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派的修炼以心为主,陆飞羽的心破之后,他的真气立即涣散,灵彩七瑞心失去了指挥,光芒登时被天邪老人压了下去。一丝鲜血在陆飞羽苍白的嘴角出现,是那么明显。
邪姝登时慌了神,急忙扶住陆飞羽几乎摔倒的身形,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陆飞羽慢慢沁出一丝微笑,似乎想安慰她,但他的嘴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手抬起,却也虚弱地缓缓垂落!
生命跟着垂落。
邪姝失声痛哭起来。
邪域鬼魅,苍凉的凄苦,看着身边唯一可依仗的人慢慢死去,她的心难受得阵阵紧缩,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将心吐了出来。
她抱紧陆飞羽,嘶声大叫了起来:“出来啊,你!你不是一直在叫我么,为什么却不出来!救救我!”
她仍然执着地相信着是有人在呼唤着她,当此彷徨无助之时,便忍不住向他求救起来。但这次她失望了,并没有人回应她。
邪姝又叫了几声,声音已然撕裂。光芒划动,天邪老人闪到两人面前,狞笑道:“你也不必叫了,我这就送你一起去!”
一道极细的乌光从他的眉尖飞起,直射向邪姝的心房。谁来替她格挡这一招?
陆飞羽。
他运足残存的劲力,踊身跃起,这一枚灵毛,直没入他的体内。真气冰寒如丝,瞬间将他的四肢百骸完全冻住!陆飞羽仰天后跌,所有的生机都被这一击破碎!
只剩下那最后一丝关怀的眼神,凝固在邪姝的脸上。他最后还是挂着那该死的嘲讽一样的微笑。
邪姝怔怔地盯着他的眼,一时只觉大脑中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一瞬,仿佛天地都凝结了,不再转动。
终于,她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一霎时间,往昔的光阴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带着一丝轻佻的笑容将牧灵花符交到她手上,他带着她在九天之上商量用浮空石建一座宫阙……难道情愫就在这不经意的瞬间生出?
邪姝大哭。
天邪老人却咯咯笑了起来,他似乎很兴奋,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你想救活他?那你怎么不将自己的心给他?”
他只是一句戏言,哪知邪姝脸上忽然露出股倔强的神色,一张手,五根尖尖的手指从胸口直插了进去!
汩汩鲜血立即从她的胸膛中流了出来。邪姝俯下身子,长长的秀发将陆飞羽整个人都遮住,鲜血从她丰腴的胸口流下,流进陆飞羽残破的伤口。
那里有他已碎的心。
邪姝轻轻道:“我的心虽然不能给你,那就让它一起破碎吧。”
她猛一咬牙,就要运用真气将自己的心房震碎,跟陆飞羽的混在一起。哪知陆飞羽的眼睛忽然睁开,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邪姝一惊,转瞬喜道:“你……你没死?!”
陆飞羽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深深盯着邪姝,然后缓缓抬起。他的胸膛中有心跳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的目光盯在灵彩七瑞心上。他的心跳,竟然与那灵彩七瑞心的跳声完全一样。
一股浩大的锋芒以陆飞羽为中心,逼迫而来。他竟似完全变了个样子。
天邪老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怪叫一声,小极乐天锁神大阵再度全力运行,立时黑雾弥漫,生魂网罗,将整个圆室围得水泄不通!
陆飞羽却连看也不看天邪,他胸膛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大锤一般敲击着整个世间。灵彩七瑞心随着心跳声缓缓降低,最后落在了他的胸膛内。被九命灵毛裂碎的胸膛竟然缓缓融合,长出了鲜嫩的肌肤。他就如从未受过伤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皮肤肌肉仿佛变得透明了,能够清晰地看着那颗七瑞之心在他左胸口强劲有力地跃动着,上面均匀地点了七个孔窍。七窍灵心。
陆飞羽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这才是灵彩七瑞心的真实面目。”
他凝视着邪姝,道:“只有甘为灵心主人死去的人的心血,才能真正引发它。我应该谢谢你。”
邪姝宛然一笑,眼中还挂着一点泪滴:“不用谢我,你狠狠地揍他一顿就可以了。”
陆飞羽笑道:“那并不难。七瑞心化为七窍灵心之后,它蕴蓄的所有灵力全都化为我的修为,那绝不是天邪老人能比得上的!”
天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们峨嵋派的人就是能胡吹大气!我倒要看看,没有了七瑞心,你还怎么破我这锁神大阵!”
陆飞羽眸子宛如两团彩光涟涟的深潭,淡淡道:“你以三万生魂护身,以为就能天下无敌了么?至少还有一件东西,能够破你的阵法,那就是:天谴!”
他的双手猛然抬起,仰首望天,那两团彩光便如烛一般照在了锁神大阵的乌雾上。陆飞羽猛一提气,七窍灵心上的每一窍都喷出一道彩光,急速旋转起来。他体内的真气刹那间宛如山崩海啸般轰然上涨,刹那间就到了圆室能够承受的极限!
七窍灵心所操纵的真气就如无休无止一般,依旧以极高的速度盘旋上扬。整座佛云山都受了它的振荡,发出巨大的轰响,连环颤动了起来!
天邪老人虽然魔功高强,但也禁不住心头震骇。突然,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隐约的呜啸声。
天邪老人脸色一变,呜啸声却急速增强,宛如万千甲兵,向这边冲了过来!
天邪老人惊呼道:“天劫!”
陆飞羽目中神芒一长,道:“不错!我这般强提真气,就是为了引动天劫。你的锁神大阵将我紧紧围住,天劫第一个要轰的就是你!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挡得住!”
天邪老人脸上惨变,那呜啸声却已变得惨烈无比,瞬间就扫到了面前!
那是天界的殄异之风,威力之大,更在九天罡风之上。轰然扫来,佛云山立即被吹出巨大的一个口子来,无比强猛的殄异之风就顺着这条口子,鼓涌而入!
天邪老人脸上神色一阵变幻,身上飞起一道青光,连人带锁神大阵罩了起来。那风吹到青光上,劲力极为强猛,仿佛巨鼓狂催,天神行法,冲激的大声震得人耳朵几乎都聋了。
天邪老人脸色阴沉之极,那青光被击得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能熄灭。天邪老人禁不住向陆飞羽这边看了一眼。
陆飞羽淡淡道:“只要你敢撤走锁神大阵,我保证你马上死。”
天邪老人身子颤了颤,心神才一分,那道青光被殄异之风一阵猛吹,差点便碎裂了!天邪老人一咬牙,身子纵起,跟那青光合而为一,登时光芒大长,揭天而起,登时将殄异之风从那道口子中压了回去。
殄异之风一退,立即就消散于无形。天邪老人的身形也显出,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陆飞羽微笑道:“才第一重天劫,你就累成这个样子,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天邪老人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天际却又发出一阵怪响,比起先前的殄异之风,更多了惨烈与杀伐之音。天邪老人全神戒备,猛地咔啦啦一声响,一道巨大的雷火从天上直劈下来,瞬间击到了天邪老人的头上!天邪老人猝不及防,被击得一个跟头向后翻了出去。那雷火聚而不散,刹那间在圆室中凝成一个巨大的赤白之球,然后猛力爆开!
陆飞羽跟邪姝虽在锁神大阵之内,犹自被震得头昏眼花,天邪老人就更加狼狈了,刚刚站起来,又被震跌!这怒雷更比殄异之风凌厉,直又横扫一切的气势!
接着又是一枚巨雷落下,强烈的赤白雷气流电一般闪烁,在圆室中啪啪极响。眼看着巨雷形成的光团越来越大,几乎将整个圆室涨满,然后再震天动地炸开。
两三个怒雷之后,天邪老人头昏眼花,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这种暴虐之力几乎非人类所能抗,无论怎么高明的修真之人,都难逃其三五下轰击。
眼看着又一个怒雷成形,天邪老人叹了口气,眉头皱了皱,终于发出了一枚九命灵毛。
那枚眉针才刺入,那怒雷就如皮球破了个孔一般,慢慢地消瘪了下去,并不像原来那样爆开。天邪老人专为渡劫而炼的灵针,当真有匪夷所思的功效。天邪老人趁着那怒雷瘪软的一刻,一声暴喝,玄功运处,将那枚怒雷直轰上九天,然后插在上面的九命灵毛猛地爆开!
这一爆,集合了天雷与天邪老人三十余年的辛勤修炼,威力当真惊人。漫天的云雾,就被这一爆完全轰散,显出一片湛蓝的天宇来。
时当夜晚,天空青碧如洗,正显出一轮明月,虚荡荡地悬在中天之上。银辉万点,将整个世界照得一片雪亮。什么声音都没有,人的心也就显得格外地宁静。天邪老人呼了口气,想寻一块石头坐下,暂时歇一口气。
他的心中突然一痛,左臂猛地爆了开来!他实在没有想到,天劫的第三劫——天魔之劫,竟会这么快就来到,还已悄悄地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天邪老人也是魔道健者,情知着了道子,却并不慌乱,一提真气,在体内交漩成涡,将一点灵台方寸地护住,然后运转真气,将入体的天魔向外推去。哪知那天魔变化无形,功力通玄,哪里是那么简单对付的?只觉一道冰寒的真气从经脉中侵入,疾走向心房,以他深湛的修为,也仅是堪堪抵住!
天邪大惊,就在这瞬间,陆飞羽的身子霍然闪动,抓住了天邪与天魔对抗时真气凝滞的瞬间,飘然从锁神大阵中脱了出去!
他一扬手,道:“天邪!这就是你的报应!”
立即一团彩光扯丝般投下,将天邪连同那魔头一齐网住,然后猛力向中间收缩而去。他此时的修为连天劫都能引动,又岂可小看?这一收束,天邪老人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被他收得越来越小,终至于化为一点血珠!
陆飞羽笑道:“天邪,你不要怪我,你生前罪孽至重,我用此等酷刑对你,也是为你减罪。留你一条元神,赶紧投胎去吧。”
从那血珠中飞出一个小小的红人,向陆飞羽点了点头,化作一溜红光,极天飞去。一道青光跟着飞去,也要追了他而去。陆飞羽一声大喝:“天魔!你往哪里去!”手一指,万点彩辉照耀,那天魔发出一声极为痛楚的吟嘶,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烬。
陆飞羽这才舒了口气,慢慢坐下。邪姝也挨着他坐了下来,道:“这些生魂可怎么处置?”
陆飞羽也怔住了,他使劲想了想,道:“没有办法,我只有超度他们了。”
他站了起来,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法印,身子袅袅升起。那些生魂便随着他手印的吸引,排成了一队,向他身上飞去。每一条生魂都合到他身上,然后透体而过。那些生魂本是淡淡的,仿佛由雾气凝成的一般,但过了他的身体之后,便变得亮晶晶的了,个个脸上都带着欣喜的表情,被太阳一照,都缓缓地消散了。
但每一条生魂过后,陆飞羽的脸色便黑一分,他的神情也就更痛苦一分。终于,两个时辰之后,所有三万六千条生魂全都从他身体中经过,陆飞羽再也经受不住,扑通倒了下去。
邪姝急忙跑过去将他搀了起来,触手冰寒,陆飞羽的身体竟像是冰雕成的一般,直透骨髓的冰凉。他全身都变成了诡异的黑色,只隐约可看到灵彩七瑞心化成的七窍玲珑灵心,在缓缓地吐出七彩的元气,充进他的身体里面。
邪姝道:“你……你这是用自己的元气,来超度那些生魂?”
陆飞羽道:“谁叫只有灵彩七瑞心能超度他们,而七瑞心又化为我的心房了呢。我就只好让他们跟我暂时合体,从七瑞心中吸食了足够的元气,然后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邪姝道:“你……你怎么这么傻!他们是生魂,活该受苦,你为什么要将元气给他们!”
陆飞羽道:“我还不但将元气给他们,还将他们原来的罪孽都接了过来,好让他们能够投生平常人的家庭,不必背负前世的债。”
邪姝气结,道:“那也就是说,你反而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陆飞羽苦笑道:“我大约背负了一万多条的命案,八万多条的抢劫,两万多条的贪墨……”
邪姝气都气不出来了:“我的天!这可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
陆飞羽笑了笑,道:“不用急,反正我是个浪子,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么?一千年,够我还完的了。”
他嬉皮笑脸的,又恢复了原来的吊儿郎当。邪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遥天之上,却袅袅地传来了一阵细乐。
那是种非常好听的隐约,轻轻淡淡的,却仿佛在你心底深处响起,是你长久以来梦想的乐声。艰苦、跋涉,所有的梦想,都在听完这一曲之后,得到了谅解的答案。它仿佛微风,将所有的伤痛抚平,又仿佛细雨,将幸福与安乐滋润。
一驾九匹马驾的金车,就从云端缓缓驶下。那马身上全都生满了龙鳞,而车的两侧,有巨大的羽翼飞舞。车上含笑站立着一位峨冠博带的仙人,手中捧着一匣太府仙诏,飘然而下。
仙人身上的云光将陆飞羽罩住,陆飞羽身上的黑色与冰寒丝丝消散,重回了充盈的活力。那仙人稽首道:“小司景天宫灵宝太尉霜宸鄂,恭迎法驾。”
陆飞羽莫名其妙,道:“什么法驾?是我么?”
仙人霜宸鄂含笑点了点头,道:“阁下以大智慧大忍力一举超度了三万六千生魂,古往今来善行从无如此巨大者,更难得的是不欲其报而行善,因此,天帝特擢为正一品大罗金仙,命小司带九龙羽车来迎。”
他手一指,玉匣打开,那封太府仙诏缓缓陈开,霜宸鄂诵道:“皇明太极旷圣慈仁紫府元成大君玉皇大帝诏曰——”
他的身后突然显出一个黑影子,一扬手,一片黑光罩下,就连这已经位列仙班的景天宫灵宝太尉霜宸鄂,竟然也抵挡不住这片黑光,被一下子连太府仙诏齐齐罩住了,黑光立时化作一团透明的玉石,将他生生地凝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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