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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香残红消谁与任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大吃一惊。天罗教的副教主来到中原了?这怎么可能?那崇轩虽戴了面具,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又怎么可能是天罗教的副教主?天罗教行事邪恶,出乎意料,所以又被称为魔教,十年之前当真是横行天下,无人敢撄其锋芒。后来当世大侠于长空挟剑西上昆仑,连败天罗教的十大高手,才令其铩羽而归。但经此一场大战之后,于长空也油尽灯枯,不知所踪。天罗教隐埋了这数年,想不到又重出江湖了!想到魔教从前的种种狠辣恶毒的行径,众人心头都是一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世蕃眼见众人的反应,嘴角禁不住沁出一丝微笑。但他随即换了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朗声道:“南宫前辈,我并未杀害三位长老,而是他们以天下为重,不惜牺牲自己,借三焦化神大法,将体内内力传于我身,便是为了让我有实力能与这魔头一战。这魔头已经窃取了中原武林无数的机密,若是放他回去,魔教大举来袭,当指日可待!”南宫烈心中又是一凛。世蕃说的大有道理,这魔头在中原停留时日非短,若放他回去,只怕中原的虚实动静,尽皆为魔教所知!世蕃瞥见他的神情,心中更是暗暗得意,但脸上却更是慷慨激昂:“这魔头修为深不可测,我虽然继承了三位长老的内力,但也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各位长老在天之灵,当体会我舍身救天下的苦心,保佑我战胜!”这段话一说,他俨然就是三位长老的代表,用卑劣手段窃取内力变成了“继承”,这中间实在大有分别。污秽不堪的行为,登时变得光明正大。

    南宫烈自然不明白这中间的差别,眼见世蕃踏上一步,与崇轩遥遥相对,不禁大是担心,扬声道:“年轻人,不可冲动,快退下来我们一齐杀了这恶贼!”他早已相信了世蕃的话,当真将他当成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侠。世蕃心中暗暗得意,朗声道:“南宫前辈万放宽心,在下一定不辜负黎、崔、洪三位长老!”说着,他转身面对着崇轩。

    崇轩的目光依旧沉静,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被这样的眸子一照,世蕃忽然觉得不那么有把握了。无论怎么看,在那里静静站着的崇轩,都决不像待宰的羔羊!世蕃眼珠转了转,朗声道:“魔头,难道你能抵得过我们中原武林这么多英雄好汉吗?”他的手跟着反挥而出,向周围的那些丐帮豪杰指了指。丐帮众人多疾恶如仇,闻言轰然答应了一声。崇轩笑了,他的笑中有一丝赞赏,也有一丝揶揄,就仿佛大人看着小孩子顽皮一般。他微笑道:“原来四天令在你的身上。”

    世蕃一呆,忍不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此话才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他的气势已被崇轩压住,而且很可能再也不能扳回来了!他脸上变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崇轩淡淡道:“我本来就在奇怪,九微怎么会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原来是你在中间蛊惑。可惜你拿到了四天令又如何?照样不能解开天罗宝藏所在。”

    听到“天罗宝藏”四个字,世宁不禁一怔。他流落江湖多日,也曾隐约听到关于天罗宝藏的传闻。传说天罗宝藏本是上古密宝,共有十件,每一件都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得到宝藏者,将得到高绝天下的武功和富可敌国的财富。十年前天罗教正是因为偶然的机缘,得到了宝藏中的几件,就已纵横天下,无人能挡。后来天罗教内讧,教主出走,大侠于长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天罗教众自知不敌,又悄悄将这些秘宝埋起。而后十大长老埋骨荒山,天罗教一蹶不振至今。

    崇轩既然是天罗教副教主,想要复兴天罗教,必然要设法找到这些密宝,而看来,四天令又是解开宝藏之谜的关键所在。世宁突然觉得一阵苍凉,自己涉足江湖,世番,红姑娘,宁远尘,乔大将军,曼荼罗教……这一切,莫不与四天令相关,最后又莫不操纵在崇轩手中。难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崇轩安排下的一场棋局,而自己,又只是局中一枚棋子?

    难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传说中的天罗宝藏?他将目光投向世番,却只见世蕃大笑道:“天下密宝,有德者居之。你能解开又怎样?今日这杜甫草堂,就是你毕命之所!”崇轩笑了:“你试试?”他的目光忽然冰凝,化作两道利剑,罩在了世蕃的身上!世蕃忽然一凛!他深深吸了口气,修行多年的三焦化神大法裹着三位长老的元炁内息宛如爆炸一般在他的体内轰然荡开,化作一股怒流,劈天盖地一般窜了起来。他一提气,刷的一声将舞阳剑抽了出来,遥指崇轩,厉声道:“天罗教气数已尽,密宝当属天下正道,今日我就要为苍生斩了你这魔头!”这句话说得极为大义凛然,周围的丐帮豪杰都是江湖汉子,登时热血上头,轰然道:“好!”

    伴随着这声春雷般的欢呼,世蕃的自信心升腾而起,长剑缓缓颤动起来!他一出手,就是剑心诀!这天下最高妙的剑法,在三位长老的真气鼓涌之下,当真已被施展得淋漓尽致,咝咝的剑啸之声破空而出,瞬间将崇轩笼罩住,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形!世蕃陡然一声长啸,手腕更是一紧,如山的剑势猛然压下,眼看就要将崇轩立毙剑下!那丐帮群雄看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呼。世蕃洋洋得意,更是将这剑心诀施展得凌厉万分。

    如山的剑气中,陡然响起了一声清啸,跟着,那层层叠叠宛的剑光忽然炸了开来,崇轩的身形冲天而起!他就宛如一只怒鹰,挥舞着巨大的羽翼,几乎将整个天空遮住!世蕃的脸色变了,他一咬牙,舞阳剑宛如毒蛇一般陡然昂了起来,向盘旋天空的崇轩的身形上撩了去!

    崇轩双掌错动,猛然击出。两掌劲力交错,形成一个强劲的漩涡,舞阳剑嗡然大震,登时被那激烈旋转的真气吸住。崇轩双掌推出,那舞阳剑被击的一声大响,直向世蕃压了下去!世蕃脸色猛地一片血红,被这一掌打的飞跌了出去。还未落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崇轩疾旋落地,怒炽的双目又再变得冷静。南宫烈脸色骤变,突然扬声道:“结打狗阵!”周围的丐帮群豪一齐轰然答应,一齐伸手握住腰间别着的打狗棒,力抽而出!他们身形错动,将崇轩围了个水泄不通,跟着,口中一齐“吼吼”地喝了起来。他们的身子一齐蹲下,打狗棒猛力地在地上敲了起来。待到敲了十下,他们身子又是一阵错乱穿插。

    崇轩的瞳孔立即收缩!打狗阵法乃是丐帮的护帮绝艺,由帮中最顶尖的几十位弟子一齐施展,当真是有开山裂石之威势,就连崇轩这样的高手,都不能忽视!这打狗阵看去杂乱无章,但其实蕴含了极为精妙的步法,因势相形,将敌人的去路次第封锁,最后逼入死地,一击而奏效,实在不输少林的罗汉大阵以及武当的剑阵。眼见那丐帮群雄宛如大海波涛一般汹涌来去,崇轩就觉身上的压力不住增强,甚至无法呼吸!他清啸一声,周身真力飙转,化作无形的压力,突然荡了开去!飒飒之风怒响,当先的几个丐帮豪杰大叫道:“好强的力道!”身子一路打滚,翻了出去。后面的几个人跟着补上,打狗阵法,却是丝毫都不乱!

    崇轩脸色变了变,袍袖挥舞,冲天跃起!

    南宫烈一声大喝,打狗棒脱手而出,向崇轩射了过去!那些弟子们也跟着怒喝如潮,几十根打狗棒密如炽空烟火,追着崇轩袭了过去!崇轩双袖挥出,将几柄打狗棒击落,但他的去势也已衰,只好落了下来。那些打狗棒乱纷纷地跟着落下,却恰好被丐帮弟子们抄住,又是一个密闭的大阵。

    崇轩的心渐渐沉下,这打狗阵显然经过历代丐帮高人的锤炼,实在已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他的拳渐渐握紧,真气鼓涌,已准备硬撼此阵!

    南宫烈口中一阵呼哨,那些弟子们忽然围着崇轩急速跑动起来,他们手中的打狗棒运足了劲,用力挥舞着。并没有招式,但数十只打狗棒一齐挥舞,这本身就是最强的招式!而且那些弟子并不必管招式的变化,只将全部真气都灌输到这单调的挥舞中,那威力更强横了不止一倍!这便是打狗阵法最后的一个变化,乱棍击出,恶狗立毙!崇轩也一声长啸,双手递了出去!他已看出,若再不施展出真实的本领,只怕难以摆脱这丐帮的打狗阵了!他眸中透出摄人的彩光,双手已然变得血红,仿佛无数绯红的血珠,就要从他皮肤下渗出,霹雳一般的真力飙射,怒涛一般向四周潮卷而来!这一动,满天血影便如神龙破空,势不可当!丐帮诸人脸色大变。

    血魔搜魂术!绝传天下近百年的血魔搜魂术,竟然就在此人手中!这种密术本来源自西昆仑山,是在人体内种下血魔的种子,待血魔长成后,能在一瞬间聚集极大的力量,以发出致命一击。这种邪术虽然力量强大,但炼法却极为艰难,数百年来,炼成者不过几人。四十年前,一位无名少年曾用此术击毙天下第一高手天殛尊者,然而那位少年也同时暴毙,血魔搜魂术自此绝迹江湖。没想到的是,这古今第一邪术居然又落到了天罗教手中!南宫烈情知有变,正要招呼变阵,却已然来不及了。血影狂舞,只听四周噼啪之声不绝,数十只打狗棒竟齐齐折断!

    南宫烈大骇,双掌全力推出,只见眼前大片红影分化出无数化身,扑面而来,一瞬之间,竟无法抵挡,被透体而过。他强行提气,一个“退”字还未出口,肋下却是一阵刺痛,仿佛全身经脉都被挫伤,只得就地坐了下去。四周丐帮弟子更是纷纷吐血,跌倒,近十年未尝一败的打狗阵法,居然顷刻之间就已瓦解。南宫烈盘膝而坐,试着运转真气,将体内伤势压下。但血魔一旦入体,便随血运行,万难排除。南宫烈只觉全身脉息都已被打散,一时根本无法聚集,心下不免涌起一阵悔意:若非武功最高的三位长老已死,而自己又过于轻敌,被对方的血魔搜魂术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怎会败得如此容易。然而一切都已晚了。

    崇轩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血影之中,他眼中的神光似乎也因血魔的侵袭而变得凌厉无比:“血魔搜魂术本是我的秘密。而在集齐四天令,寻到天罗宝藏前,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血魔的力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动用。怪只怪你们自不量力,苦苦相逼。”他叹息了一声,森然道:“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也不能让你们留在世上!”他突然上前一步,血红的双掌连环摧动,极为缓慢地在身前划了个圈,那散落在周围的打狗棒碎片,竟然被他双掌中的血云包裹而起,向后面的丐帮弟子身上撞去!

    南宫烈等人只觉眼前一片狰狞的血海,宛如一张无边的大网压下,万难抵挡,只得束手待毙。突然,一道白色的微光横插进来,这道微光来势好快,瞬间将那张密不透风的血网划开一道口子,满天血云顿时向四方崩塌下去。长空血乱,崇轩的瞳孔缓缓收缩,冷冷道:“杨逸之?”杨逸之不知何时,已挡在丐帮众人前面,一言不发,洁白的衣衫上,已沾满了血花。

    崇轩冷笑道:“从刚才那一招看,你对《梵天宝卷》的领悟,又上了一层,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然而,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血魔的力量,见血愈强。而杨逸之刚才那一剑,看似轻松,实则已顷尽全力。杨逸之垂下长袖,掩饰住指上淋漓的血痕,摇头道:“挡得住也好,挡不住也好,有我在,就不许你滥杀无辜。”崇轩冷笑道:“你不放试试,在我手下,到底阻止得了什么!”他一挥手,牵动大片血云,向杨逸之当头罩下。狂猛的血雨腥风扑面而来,杨逸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崇轩步步进逼,杨逸之一退再退,他的白衣已被染的绯红,垂下的手指上鲜血更是不住流淌。血魔已经随血入侵,他全身血脉都宛如沸腾一般,奇痛难忍。然而他还是要支撑下去。

    为了朋友,为了天下,他必须支撑下去,等待最后的一击的机会。

    场外昏迷着的世蕃却一阵大笑,施施然站了起来。他得意地看着正如火如荼打斗着的崇轩与杨逸之,笑声不可遏制地发出。但剧斗正烈的双方,却都听不见他的笑声。

    世蕃仿佛做了什么得意的事情而要炫耀一般,一脚将世宁踢了起来,大笑道:“你看,什么梵天宝卷,什么血魔搜魂术,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他这一脚劲力充沛,几乎将世宁踢得晕了过去。世宁咳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没有受伤?”世蕃冷笑道:“我内力天下第一、剑术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受伤?这只不过是一个计谋而已,六童!”他得意地道:“这计谋就是逼着两方杀得个两败俱伤,然后我再将他们一齐杀了!”

    世宁惊叫道:“一齐杀了?”世蕃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脚踢出,狠狠踢在他身上:“这崇轩已经被我激怒,我若不杀他,他又会放过我吗?而杨逸之这种人,留在世上,也迟早是个祸害。”

    世宁道:“那丐帮呢?丐帮是正道有名的大派,你怎可……”

    世蕃笑道:“你觉得我进入武林,会是正派还是邪派?杀些正派中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我杀了他们三大长老,他们此时虽被我蒙骗,日后难保不会蠢脑袋撞墙想通回来,可大大地不妙了。所以,还是都杀了最妙!”他右手举起,做了个斩尽杀绝的姿势。剧斗的场中血云密布,几乎看不清人影。世宁勉强支撑起身体,道:“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去救他!”

    世蕃道:“谁,杨逸之?”他悠然笑道:“你不用为他担心,梵天宝卷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学,遇强越强,大概在和崇轩两败俱伤之前,他是死不了的!”他突然提起地上的舞阳剑,转向世宁,森然笑道:“而你,就不同了。”刷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已直指世宁的眉心:“七年前,你用这柄剑胜了我,我就一直在想,我机智比你高,身份比你高,你不过是我脚下的烂泥,怎么可胜我?原来却是有人传了你武功。想通之后,我就再也不想读书入仕,升官发财了,因为这些都太容易,对我来说不过唾手可得。我要炼成绝世武功,再到江湖上来找你,像以前那样,把你狠狠踩在脚下!”他嘴角浮出一丝阴沉的笑容来:“而你的母亲凤姨,现在已经是我的侍妾之一了!”世宁发出一声怒喝:“住口!”

    世蕃一面欣赏的望着世宁愤怒的脸,一面指着一旁的红姑娘道:“你不想听,我却偏偏要说给你听。今天之后,她也会是我的侍妾之一。”世宁爆出一声厉啸,身形突然跃起,向世番撞了过来。他手中已然无剑,但双掌所施,依旧是剑心诀!剑气纵横,世宁这一招含愤而发,竟是快得出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双掌已如鬼魅一般,印在世番胸前。

    噗的一声轻响,世番胸前的衣襟化为片片碎蝶,哪知他发出一阵大笑,脸色却更是红润!世宁只觉全身仅存的一点内力,尽数被他吸入体内,不由脸上变色:“三焦化神大法?”

    世蕃止住笑,一字字道:“我神功已成,当今天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现在就先从你开始!”他的拳头猛然轰下,三焦化神大法所席卷的暴强内力轰然灌入了世宁的体内。世宁一声大叫,口中喷出大股鲜血,向后跌了出去。身后正有一大堆竹叶,是当地居民生火所用,世宁正好跌入其中,才免了粉身裂骨之祸,但全身剧痛难当,再难凝聚起丝毫力气。就见世蕃一步步走上前,欣赏的看着他在落叶中挣扎,摇头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七年前有什么区别?六童,你永远都是我的玩偶,我豢养的一只狗,无论你走到哪里,武功多高,都一样。这是你的命!”

    世宁摇了摇头,勉强支撑着身体,正要站起来。只见世番回头对一旁的红姑娘道:“你还答应了我最后一件事。”红姑娘怔怔的望着世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听世蕃喝道:“杀了他!”

    草堂的那边,崇轩挥动满空血影,越攻越猛。整个天空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一丝光线。杨逸之眉头紧皱,心中更加忧虑。《梵天宝卷》突破了武学的极限,可以不修内力,而借助天地光、风的力量御敌。然而,如今整个天空都被血影笼罩,没有光,他的胜算就越发渺茫。

    只听崇轩一声冷笑,大团血云化为一柄利刃,飞突而来。那柄血仞来势好快,瞬息已在眼前,杨逸之骇然下,勉强侧身,血仞擦身而过,带起大团鲜血。这一次伤口极深,再差一寸,就能刺破心脉。热血狂涌,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一朵青色的八瓣之花,在热血的滋润下渐渐浮现出来。

    曼荼罗花。杨逸之一怔。这是在梵天地宫前,对决姬云裳时留下的。当时她用手中的青枝在空气中缓缓画出一朵八叶之花,那朵花凝成一团清气,轻轻向杨逸之飘来,落到了他的衣襟上,从此永远停留在了那里。曼荼罗花,是曼荼罗教圣物,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使用。她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试自己三剑,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传剑?传给自己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低头注视着这八叶之花,渐渐记起姬云裳当日的话。梵天宝卷的力量,在生而不在杀。世人皆以为,毁灭之力刹那间磅礴而来,不可抗拒。而创生之力却是缓慢滋生的过程。实际上这无非对‘生’之误解。‘生’之一刹那前,不可谓之生,只是生的准备;而刹那之后,则已是生的结果。所以灭为刹那,生亦在于刹那。你要做的,就是在无尽变化之中,把握一个刹那,只一个刹那,便可成就永恒。这也就是《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黯淡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梵天宝卷》是天下无双的武学宝典,没有理由会输给任何人!他立定身形,不再后退。

    崇轩似乎察觉了他的变化,也止住了狂攻,冷冷笑道:“出招吧。这才是我想要看的。”杨逸之默然不语,他五指微扣,周围黯淡的光华宛如受了无形的召唤,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向他手上汇聚!

    “杀了他!”

    红姑娘不动,世蕃一手拍在她肩头,引着她向世宁走去,一手将舞阳剑塞入她手中。舞阳剑清冷如冰,一如她脸上的神色,她终于在世蕃的牵引下,来到世宁跟前。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世蕃附在她耳边,轻笑道,“否则,你也要一辈子作我的狗。”红姑娘缓缓抬起眸子,望着世宁。她眼中神光变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四年了。她看着华山脚下那个倔强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为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也一点点的陷入自己的圈套。她救过他一次,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他却无数次愿为自己而死,从没有一点埋怨。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如果这就是爱,那为何如此生死相许,一心一意,却偏偏引不起她心底的一丝涟漪?

    “刷”她轻轻将舞阳剑举起,森然的寒光映出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世宁呆呆的望着她,突然怆然一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自由,就刺这一剑吧,我决不怪你!”红姑娘点了点头:“再见了。”她的声音陡然一沉,手中剑光暴涨,抄手疾刺而出!

    龙吟大作,却又戛然而止!世宁骇然发现,她刺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旁的世蕃!世宁心下一沉,不由骇然大叫道:“不!”然而已经晚了。

    剑光陡然一黯,舞阳剑已被世蕃的两指牢牢夹住!红姑娘脸上一片绝诀,劲力催吐,却依旧不能前进半分。世蕃嘴唇牵动,透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意,低声吐出一个字:“死!”一掌击在红姑娘胸前。红姑娘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世宁身边,大团的鲜血从她身下涌出。那袭红裳经过鲜血浸染,越发鲜艳,而它的主人,却在急速枯萎着。

    世宁大骇,再也顾不得别的,冲上前去将她抱起。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的鲜血却在不住流淌,世宁慌忙抓起她的手腕,一试脉息,却已心脉震断,无药可救。世宁只觉心如刀搅,自己枉曾领悟过天下最强的剑法,此刻却束手无策。他只得紧紧将她抱住,却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动,世宁眼中禁不住淌下两行血泪,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红姑娘努力睁开眼睛,强笑道:“我再也不欠你了。”

    世宁摇头道:“你本来就不曾欠我什么,都是我自己傻!”

    红姑娘微笑,轻轻抬起手,摸了摸他沾血的脸颊:“你是很傻。我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喜欢你的。我记得曾对我说过,我的心,已随玉楼去了。全天下的男人,不过是我的面首。”世宁摇头道:“崇轩呢?”

    红姑娘凄然笑道:“我和玉楼,只是想追随他,实现我们的梦想……她说她一直想看看,传说中的宝藏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能代玉楼等到宝藏开启的那一天,看来是不能了。”世宁死死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不,我能不让你死,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红姑娘轻轻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走,叹息道:“别再傻了,命中注定,你不是留住我的那个人。”她抬头望着他身后的天空,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我要去见玉楼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里,记得帮我们合葬。墓碑上记得要写九薇,不叫红姑娘……”她说到这里,整个身体突然一震,便整个松弛下去。一阵透骨的冰冷从双手迅速传遍世宁全身。她死了!

    再也不会一袭红衣,山中鬼魅般出现在夜色中,对他销魂微笑了。再也不会口蜜腹剑,一次次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了。又或许,她根本不曾骗她,早就说过,她不曾,也永不会爱他。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但这又如何?她最后却是为他而死,他也陪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世宁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她正在变冷的身体。她一生杀人无算,作恶多端,但此刻的脸上,却镌刻着最纯净的笑意,一如初生的朝阳,褪去了尘世的渣滓,却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世宁突然抬起头,仰天发出一阵长啸。肝肠寸断,痛澈心肺。

    突然,一道冰冷的剑光透过,指住他的咽喉。只见世蕃冷笑道:“不用伤心了,我这就送你下去陪她。”世宁再次抬头,双眼已是一片血红!

    世蕃为他的杀气一凛,手中舞阳剑情不自禁挥出。三焦化神大法的狂猛内力强灌入舞阳剑内,剑光暴涨,如怒龙出海般横扫而至!世宁一声大叫,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竹枝,猛然挥舞着,向世蕃击了过去。

    世蕃狞笑着,手底的内息却不住劲涌而出,向世宁猛冲。

    世宁目眦俱裂,胸中热血鼓涌,如山呼海啸一般。他手中的竹枝一变,被他当作长剑一般施展起来,一招横飞,正是天下最强的武功:剑心诀!

    世蕃冷笑道:“你莫不是气疯了,竟然敢用这一招对付我?”舞阳剑光芒暴闪,一剑挥出,也是剑心诀!剑心诀对剑心诀,层层变化宛如波浪般对冲迭击,登时窜起万千如山剑气!世蕃冷笑不绝,他的内力强过世宁太多,几乎将世宁压得没有还手之力。他清楚地知道,再有三个变化,剑心诀就施展完毕,而那时,他就会将先前千万剑的力量归结为一,将世宁立毙于剑下!三个变化转瞬就完!但奇迹就在此时发生!世蕃的剑势已施展完,剑心诀已死,但世宁手中的竹枝挽动,却又起了一种变化!若是说先前的种种变化乃是世间最强之剑,那么这个变化,就是只存在于神仙世界中,凡人本无福气看到。同它比较起来,先前的变化都是死剑!

    这才是剑心诀真正的精华!世蕃的面容一阵扭曲,他眼睁睁地看着世宁手中的竹枝落下,点在他的心口。剑心诀乃是最为霸道的武功,一旦施展开,全身气息全都凝聚在心口之处,这一点,登时将世蕃的全身真气打散!世蕃一阵狂呼,整个人跳了起来!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全身的肌肉,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厉声惨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世宁闭上眼睛,热泪尚未干。世蕃的惨呼在耳边回荡着,世宁的脸上透出难以言传的痛苦:“剑心诀真正的力量,在于情,痛得越深,悟得越多。没想到,这最后的变化,竟是要人心胆俱裂,生不如死之时,才能施展……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曾领悟过,而你,更是永远不可能学到!”他长叹一声,将舞阳剑拾起,指向他道:“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世蕃眼珠子一阵鹘突,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六弟,不要杀我,我是你亲大哥呀!我刚才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放过我,我从此改过自新,从新做人!我刚才说哪些都是假的,凤姨这些年在严府,我可没有半点不敬……还有,父亲大人年纪老迈,若看到你我兄弟相残……”世宁再也不想听下去,闭上双眼,长剑一抖,剑身噗的拍在世蕃的后背上,他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不省人事。世宁长叹一声:“我始终下不了手杀你,只是你从此武功尽失,再也没法害人了,希望你真能改过自新,从新做人。”

    突然,一道白光划破血云笼罩的天空,草堂那面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草堂都坍塌下来,红运褪去,崇轩与杨逸之依旧对峙着,久久不动。

    杨逸之长发散乱,和着浴血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飞扬,崇轩面具青郁,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人看清两人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此战的结果。突然,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崇轩缓缓抬手,将碎裂的面具摘下,扔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

    夕阳下,他的脸是如此温文和煦。他微笑道:“本以为,哪怕不去寻找天罗宝藏,凭我现在的力量,就能重兴天罗教。看来我错了。”他的目光从杨逸之、世宁身上一一掠过:“有了《梵天宝卷》、剑心诀,中原武林看来尚且气数未尽。”他长叹一声,似乎心有所触,最终又摇了摇头。

    丐帮诸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庆幸,又有些惭愧。

    崇轩上前几步,从昏迷的世蕃身上拿出四天令,向杨逸之,世宁道:“此战就算平了。等我寻出天罗宝藏,再来向两位讨教。”世宁道:“无论你寻到了什么,只要有我在一天,决不允许天罗教作乱。”崇轩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身边的红姑娘,道:“总算主仆一场,帮我把她葬了。三年后,天罗教重现江湖之时,也就是你我再见之日。”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魔头远去,丐帮诸人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此战虽然换得中原武林暂时安宁,然而崇轩的力量大家都已见到。更何况他已得到四天令,若真寻出天罗宝藏,如虎添翼,那时又有谁能阻止他?众人目光犹疑,最终落到了杨逸之和世宁身上。有了他们,中原武林就有了希望。

    半个月后,世宁离开了草堂前的那个小小坟茔。不知所踪。

    而他“剑神”的名号,却已传遍了江湖。

    剑是神剑,人是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