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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藏龙卧虎

    方雨心想:“要不要把蒙面人的事告诉师父呢?要说蒙面人,势必要说自己救回四师叔的事,而师父对自己这个四师叔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一心要除去他以正门风,要是师父知道自己不但没杀四师叔,反而救了他,一定会很生气,自己受了责骂倒没什么,就怕让他老人家不开心!”

    当下,方雨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道:“弟子不敢乱说。”

    房画鸥看看她道:“在师父面前,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随便说说吧。”

    方雨不明白师父今日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她对师父一向尊重得紧,自然不敢胡乱编排,于是便道:“徒儿觉得当年洪远镖局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绝对不是一个人所能做下的案子,而我听说……听说左扁舟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从不拉帮结伴,所以徒儿认为这事极有可能与他根本没有关系!”

    她对直呼左扁舟之名显然有点不自然,但在师父面前,她也不敢称他为四师叔,因为风雨楼早已宣布将左扁舟从风雨楼中除名了。说完这些话,她的鼻翼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吧。

    她自见了那个神秘的蒙面人之后,便已知道左扁舟与此事一定没有任何关系。她之所以没有说得太肯定,只不过是因为怕惹师父生气,她想让师父慢慢地相信这个事买。

    房画鸥赞许地道:“你分析得有些道理,为师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当时在失事那一带出现过的高手只有左扁舟那逆贼,何况他的行径一向为武林同道所不耻。因此众人认定他是凶手,也是在所难免的。”

    顿了一顿,接着道:“但愿这事不是他做的,虽然我们风雨楼已将他除名,但江湖中人说起他时,仍是会联想到我们风雨楼,他做下的错事,也会玷污了我们风雨楼的清白名声。

    为师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来封姑娘就可找到真正的仇家了,二来也能让世人明白我们风雨楼是不会姑息养奸的。”

    方雨听了,不由有些高兴,因为她相信只要师父愿意出手查这件事,就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房画鸥道:“封姑娘刚刚来到,对我们风雨楼很不熟悉,恐怕有些不便,你还是早些回去陪陪她吧。还有,对于她是封家后代这件事,你要让她切莫再向外人透露了,否则她会十分危险!”

    方雨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在我们风雨楼里,还会有什么事?”

    房画鸥苦笑道:“雨儿,切莫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江湖叵测啊。”

    方雨便不再说什么了,两人沉默了一阵。方雨便道:“师父若有他事,那徒儿就告辞了。”

    房画鸥点了点头。

    待方雨刚走至门口处时,房画鸥忽然又叫住了她。方雨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房画鸥道:

    “你们师兄妹中,以你与红楼两人在江湖中行走机会最多,你们以后若是见了左扁舟,不妨向他问一问当年之事,即使他与那件事无关,至少在出事的当儿,他便在那一带,以他的江湖经验,也许会知道一些有用的东西。”

    方雨听师父说左扁舟时后面不再如往常一样必带“逆贼”二字,不由有些高兴,无论如何,对于做小辈的她来说,都是希望上一辈的人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在那个夜晚遇见左扁舟之后,她这种想法便更为强烈。即使师父与他不能握手言好,至少也不需必欲取之性命而后快。

    她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房画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方雨已消失于门外,他的姿势仍未少变!

    知道大师伯愿意为自己查找杀害父母的凶手,封楚楚虽然有些高兴,但同时也有些失落,因为在她心中,最希望的是由她自己完成这件事。

    但她也知道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否则的话四师叔左扁舟早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凶手,为他自己澄清不明不白的罪名。

    何况,她的师父已嘱咐过她,让她在到达风雨楼之后,等她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内,她师父将追寻燕单飞要“入归”的解药,无论成不成功,都会在一个月满的时候来风雨楼与封楚楚相见。

    但封楚楚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觉得如果师父在一个月之内找不到燕单飞,或者找到燕单飞之后,并不能得到“入归”的解药,那么她师父极可能不会来风雨楼了。因为没有解药,左扁舟就是必死无疑,而左扁舟一死,她师父卢小瑾愿不愿意活下去,实在是一个问题。

    虽然封楚楚从未经历这种情感,而且又一直是遁身空门,但她能从她师父的所作所为中明白这种情感的分量。它可以让人伤心欲绝到削发为尼,又可以让人重新燃起希望!甚至不惜背负世俗会加于她身上的恶名而蓄发还俗。

    即使封楚楚如何的心焦如焚,暂时也只能在风雨楼静静地等待了。

    无疑,在她心中有千斤负荷时,要什么事都不做而默默等待,这将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事,幸好还有方雨陪着她。

    封楚楚在来风雨楼的第二天就去拜见了大师伯房画鸥。大师伯对她是颇为和蔼的,但她与大师伯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心中仍是生疏得很,一切都客客气气的有理有节。

    在封楚楚到了风雨楼的第三天,叶红楼便回来了。

    封楚楚与方雨一起见到叶红楼时,他正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迎面过来。封楚楚不明白他为什么到风雨楼还要策马而行,而不下马,她觉得风雨楼的道路并不适合骑马。

    还好,叶红楼在见到她们二人的时候下马了。

    他的样子实在是英俊不凡,连封楚楚这样过惯了心如止水般的生活之人,也已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他看上去未免有点孤傲了,那嘴角自始至终都那么微微翘起,像是一抹傲然的微笑。

    叶红楼在离她们尚有二丈远的地方翻身下马——自然,他下马的姿势也是优美之极!像是一道烁目的光弧划过一般,轻盈落地。

    方雨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叶红楼。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却是有兴奋与喜悦在隐现,那双美如星辰般的眸子有了一种雾一般的东西。

    她对叶红楼一定很好——封楚楚这样想道。

    叶红楼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身后的白马已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一个大汉牵走了。

    他走路的样子颇为好看,从容洒脱,双眼一直看着方雨,那眼中有一抹笑意。

    首先开口的是叶红楼,叶红楼在离方雨只有二尺之距的时候站定了,道:“见了师哥远道而来,也不招呼一声么?”

    话中似于是有责怪的意思,但他的神情却是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方雨笑了,笑容中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她没有回答叶红楼的话,因为叶红楼的话本来就是不需要她回答的。她只是道:“事情顺利吗?”

    叶红楼的嘴角遂微微向上一牵,笑意更深:“事情没办好我会回来吗?万修言那老贼恶名虽响,但武功却是稀松得紧。”

    方雨有些不安地道:“那你把他……”

    叶红楼淡淡地道:“杀了。”

    方雨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而且上前一步,为叶红楼轻轻地掸去肩上的少许尘埃,动作温柔得让人心醉.

    叶红楼对这一切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未怎么在意,他的脸上有喜悦,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以他如此年少,就可以孤身一人对付久负恶名的独行大盗万修言,的确是一件可以引以自豪的事。

    他的目光只在封楚楚的身上扫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去留意她。他的目光扫过封楚楚时,见到的是一个头裹披巾,身穿缁衣的古里古怪的小女人,无怪乎他的目光会有一种淡淡的惊讶甚至还有嫌厌之情。

    封楚楚觉得自己如果是一个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的石块或树木就好了。

    方雨终于回过神来,她道:“这位是五师姑的弟子,名叫封楚楚,以后你又多了一位小师妹了。”

    叶红楼有些惊讶,口中道:“原来是封……封师妹!”

    封楚楚道:“叶师哥好。”

    叶红楼不经意地“唔”了一声,便对方雨道:“你见着五师姑了吗?”

    方雨道:“没有,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去见过师父之后我再与你细细分说吧。”

    叶红楼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便告辞而去了。

    自从叶红楼回来之后,方雨陪伴封楚楚的时间便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方雨是同叶红楼在一起。

    于是,封楚楚的日子便更单调了,虽然在名义上她也是风雨楼的一脉,但此时的风雨楼只有大师伯门下有弟子,而四师伯与自己的师父都不在风雨楼,二叔伯门下也没有弟子,他只知道整日地用左手与右手下棋。而六师叔,据师父说早在十年前便死了。三师伯至今未见人影,更不用说见到他的弟子了。

    所以,虽然房画鸥有六个师兄妹,但此时风雨楼中几乎只有他一脉了,于是封楚楚就更难融入风雨楼中。

    这一天傍晚,方雨又出去了,她似乎整日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鸟儿一般一会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

    也许快乐的人做事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吧?封楚楚如此想道。

    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像一只大手般把一切景象从人的眼前抹去,越抹越淡,到最后便是模糊一片了。

    封楚楚在屋中静静地坐着,心却静不下来。若是换了以前在静音庵,她是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无风无浪之水,但自从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之后,她的心情便再也无法平静了,且在宁勿缺死后,她的心情就更是乱如麻了。

    悲伤、仇恨、内疚、忧郁……无数错综复杂的情感纠集在一起,悄悄地吞噬着她本是纯真的灵魂。

    心绪越来越乱,她终于坐不住了,觉得这间应算是宽敞温馨的屋子万分沉闷,便决定出去走走。

    夜色中的风雨楼与寻常民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是些灯火,憧憧的树影,朦胧的只能辨清轮廊的屋子、亭阁。

    封楚楚信步走着,她对诺大的风雨楼仍是不甚熟悉。

    走在路上,不时会遇上几个人,他们显然都已知道风雨楼中来了一个楼主的师侄女,见了她,都有恭敬地称她为封姑娘,然后给她让路。但这种恭敬中隐隐有一种蔬远甚至戒备。

    封楚楚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所以她也只是沿着平时常走的路走,对一些有人巡守的地方,她是不会去的,免得彼此尴尬。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一片灯光稀寥的地方,这儿很静,没有几间屋子,更多的是花木,在花木围着的地方,竟是一片草坪,估摸有二十丈见方。

    封楚楚一下子便喜欢上这一片草坪了,它是开阔的,但因为四周有一人高的灌木,所以它又是相对封闭的,这与此时封楚楚的心情实在是极其吻合了。

    她走至草坪中间,也不管地上干净与否,便坐了下来。地面是软软柔柔的,这是一种可以让人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的感觉。

    封楚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抑闷之气一下子吐出来,释放进这沉沉的夜色之中。

    风儿轻轻,虫儿啾啾,还有淡淡的青草气息,这—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抚慰着封楚楚的心灵。

    封楚楚静静地站着,渐渐地几乎已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突然,她听到一种轻微的声音,“嚓嚓嚓”的,很有节奏感。

    封楚楚先是毫不在意,以为这种声音很快便会消失的,所以也没往心里搁,但过了好长时间,这种奇特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渐渐地就把封楚楚的好奇之心勾了起来!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用耳朵去捕捉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最后,她断定这个声音来自西边。

    从这儿往西,是比她现在所站之处更偏僻的角落,而这种奇怪的声音又的的确确来自西边。

    站在草坪中向西看,只能看到一排黑沉沉的屋子,声音显然不会是从屋子中传出来的,而从屋顶上方穿视过去,可以看到一层淡黄色的光亮,估计在这一排屋子后面,应该还有什么东西。

    当下,她便顺着“嚓嚓嚓”的声音,向西边走过去。当她刚刚绕过那排屋子的一侧墙脚后,她所看到的是一片空阔之地,以及地上堆放着的草料以及更远—点的马厩!

    据方雨说风雨楼有三千人,但风雨楼的马却并不多,只有四十几匹,原来都聚在此处。

    封楚楚站在墙转角处向那边看,看到居中的马厩前边有一盏马灯高高挑着,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有一小人正躬着身子在忙碌着,从他一起一落的动作可以猜得出他是在铡草,他的身子恰好挡住了他的动作。

    封楚楚暗暗好笑,自己听到的“嚓嚓嚓”之声,只不过是铡草声而已!

    封楚楚看明白之后,便要转身走回,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在铡草之人的身边有一架寒光闪闪的铡刀!

    她不由一惊,暗道:“那么此人是用什么东西铡草?难道是这儿有两架铡刀?”

    但从那人的姿势可以看出他不会是在用铡刀,封楚楚略略转换了一个角度,她所看到的情景足以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那人左手抓着一把干草。右手握着一把刀,然后刀便向干草上直切下去,这本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奇怪的是在干草束下没有任何东西垫着,但刀一切下,草末应该不会应声而断!

    草束本是柔软之物,下边没有垫着之物,寻常人如何能用刀将它切断?何况此人的刀下落的速度很缓!

    若非亲见!封楚楚怎敢相信这诡异的情形?

    她心道:“此人一定是身怀绝技的高人,才能将内家真力凝于刀锋。这些草束与其说是被切断的,倒不如说是被内家真力震断的。而封楚楚知道震断一根草茎,远比震断一根硬木难得多!”

    何况草束断得那么齐整,那么有节奏感!

    封楚楚心道:“看来风雨楼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一个铡草的人也有这份惊世骇俗的功力!”

    正惊愕间,她听到了身后不远处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回头,便见方雨匆匆而来。

    方雨也已看见了她,声音有些急促地道:“封师妹怎么有兴致来这个地方?我找你找了好一阵子!”

    封楚楚见她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便道:“方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雨道:“我说出来,你可要镇定些!”

    封楚楚的心不由一沉,一种不祥之感升上心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了,定了定神,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你……说吧。”

    方雨缓缓地道:“你师父被左扁舟杀害了!”

    方雨的话音刚落,封楚楚的喉底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然后便向后倒去!

    几乎是在同时,马厩那边“当”地一声响,是刀坠落于地的声音。

    但方雨根本无暇再去留意其他的事了,她见封楚楚向后晕倒过去,忙抢上一步,一把将她扶住。

    待封楚楚醒转过来时,已是回到了方雨的那间房中,她自己躺在床上,方雨、房画鸥、叶红楼、向长安都站在床边,还有一个封楚楚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也站在房间里。

    封楚楚醒过来时,便看到了一双双关切的目光,她的心头不由一热,鼻子一酸,便有热泪夺眶而出了。

    方雨欣慰地道:“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坏了!”

    封楚楚悲声道:“方师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雨不忍心去看封楚楚那双哀伤欲绝的眼睛,但她不得不缓缓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封楚楚的泪流得就更欢了,她的身子已颤如秋叶!众人都想劝止她,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封楚楚先是知道自己悲惨的身世,接着遭遇了宁勿缺之死,现在又是师父的死讯,这让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如何承受得起?

    许久,她才慢慢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强支着从床上坐起,用力地倚在床头上,道:

    “大师伯,以及各位师兄师姐,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很忙,就不必再为我耽搁了,我不会有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