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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东木残狼

    韩信相信李秀树有这样的实力,李秀树也对自己的属下非常自信,这看似宁静的花园,自来人闯入的那一刻起,已成一个杀局。

    来者没有动,依然斜靠门边,他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李秀树,也不是因为韩信,更非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而是他看到地上的雪在动。

    三条雪线若蛇般快速穿过雪地,隆起的雪堆如波浪起伏而来。来者的脸色为之一变,抄于胸前的手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拔剑的姿势一点都不美,却快!就像他的手本就按在剑柄之上,当剑芒乍现虚空时,“轰……轰……轰……”三堆快速移动的雪团突然炸裂开来,积雪散射间,三把凛凛生寒的东瀛战刀横现虚空,以最猛烈的攻势如潮般袭向来人。

    衣袂飘飘,无风自动,激流般的雪雾带起漫天杀气,天地在刹那间也为之一暗。

    暗光始于剑,更像是一道剑芒,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道剑芒。

    当这道暗光蓦现虚空时,正是暗杀者认为即将得手之际,剑在最及时的时候出手,本就是不给敌人以任何的退路。

    剑已出,只凭那霸烈而肃杀无边的气势,已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悸动。

    包括李秀树,也包括韩信,他们都是剑道中的绝世高手,却也无法看清对方这一剑的来路。

    正因为他们无法看清,所以连他们的心也为这一剑而悸动。

    他们的眼力,已经练得如夜鹰般敏锐,就算一只蝇虫从他们的眼前飞过,只要他们愿意,也能认出是雌是雄,可是他们却偏偏看不清这一剑的来路!

    这是不是说,这一剑之快,已经达到了剑道的极致,抑或说,它已脱离了人力可为的范畴?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只知三声惨叫过后,雪地上多了三个死者,三把战刀斜插于死者的身旁,就像是祭奠所用的香烛。

    李秀树与韩信的眼眉同时一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韩信才缓缓地开口:“好快的剑!能使出这样一剑的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来者的剑早已入鞘,神色悠然,就像他腰间的剑从未出过鞘一般,淡然道:“你错了,能使出这样一剑的人,别人通常只记得他的剑,而记不得他的名。”

    “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绝对的事情,也许本侯就是一个例外。”韩信拱手道:“阁下尊姓大名,能否赐告?”

    “我姓龙,名赓,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来者冷冷地道。

    韩信望向李秀树,见他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名字的确无名。他也想过来人用的是假名,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之间有仇?”韩信问道。

    “没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龙赓答道。

    “这么说来,你的确是想与本侯比试剑道。”韩信松了一口气。谁拥有龙赓这样的敌人,想必都不会安心,韩信自然也不例外。

    “身为一个剑客,对剑道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所以当你在鸿门宴上击杀郭岳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急切希望能通过你来印证一下我在剑道上的所悟。”龙赓说的是实话,若非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公然向韩信挑战。

    一个武者,最大的快感就是在高手对决中成为胜利的一方。只有在胜利的那一瞬间,武者才能真正体会到他所付出的代价,从而在精神上得到感情的慰藉。纵然是淡泊名利、甘于寂寞的龙赓,也不例外,无法抵挡这种胜负的诱惑。

    韩信当然相信龙赓所说的一切,事实上当他面对龙赓这等超一流的剑手时,他的心里已经跃跃欲试了。

    然而,他是韩信,是韩信就不能出手,这是由他的身分所决定的。对于这一点,连韩信自己也无法改变。

    他不能出手的理由,有两条。

    第一,面对龙赓这样的高手,韩信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冒这样大的风险,他是否值得?

    第二,李秀树与他结盟的重要一点,是认为凭他的实力根本无法与高丽国抗衡,在武功上也不是他李秀树的对手,假如韩信为了一时之气,暴露了底细,只能是得不偿失。

    所以韩信只是笑了笑,道:“本侯认为,如果只是为了剑道而战,其实大可不必,凭阁下的身手,假如加入我江淮军中,岂不更胜于你这般四方漂泊?”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龙赓淡淡地道:“对你来说,最大的志向莫过于争霸天下,成为不世的君王。为了这个理想,你可以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甚至不惜在最好的朋友背后捅上一剑。而我,心不黑,手不辣,焉敢与你为伍?”

    “原来你是为他而来!”韩信的眉锋倏然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匹的杀气逼射虚空。

    也许,在大王庄暗算纪空手一事,是韩信心中最大的痛,就像是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创口,他将它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许任何人触碰。

    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背叛了朋友。当他一步一步地实现梦想,走向成功的同时,人在高处,他想的更多的,却是与纪空手在淮阴时的那段纯真的友谊。

    此情只能追忆!

    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人生就是如此,一步踏出,就永无回头之路。

    就在这时,李秀树忍不住看了韩信一眼。

    他心生疑窦,因为他感觉到了韩信在这一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杀气!虽然这股杀气的存在十分短暂,但却清晰地印在了李秀树的印象中,非常深刻。

    韩信的剑法之高明,他早有所闻,只是没有料到会高明到这种程度。当韩信的眉锋一跳时,李秀树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因为他只感到了一把剑的存在,却没有感觉到韩信的人,如果这不是错觉,难道韩信真的达到了“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就在他心生诧异之间,韩信已缓步上前,一只有力且稳定的大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

    龙赓微微一笑,神情依然是那么悠闲,看似无神的目光,却锁定在韩信的腰间。

    花园无风,只有漫天的杀气,看似宁静的空间,却蛰伏着无穷的杀机。

    两位剑道高手的决战,也许就在刹那间爆发,无论孰胜孰负,这一战都注定惨烈。

    不过,李秀树绝不想看到这一战的发生。当他看到龙赓一出手就击杀了三大忍者时,他已不能让韩信冒险。

    因为他知道,就算韩信的剑法达到了剑道的极致,这一战下来,他也很难全身而退,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到他们已经制定的争霸天下之计。

    所以他拍了拍手,随着掌声响起,一丛梅花从中而分,人未现,梅香已扑鼻而至。

    龙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不到梅花后面的人,也没有闻到梅花的清香,却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梅花之后来者的气息。

    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绝对是一个高手的气息,韩信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终于退了。

    他之所以退,是想让出这段原本属于自己的空间,因为他相信从梅花后面走出的人,一定可以与龙赓一战。

    雪后的花园,一片肃寒,随着来人的脚步声,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龙赓静静地立着,手终于落在了剑柄上。直觉告诉他,来者与李秀树、韩信一样可怕,无论是谁,当他面对这三大高手的时候,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你来了?”李秀树看了一眼退到自己身边的韩信,然后淡淡地对来人道。

    “来了,王爷相召,焉敢不遵?”来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其实他早就藏身于梅花之后,却故意装作刚刚才到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如果老夫不召,你是否就不来了?”李秀树问得很怪。

    “我一样要来。”那人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李秀树的样子似乎有些诧异,但那人却仍是毫无表情。

    “因为我必须替他们报仇。”那人的眼芒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龙赓面前的三具死尸,然后投射在龙赓的脸上。

    “他们是谁?用得着劳你大驾为他们报仇吗?”李秀树淡淡一笑道。

    “东海忍道门下,岂能任人欺凌杀戮?我虽然学艺不精,也只能勉为其难,誓死一拼。”那人沉声道:“谁叫我身为大师兄呢?”

    他,正是这一代忍道门中的高手东木残狼。

    忍道门是当今天下最神秘的江湖组织之一,它来自东海一个遥远的岛国,据说在这个岛国中,女人温情如水,男人剽悍凶猛,东木残狼显然具备了这种男人的特质,所以看上去就像恶鹰般冷酷。

    在这个组织里,“大师兄”就是掌门的意思,东木残狼当然不能容忍龙赓对自己门下弟子的杀戮。

    更何况龙赓只出一剑,立毙三人,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有损其门的荣誉,所以东木残狼必须为荣誉而战。

    龙赓感到了东木残狼眼中疯狂的杀意,却没有吃惊,他敢单身一人直闯淮阴侯府,就早已将每一种变故都算计清楚了,根本无惧于任何人的挑战。

    事实上对手越强,就越能激发他心中的战意,他对自己手中的剑永远充满信心。

    “你真的要与他一战?”李秀树也感到了龙赓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问了一句。

    “是。”东木残狼说完这句话时,“锵……”地一声,寒芒闪现,乍露虚空,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及五尺的战刀。

    这是一把与中土武者所用迥然有异的刀,明显带着异族风格,刀身虽长却窄小,线条略带弧度,呈流水线型,看上去就像一把具有弧度的剑,好生怪异。

    更奇怪的是他握刀的姿势。通常刀手握刀,总是用一只手的居多,但东木残狼却是以双手互握,这样的握刀方式力道之大,肯定比单手握刀要强,但在灵活性上似有不足。

    “唉……”李秀树看着这战刀闪跃的光芒,突然轻叹了一声,声音虽轻,但听在众人耳里,却颇感诧异。

    “王爷为何叹息?”韩信就像唱双簧戏般问了一句。

    “老夫之所以叹息,是为这位龙公子感到可惜,木村先生既然决定一战,那么他多半死定了。”李秀树望向龙赓,脸上淡然一笑道。

    “王爷何以对木村先生这般有信心?”韩信一惊道。

    “老夫不是对他有信心,而是对自己的剑法有信心。”李秀树冷笑一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每一个人似乎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是以皆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之后,东木残狼双手微抬,眼芒与龙赓的目光在空中相触道:“请!”

    龙赓的眼芒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心中暗惊。虽然这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假如单打独斗,他不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听李秀树话里的意思,显然有不顾宗师身分的嫌疑,若是真的以二搏一,甚至以三搏一,那他生还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挑战,更有藐视一切的勇气,是以面对东木残狼晃动的刀芒,只是淡然一笑道:“来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淡,近乎无味,却自然而然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强大的战意自他的身上涌出,如潮般不可一世。

    东木残狼心中陡然一紧,眼眸一闪,自两道窄窄的眼缝中挤出两缕锋锐无匹的厉芒,横扫虚空。

    龙赓终于换了一种姿势,向前迈出了三步,双脚斜分,一身青衫无风自动,呼呼作响,宛如彩蝶的翅膀上下翻飞不休。

    花园地面上的积雪随之涌动,空气为之一滞,变得异常沉重。

    李秀树带着淡淡的笑意静立于韩信的身边,神情中似有一丝得意。他地位尊崇,当然不可能不顾身分与东木残狼联手,他的用意是想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给龙赓的心里造成阴影,这样即使他不出手,也能达到出手的目的。

    这个方法实在很妙,分寸也掌握得很好,所以李秀树的心里忍不住想笑。他相信以东木残狼的刀法,假如龙赓心有顾忌,未必就能在东木残狼的手上赢得一招半式。

    东木残狼的头颈扭动了一下,关节“噼哩叭啦……”一阵作响,当声音消于空气中之后,他的整个人犹如一头虎视眈眈的魔豹,眼芒逼出,望向龙赓,那眼神就像是面对一头待捕的猎物。

    他没有贸然出手,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的刀绝不会杀向对方。

    他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因为他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可怕,这是别无选择的等待。

    龙赓笑了一下,他也在等待。

    “你怕了?”东木残狼显然不习惯这种长时间的等待,是以想变换一种方式来激怒对方。

    他一开口,龙赓就看出了他心中的那一丝烦躁,不冷不热地答道:“我的确很怕,怕你不敢动手。”

    东木残狼淡淡一笑道:“你很自信,但自信过度就变成了狂妄。”

    “偶尔狂妄一次也未尝不可,特别是在你的面前。”龙赓道:“因为你已老了。”

    东木残狼冷笑道:“看来你的眼神不好。”

    “你认为你还没老?”龙赓道。

    “我今年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只有当我无法拿刀的时候,也许才真的老了。”东木残狼的手腕一抖,刀锋微晃,发出嗡嗡之音。

    “你人虽未老,但心却老了,要不然你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小?”龙赓笑了笑,语带讥讽道。

    他归隐山林,最能耐住的就是寂寞,东木残狼想与他比耐心,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东木残狼眉锋一紧,怒气横生,似乎深深地感到了龙赓非常冷静的心态。他根本就不知道,龙赓离开师门之后,为了探索剑道极巅,孤身一人在深山绝地结庐而居,与自然万物为伍,已经达七年之久。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但在人的一生当中,又有几个七年?一个人能将自己与世隔绝,融入自然,这种寂寞,这份孤独,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与毅力,试问有谁能够熬过?

    而龙赓却熬了过来,从自然之道中悟出了剑道的极致,像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态又怎么会差呢?

    所以东木残狼不敢再等下去,一旦时间过去得越久,越会对自己的心神有所影响,形成不利,因此他必须出手!

    李秀树与韩信对望了一眼,微微点头,似乎也认定东木残狼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而且也是正确的。龙赓虽然非常可怕,剑术之高无法想象,便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破绽,这种破绽一旦出现,就不可能逃过李、韩两位剑术大师的耳目捕捉。

    只要东木残狼出手,龙赓就惟有拔剑,剑一出手,必有迹可寻,这样一来,无论是李秀树,还是韩信,都可以平添几分胜算。

    只不过他们都忘了一点,那就是东木残狼的生死。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东木残狼背对着他们,所以没有看到李秀树与韩信的表情,但龙赓的眼芒显然捕捉到了他们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心里不由为东木残狼感到一丝可悲。

    因为他知道,东木残狼只要出手,就惟有死路一条,他绝对有战胜东木残狼的实力与自信。

    东木残狼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呀……”一声如野狼般凄厉的嚎叫从他的口中发出,终于,他的人毫不犹豫地向前疾冲,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快箭。

    但就在他跨出第五步的同时,他的呼吸为之一窒,忽然感觉到眼前暗了一暗。

    一道比冰雪犹冷的寒芒闪跃虚空!

    寒芒乍现,天色为之暗淡!这一剑没有风情,只有浓烈如酒的杀意。

    此剑一出,花园中的空气尽皆凝固,伴着一声呼啸而来的口哨,剑如冷电般直迫向东木残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