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响,一支短箭带着一抹绿火射到了树上。火焰一闪即没,而这支箭竟然也如同一个影子一般,一下消失,但树上却平添了一个半尺来深的小洞。
树上,一个人探出头来。这人戴了个道冠,是个道士,年轻甚轻,脸却吓得惨白,大声道:“是阁皂宗的王玄真师兄么?不要认错了。”他一扭身跳下树下,身法倒是又轻又巧。
这人一跳下地,从边上一棵大树后,有个道士闪了出来,看了看树上这少年道士,冷冷道:“正是王玄真。你是何人?不是无心么?”
那少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打了个稽手道:“王师兄,贫道清微派浚仪赵宜真,见过师兄。”
原来阁皂宗是正一三宗之一,所传乃是灵宝箓。自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受封正一教主,主领三山符箓后,阁皂宗便隶属正一教,但本身作为小宗仍有传人,但这王玄真其实并不是阁皂宗,而是全真教弟子,只是与阁皂宗颇有渊源,因此也算阁皂宗门下了。王玄真本身没什么名气,他师父却大大有名,是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不过王玄真志不在丹青,绘事只得了师父两三分,道术武功倒学了不少。而清微派则是一个支派,宋末郑所南所著《太极祭炼内法序》中有云:“正一法外,别有清微法雷,名逾数百。”说的便是清微派。清微派与正一教另一支派神霄派近似,专修的也是雷法,此时以宋末的雷渊真人黄舜申所传一系最盛。黄舜申弟子后分为南北两派。北传一系是黄舜申弟子张道贵在武当山传道,后世弟子已与全真教合流,时教长为张三丰。南传一系则是黄舜申弟子西山熊道辉再传安城彭汝励,三传安福曾贵宽,而曾贵宽便是赵宜真的师父。王玄真也曾上武当山求教,因此与清微派同样颇有渊源,赵宜真当初随师父前去武当山参与清微南北两派之会时,曾见过王玄真,也见过他这道蛇焰箭,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王玄真听得赵宜真说是清微派弟子,面色和缓,心道:“原来是他啊。”赵宜真乃是前朝宗室,自幼好道,年纪虽轻,但道术据说已颇为精深,名气比王玄真还要大些,此时一见,才发现原来这赵宜真是这般一个少年。俗话说拳头不打笑面人,他见赵宜真礼数周到,登时大起好感,便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也是接了仲虚真人的鹤羽令,要追杀叛徒无心么?”
赵宜真见王玄真还了一礼,连忙再还一礼,道:“王师兄说得极是。不过贫道不才,还不曾见过那无心,不知他做了什么不法之事,鹤羽令上竟然说是立时格杀勿论?”
王玄真叹了口气道:“赵师兄不知道?这无心虽然也曾列入龙虎宗门墙,还是天师旁支后人,但居心不轨,尽学些外道邪术,因此上代教主东华真人将他逐出门去。哪知此人狼子野心,竟然勾结邪魔外道,上山伤了东华真人。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岂不该立时受死?方才我已发现他的行踪,哪知却碰到你了。”
赵宜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王师兄,贫道也是发现此间来了异人,想来看个究竟,不曾想却见到了王师兄您。王师兄箭法如此神奇,捉拿叛徒无心,当如烈日消春冰,无需举手之劳了。”
赵宜直是官宦子弟,幼时业儒,待人接物向来一团和气,这几句马屁拍得王玄真极是受用,他微微一笑,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久闻你清微派有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神妙无方,赵师兄你修的似乎是玄灵飞化雷,不知已到几品?”
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共有五种,与神霄雷法异曲同工,玄灵飞化雷是其中一种。赵宜真见王玄真一眼便看出自己修的是玄灵飞化雷,又惊又佩,又一躬身,深施一礼道:“王师兄休要取笑,贫道的玄灵飞化雷粗疏之极,才到七品,有辱家师清誉,只怕不入王师兄法眼。”
玄灵飞化雷共有九品,修到七品,已是极高的境界,王玄真暗自吃惊,心道:“怪不得这少年也能接到鹤羽令,原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日后他的成就只怕不可限量。”佩服之下,又还了一礼道:“真是佩服,赵师兄天资聪明,实我玄门之福……”
他还想再拍几句马屁还礼,头刚一低下,眼角忽见一道黑影从身边五丈开外疾射而出。看身法,主人颇为不弱,他猛一抬头,却见赵宜真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赵宜真忽道:“是他么?”
这地方极其荒僻,有这等本领的人,还会有什么人?王玄真双袖一抖,人冲天直上,轻轻跃上一根树枝。他要卖弄本事,这招“鹤冲天”使得干脆利落,哪知人刚一跃上,却觉眼前人影一晃,赵宜真竟也冲了上来,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根树枝上,手搭凉篷向前观望,扭头道:“王师兄,我们快追吧。”
王玄真见赵宜真本领非凡,更是心折,哪知赵宜真忽然又吞吞吐吐地道:“只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会不会斗不过他?”
王玄真又好气又好笑,道:“赵师兄,凭你本事,只怕仲虚真人你也未必斗不过。我们快追吧,别让他逃了。”
赵宜真吓了一大跳,心道:“我为什么要和仲虚真人斗?”但这话是说自己本领高强,他总算听得出来。他心不旁骛,一心钻研,又远较一般道士学养深厚,因此年纪虽轻,本领已大大不凡,可偏生胆小如鼠,没什么自信。王玄真也不耐烦与他多说,双袖又是一抖,两只袖子如风帆般吃饱了风,一招“凤归云”便已掠了出来。
他两人刚一走,离他们不远处一棵大树中忽地溜下一个人来,正是无心。他从福建出来赶往湘西,此时已到江西行省的吉安路一带。此处距龙虎山和阁皂山都不甚远,他不敢大意,一路极为小心,哪知还是被王玄真发现了。交了交手,发现王玄真道术武功尽皆不凡,虽然尚比不过自己,但一旦缠斗下去,脱身便难,因此不敢恋战,抽冷子落荒而走。哪知王玄真不依不饶,而他的追踪术竟然更强,无心被他追了个不亦乐乎,不论怎么逃都逃不掉。到了此间,离龙虎山已然极近,更加不敢动手了,可是也赶得累了,终于被王玄真追上。他的五遁术马马虎虎,用了木遁隐身,一直担心他会发现自己。待看见王玄真与赵宜真做了一路,那赵宜真的本领似乎比王玄真更胜一筹,更是不住叫苦。正在提心吊胆,却见赵王两人突然走了,看了一阵,才爬下树来,犹是惊魂未定。
二伯父居然发下鹤羽令!这鹤羽令是正一教主号令正一诸宗所用,鹤羽令一到,凡属正一门下,不论本支分支,皆要听令。二伯父发了鹤羽令来杀自己,那真是势在必得了。无心本来觉得总还有分辩的余地,此时却大感茫然。
也许,只有师父才能说得清了。他咬了咬牙,掏出水壶来喝了口水,又向前跑去。只消过了这一带的乱山,便可雇车前行,只望不要误了信上九月十五之期。
莎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无心在心底暗暗想着,恍惚中却大是不安。莎琳娜被带走,纯是受自己牵连,自己向莎琳娜大献殷勤,定然已落在师父眼中。
无心刚一走,在吉安路的吉州一个客栈里,果毅道:“无心动了。”
惠立坐在他对面,听得果毅这般说,才舒了口气,道:“他不曾发现果智吧?”
“应该不会,他并不曾改变方向。”
惠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看他方向是向湖广行省去的,那鸣皋子恐怕便是在湘西一带了。”
果毅道:“蚩尤碑会是在湘西?蚩尤墓不是说在东平么?”
“湘西苗人都供奉蚩尤,自称是蚩尤为黄帝所败后南迁到湘西的苗裔。只怕,那鸣皋子已发现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他笑了笑,又道:“嘿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我在,蚩尤碑没那么容易出土的。”
听得惠立说这个话,果毅身体微微一震,马上又重首道:“师父说得是。”
***
“小哥,风云寨便在那边的牛角山上。”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叫姜榜牙。姜榜牙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个吃苦耐劳之人,在沅陵开了个小小车行,有五六个伴当。无心是黄昏投宿客栈时与他相识的,见姜榜牙谈吐风趣,为人爽朗,说得甚是投机。说起自己要到风云寨去,姜榜牙说有一段与他同路,正好可以送送他。今日一个大早便与无心一同出发,到了卢溪县城,姜榜牙要转道去常德,便对无心指点了去风云寨的路径。无心谢过姜榜牙,刚跳下车,姜榜牙忽然道:“小哥,山道不太好走,总得走上大半天,你带了干粮没有?”
无心一怔,道:“还要带干粮么?那我去买点。”
姜榜牙从车里拎出一个小包,递给无心道:“这儿有包大饼,你拿着吃吧。风云寨虽是熟苗,终非汉人,你也小心点。”
无心接到手中,犹豫了一下道:“姜兄,我的盘缠花得只剩一点碎银子了……”
姜榜牙笑道:“这些小物,算个什么,拿着吧。”
无心这一路风餐露宿,为了赶路程,也不和平常一样讲价,钱花得很厉害,此时身上只剩了几两看家碎银子。听得姜榜牙是白送他的,大为感激,笑道:“姜兄,多谢你了。你对苗人倒是很熟。”
姜榜牙笑道:“我们都是剖尤公一脉,哪会不熟的,哈哈,平时吃的也不是人肉。”
无心来过湘西,知道湘西苗人自称是蚩尤后人,而他们称蚩尤为“剖尤公”或“九黎尤公”。他以前听说苗人都是些野人,残忍愚昧,颇有些担心,但这姜榜牙随和忠厚,半分也不曾想到他原来也是苗人。昨晚在客栈里他还问姜榜牙说苗人是不是要生吃人肉的,姜榜牙只是笑而不答,此时才算回答他。无心脸上一红,道:“姜兄,昨晚上我胡言乱语,很是不恭,还望姜兄海涵。”
姜榜牙道:“也难怪你,如今世人多把我三苗看成野兽一般,连我平时也只好学你们汉人打扮。”
无心也知道熟苗还算好,若是生苗,一般人将他们看得如同野兽,生死都不用依律法的。他心中叹息,还要说什么,姜榜牙倒是发现他颇为自责,岔开话道:“你说起剖尤公,族人倒确有这般一个传说,说是当初剖尤公生九子,一人管九寨,剖尤公是八十一寨的大头领。因为妖婆犯境被剖尤公杀了,后来妖婆之兄黄龙公会合赤龙公,串通雷王五子,才捉住剖尤公,将他分为五段。三苗公抢回剖尤公首级率族人南迁,才到了此地,因此说不定也有剖尤公的墓在此。”
这与汉人所说的黄帝战蚩尤想必是同一件事吧。只是听得汉人尊崇的黄帝在苗人口中竟然成了妖婆之兄,不禁讪讪。不过岂但是此间,他经过蜀中时也曾听得那儿土人说起,当地蛮人有“孟获七擒七纵诸葛亮”的传说,与说三分的艺人口中说出来大相径庭。前朝陆放翁诗有云:“身后是非谁管得,满城听说蔡中郎”句,说的也是此理。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苗人汉人都是一般,岂但如此,便是色目人,汉人、南人,也都是一样的。”
姜榜牙道:“小哥你说的是,呵呵。不过这话还是少说的,只望有一天真能如此。”
他笑了笑,向无心告辞,口中哼哼着山歌,带着几个伴赶着车走去。无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隐隐一阵酸楚。
牛角山在卢溪县城已能看得到,但要上山却还得走上好长一段。他走走停停,走到日头偏西仍然未到,人也走得又饿又累。他在山道边拣了块石头掸净了坐下,打开姜榜牙送的那包东西吃了起来。里面是烤饼和牛肉干巴,吃了两口,便觉得干得受不了,非得喝点水送一送。幸好这儿人烟稀少,但山泉倒是众多,走了一小段,但见有股山泉从石缝里沁出,喝了一口,只觉泉水清凉甘甜,说不出的受用,这大饼夹牛肉干巴的味道也似好了许多。
正吃了几口,他偶一抬头,忽然看见对面山上,心中猛然一惊。此时日已过午,时值暮秋,天高气爽,一片天空碧蓝无垠,连白云也不多,便如一张平整的大纸。而在对面山头上,有一缕淡淡黑烟直冲霄汉,笔直一根,风吹不散,竟似狼烟。可狼烟还要浓一些,这股黑烟却是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他猛地一惊,连大饼也忘了吃了。这副情景,依稀与当初他在胜军寺外所见一般。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神煞么?
也许,师父便在那儿吧……
***
风云寨那块菜地已被挖了一个深可两丈,方可三丈的大坑了。正挖着,挖土的苗人中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这些人都已被符咒魇住,本如泥塑木雕,但突然间便似回复了神智,纷纷从四壁爬上来,一个个惊慌失措。田元瀚见此情景,吃了一惊,道:“阚道长,出什么事了?”
鸣皋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向田元瀚一躬身,道:“恭喜田大人,这定是掘到蚩尤碑了。蚩尤碑虽未发动,但贫道的禁咒只消碰到蚩尤碑便会失效。”
田元瀚也是一喜,正待说什么,耳边却听得有人喝道:“狗贼!你们到底用了什么邪术!”正是风云寨的寨主盘文豹。先前盘文豹回到寨中,见寨里精壮汉子竟然都受人符咒魇住,拔刀相向之下,连自己也中了符咒。此时触到蚩尤碑,解了禁咒,一肚皮气更是发作。他力大无穷,身手敏捷,土坑四壁已是很松了,可是他双足连点,如履平地,一眨眼间便已冲了上来,挥起手中的锄头,当头便劈。
田元瀚吃了一惊,身边的鄂州捕快班头孙普定喝道:“不要伤了大人!”抢步上前,右手一按腰间,寒光如匹练,直直飞起,已拔出了腰间铁尺。先前盘文豹突然杀向田元瀚,自己猝不及防,被手下的捕吏言绍圻抢了先手,这一回就万万不能再失手了。
他的铁尺正迎上盘文豹劈下来的锄头,“嚓”一声响,铁尺虽无锋刃,但他出手又狠又快,那锄头柄竟然被他立时削作两半,盘文豹也被震得向坑中翻去。孙普定抢上一步,正要向盘文豹刺去,身边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这人正是盘文豹的侄子盘秀山。盘秀山见大伯被那人击退,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盘秀山两臂抱住孙普定,直如铁箍一般,孙普定挣了一下,竟然挣之不脱。他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右手手腕一抖,铁尺忽地离手而出,便如活物一般绕着孙普定的身体转了一圈,也不见他作势,盘秀山却忽地松开了孙普定,一个人如同拆碎了的木偶一般,四肢百骸寸寸断裂,铁尺却又飞回到孙普定手中。
言绍圻本待上前帮孙普定一把,忽见抱住孙普定的那苗人如被一个隐形的巨人在眨眼间分成无数小块,惊得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耳边却听得那道士阚鸣皋笑道:“好个盘龙绕体!”
苗人悍勇,盘秀山死得如此之惨,但旁人却仍然冲了过来。田元瀚带人攻入寨中,寨中的精壮汉子也有百十来个,可他们仅仅十余人便将这百十来人制住,符咒压制之下也没什么话好说,此时禁咒已解,一肚子气憋得久了,登时爆发出来。孙普定率先杀人,他们已将他看成首要大敌,纷纷向孙普定冲来。这些人刚冲到孙普定身前,孙普定的铁尺猛然一扫,冲在最前的两个苗人胸口登时被划出一道裂口,五脏六腑都已流出,尸身摔回大坑中。
苗人此时手上只拿了些锄头铁锹之类,见孙普定眨眼间又连伤两人,一时都惊得呆了。盘文豹已在坑中爬起身来,见族人遭孙普定屠戮,目眦欲裂,叫道:“我和你拼了!”可是他刚冲上去,还不曾冲到坑沿,孙普定铁尺一伸一缩,已将他当胸刺穿,连话也只说了半截便已毙命。
言绍圻见苗人纷纷倒地,孙普定却还沿着沟沿走着,看到哪个苗人上来便补上一铁尺,只一眨眼间,已有二十余个苗人死在他手上。苗人的尸身摔进坑里,血流如注,连坑底都已积了一层。虽然孙普定是他上司,又是他武功上的师父,但他也看得于心不忍,叫道:“师父,快放了他们吧!”但孙普定扫了他一眼,却不理他。言绍圻看得心悸,扑通一声跪到在田元瀚跟前,道:“田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苗人,还是饶了他们吧。”
田元瀚是个文官,但见孙普定杀人,脸上却动也不动,只是微微笑道:“言捕头,蚩尤碑出土,本要血祭,你就去帮帮孙大人吧。”
言绍圻没想到田元瀚也这般说,惊得呆了,一时也说不出话。他一心只想升官,当初为追查田元瀚次女失踪一事有功,才从一个小小的辰溪县衙捕快提升到鄂州捕快,成为孙普定的左右手。但此时听田元瀚竟然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根本不以苗人性命为意,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磕了个头道:“田大人,蝼蚁尚且贪生,这些苗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依《大元律》不得判死罪的。大人,饶了他们吧。”
田元瀚没料到这个年轻捕吏竟然敢还嘴,脸一下涨红了,喝道:“大胆!你一个小小捕吏,竟敢如此狂妄!”
言绍圻被田元瀚一声臭骂,骂得脸也煞白,有心还想再为苗人请命,终究不敢。但见孙普定在坑沿游走,那些苗人有爬上来的,他一铁尺便刺中那人要害,此时百来个苗人杀了已有近一半,孙普定身上也已沾满了血,下手却仍是狠辣非常,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是一阵痛楚,忖道:“当了官,难道要变成这样子么?我……我宁可不要当官了。”
田元瀚也不再理他,站起身来道:“阚道长,已经如何了?”
鸣皋子与丁甲诸人只站在一边,也不动手,只是微微笑着,听得田元瀚问自己,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恭喜大人,蚩尤碑只消吸足百人鲜血,便可出土了。”
田元瀚脸上已掩饰不住的喜色,道:“那快了,还不准备起来,将那朱雀神投下去吧。”
鸣皋子看了看天空,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道:“禀大人,马上就要好了,请放心。”
田元瀚搓了搓手,道:“阚道长,此事一成,我大齐河山重见光明有日了。日后将鞑虏逐回塞外,大齐建立,阚道长立下的可是不世之功,护国法师便非道长莫属了。”
此事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当时田元瀚还只是湖广行省的参知政事,适逢爱妾产女那一日,衙门后院一口枯井突然有烈火喷出,烧毁两间宅院。正自暗叫倒霉,忽然来了两个道士求见。他也觉得枯井出火,实在可疑,说不准是出了什么妖邪,见这一老一少两个道士仙风道骨,但召来细问。谁知一见之下,这两个道士便顶礼膜拜,说他二人在山中清修,夜观天像,知蒙古气数将尽,真命天子出世,便应在自己身上。又听他们说是天降朱雀神降生到自己宅中,将来引兵主出世,便可招兵买马,一统山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田元瀚初听自然不信,但心中却已活动,而那两个道士道术非凡,由不得自己不信。这些年来他仕途得意,十余年升到了湖广行省左平章之职,更觉得当年他们所言非虚。次女出生后,果然如他们所言,大有神异,他更加得意,只觉大元亡后,新朝必定是田氏一族开创了。只是当中屡次问起,他们总说蒙古气数未尽,十多年过后,鸣皋子突然又来造访,当年的青年道士也成了个中年人,说是如今的大元天下乱像已成,刀兵四起,当初所说之事已刻不容缓,还请自己当机立断,而兵主之墓便在湘西,只消聚齐六神之力便可让兵主重生,大事可成。哪知计划虽然周详,当中还是出了不少乱子,连身有朱雀神的次女也失踪不见,幸亏有鸣皋子居中主持,眼看即将大功告成,他越想越是兴奋,说话也有些肆无忌惮了。
鸣皋子微笑不语,招了招手,甲子捧着一个锦盒过来,交到他手上。等田元瀚手舞足蹈地说完,他深施一礼,道:“田大人,还有一事,还请大人成全。”
田元瀚看着那锦盒,心道:“你多半嫌护国法师还不够味是么?只消大齐立国,封你做一字并肩王也不在话下。”这锦盒中所装,乃是他次女的心脏,当中便封着朱雀神,可是田元瀚惟有莫名的兴奋,哪有半分悲哀,顺口道:“不妨,阚道长说来便是。”
鸣皋子微微一笑,道:“兵主降世,当祭以贵公之血。”他顿了顿,又道:“还请大人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