在显示着宝玉确是自己不肯而别的。
他们只是不明白宝儿为何要不告而别?他们虽然深知宝儿如此做法,必定有着极大的苦衷,却并无一人想到宝儿已陷身入那密如蛛网的阴谋诡计之中,已几乎将要身心俱焚,万劫不复。
因此,在万子良等人心底,已不禁对宝儿有了些不满,只觉宝儿委实辜负了自己一番期待之心。
"天刀"梅谦倒不失条好汉,对此事始终保持缄默,并无恶言。
泰山之会,经此事后,更是紧锣密鼓,参与此会之少年高手们的争强斗胜之心,也反而因此事更是加重——方宝儿既然不过如此而已,能在此会中大魁群豪的人物,岂非便是天下武林的第一英雄?"第一英雄"这四个字,对热血少年们又是种多么大的诱惑。
这一场大战,看来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这一场大战中所流的鲜血,势必将染红有限几个人的声名,也势必将为江湖中造成一场腥风血雨!
而在此战中得胜的人物,也末见得能踏着别人的尸身走上巅峰,只因此战中的股者,便是那东海自衣人的当然对手,他们所能得到的报偿,并非声名的颠峰,而不过是白衣人锐利的剑锋。
那么,真能在此战中得利的人,究竟是谁呢?又有谁乐意瞧见天下武林豪杰,在这一场劫难中折磨受苦?
最最奇怪的是,曾经与方宝儿交过手的人物,本来虽然都对宝儿钦佩得五体投地,但此刻却并无一人挺身而出为宝儿辩论,竟都与"天刀"梅谦一样,对此事保持着绝对的缄默。
"灾祸……灾祸……灾祸……"
夜风穿过小窗,灯光闪烁。
万子良木然坐在灯畔,口中不住长叹着道:
"灾祸……灾祸……"
这两个字他已不知说过多少砍了。
金不畏突然拍案而起,大声道:
"对,我去找他?"
公孙不智抬头瞧了他一眼,道:"你可是要去找吕云?吴铁翎?"金不畏道:
"不错,我是要去问问他们,方宝儿究竟是否骗子?方宝儿的武功到底是否假的?我要问问他们,为何不为方宝儿辩白?方宝儿若是骗子、懦夫,他们却败在这骗子懦夫的手下,他们又有何光采?"公孙不智叹道:
"他们纵然挺身而出,可未见能将宝儿冤名洗刷,何况,宝儿他……他……"摇了摇头,叹息佐口。
金不畏道:
"无论如何,咱们总该要他们向天下人说个明白,宝儿虽不该如此走了,但他绝非懦夫、骗子。"万子良喃喃道:
"咱们真该去么?去了又……"
石不为突然截口道:
"该!去!"
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似乎有比别人两百,两千个字更大的力量,莫不屈、金祖林、魏不食、西门不弱立时纷纷振衣而起。杨不怒道:"对,去,咱们此刻就走!"但他们还未曾想到,吕云、鱼传甲、吴铁翎……这些曾经与宝儿交战的武林高手,竞都已离家多日了。
这些人究竟去到哪里?连他们家人都不知道,只因他们每一人都走得甚是匆忙,也甚是神秘。
他们的去处未必相同,他们离家的日子也不一样。
但他们却有一件事,是完全相同的——他们俱都是接到一封书信质,便匆匆赶去,连行装都末及治理。
没有人看过那封神秘书信的内容,更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万子良等人奔波数日,竟是一无所获。
方宝儿跌坐在床上,身子却仍末倒下去。
他正以无比坚忍的意志与信心,与那朦胧的黑暗挣扎奋斗!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眼帘阅起。
虽然,他眼皮此刻已似乎有千斤之重,但他仍咬紧牙关,绝不肯极泄那一份挣扎的意志,更不肯放弃那奋斗的决心。
只因他深知自己此亥口只要眼帘一阂起来,便立刻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吞没,便要永远沉沦于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然而,以人的意志与药力相抗,这又是一场多么艰苦的奋斗!他的心若非已久炼成钢,怎经得起如此折磨?
突然,一条人影在他面前出观了。
他双目虽然睁得大大的,但却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感觉。
他只朦胧瞧见这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至于这人影是男是女?穿的衣服是黑是自,生得又是何模样?
他全都瞧不见了。
只听这人缓缓道:
"你已累了,正需要安静的休息,知道么?你还是好好睡吧!你还是好好睡吧!"听来是男子的声音。
但语声部是那么甜蜜,那么温柔,方宝儿从来梦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柔美语声的男子。
那语声又道:
"好孩子,听话,睡吧!一场安静而舒适的睡眠,可以使你身子立刻充满活力,可以使你的生命立刻美丽起来。"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曲一般,纵然末被药力所述之人,也会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
宝儿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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