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麻穴被制的纪昭洵,耳听得杨相公的称呼,心头虽然一震,却因身躯动弹不得,无法转首看个明白,只有心中在猜!来的是杨家堡的二叔还是三叔。
他却万万想不到来的人正是他久觅不见,以为已经中毒而亡的父亲。
此刻杨逸尘目光一扫,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于是先抱拳向铁拐婆婆等一揖,道:“想不到蒋老前辈,李婆婆,郭大侠,莫氏贤昆仲都在这里,请问秋霞呢?”
铁拐婆婆一顿鸠头杖叹道:“她们都离开了,可怜的只是唐义,死得这般凄惨,唉!
不过皇天总算有眼,你能够好好地回来……“说着已老泪纵横,布满了苍老枯干的面颊。
杨逸尘长长一叹,苍凉地道:“在下一身罪孽,连累得唐家如此下场,内心痛苦,实无可言铭,唉!唐义大哥,你若泉下有知,请千万宽恕小弟的罪过。”
说着已走到墓前,恭恭敬敬地深深三揖,拜墓完毕,转过身来,与纪昭洵一打照面,神色又是一震!
纪昭洵心头也是怦然,这人怎么像自己,不是杨逸凡及杨逸仁,莫非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脑中刚升起这个念头,还没有开口,杨逸尘用手一指,对铁拐婆婆问道:“婆婆,此子是谁?”
他虽想到唐义在自己走后必与少林发生了冲突,落得这般下场,却不明白这些唐门亲友为什么要拿这个年青小伙子开刀!
铁拐婆婆阴森地道:“他就是纪瑶屏的儿子纪昭洵。”
纪昭洵?杨逸尘脑中轰然一震,目光注视着纪昭洵道:“你就是昭洵?”
由于这句话,以及那种恍若相识,非常相似的神容,纪昭洵明白了,他不但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父亲,而且也隐约猜到母亲远来川境,与唐门发生冲突的原因。
梦中的音容,渴思的亲情,在纪昭洵眼睛中交炽成一片滂沱的泪水,自眼眶中滚滚而落,不由已地激动的喊着:“爹………”
杨逸尘也激动了,望了望生下来未见一面儿子,倏然发出了一声长叹,对执着匕首的莫英道,“莫二侠,可否放了此子!”
抓着纪昭洵的“巴山三剑”老大莫怀中愤然道道:“杨兄,你难道忘了唐大哥惨死之仇,唐姑娘弃家之恨?”
杨逸尘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杨某惹出来的恨事,但母罪不涉子,若各位真的爱护我杨逸尘,又何忍心在我眼前,杀我亲子,唉!各位想必明白,与他虽无名份,却有骨肉之实,若真要拿他血祭唐大哥,我杨某愿顶替一死,万望各位手下留情!”
这番话说得“白衣关公”及“巴山三剑”这些人俱都愕然相视,作声不得!
他们怀着悲愤的心境来吊丧,一见纪昭洵,只想到发泄仇恨,却没有想到另一面纪昭洵与杨逸尘的骨肉关系。
此刻双方都保持了一份无法言喻的沉默,半晌铁拐婆婆才一顿拐杖道:“罢了,莫老大,放开他!”
鸠头杖一举,解开了纪昭洵麻穴。
莫怀中闻言只能放手,纪昭洵已扑近杨逸尘身前,拜倒地上,泣道:“孩儿拜见父亲!”
杨逸尘却一闪,叹道:“昭洵,你快起来,唉!对你来说,我无抚育之德,却有延祸之罪,怎还能受你一拜!”
纪昭洵径自拜了三拜,起立道:“爹!你别这么说……”
杨逸尘却打断他语声道:“有事等下说。”
纪昭洵停止了语声,他感到在这许多充满敌意气氛的唐家亲友前,确实不是父子叙情的时候。
只见杨逸尘长吁出一口气,又向铁拐婆婆等人长长一揖,道:“蒙各位面赐隆情,逸尘唯有铭心刻骨,今天回来,本欲向秋霞有所交代,不料她已不在,不过有各位前辈在,也是一样,若遇到她,可以告诉她,我仍安好无恙,切勿多虑,言尽于此,容先告辞!”
说完拉着纪昭洵,就欲长身离去。
却见铁拐婆婆鸠头杖一横,急急喝道:“杨相公,你怎么就走了?”
杨逸尘身形一顿,苦笑道:“婆婆,唐家庄中已没有人,我留此还能做什么?”
“白衣关公”蒋子平鼻中一哼,道:“逸尘,你这话就错了,唐姑娘不知去向,你应该同咱们在一起,商量寻找办法,何况还有复仇之事……”
杨逸尘一声浩汉,接口道:“一切都是区区之罪,各位何必再多事牵连,造成大劫,至于这场风波,自有人安排化解,请各位耐心等候,由衷之言,请各位包涵了!”
这次说完;再不等对方开口,一拉纪昭洵,急如闪电,向庄外疾泻而去,片刻之后,人影全无。
铁拐婆婆等人眼睁睁地望着杨逸尘父子离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尤其铁拐婆婆,猛然一顿鸠头杖,没地三尺,首先开口骂道:“看来秋霞冤枉救他一条命,他那种神态,似乎对唐门生死无动于衷!”
“白衣关公”也愤然道:“嘿j老夫不信,少他一个杨逸尘就不能报仇,李婆婆,走,先回到老夫寓所,商量对付少林的步骤。”
于是这些人在悲愤的心境下,离开了唐家门,伏下一场更大的杀劫。
而此刻杨逸尘却带着纪昭洵专拣僻野无人的荒野飞奔,约摸一个时辰,纪昭洵跑得气喘咻咻,实在忍不住了,侧首问道:“爹,你要到哪里去?”
杨逸尘这才目光四扫,见四周没有人,拣了一株大树下停身长叹一口气:“好,就在这里吧!”
接着打量了纪昭洵半晌:“你知道你母亲在哪里么?”
纪昭洵摇摇头,道:“孩儿正是闻讯母亲到川中,才追踪而来,爹,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逸尘浩汉着,低沉地道:“你找到母亲,告诉她,请勿以我为念,同时应该告诉她,我这条命是四川唐家所救,以后碰到唐门中人,应该看在我面上,千万容忍……”
纪昭洵一愕,不等父亲说完,急急道:“爹难道不同孩儿回去?”
杨逸尘长叹一声道:“我一身情孽,找她又有何益,今后将遁身空门,礼佛忏悔,孩子,咱们今天初聚,也是最后一面……”
纪昭洵大吃一惊,急急喊道:“爹,这怎么可以,妈十八年来吃了这么多苦,念念不忘昔日的感情,好容易弄清楚其中误会,盼望着能与爹团圆……”
杨逸尘脸色一沉,恢复了一处无法形容的冷漠表情,截口道:“昭洵,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若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父亲,不妨下些功夫,代为父的去查访昔年是谁在施弄阴谋……”
纪昭洵忙接口把追觅“落魂双铃”白乐山的经过,简略说出,听得杨逸尘神色变了一变,喃喃道:“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昭洵,你心中怀疑的四位以弓箭闻名的高手,其中一个,刚才就在唐家庄中!”
“谁?”纪昭洵心中一震!
杨逸尘道:“那个青衣老者就是饮誉武林,号称川中双神箭之一的‘百步穿扬’郭文风。”
“啊!”纪昭洵一声惊讶,道:“爹,我何不回去再找他查问一下?”
杨逸尘倏长叹一声道:“不!我还有我的事,昭洵,话已说完,咱们就此分手吧!”说完身形一长,疾掠而遁。
纪昭洵一呆,急忙纵身追赶,口中喊道:“爹,你去哪里,我伴你一齐去!”
他感到追查杀白乐山的凶手不急在一时,此刻唯有使父亲回心转意,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父亲真做了和尚,母亲将来怎么办?
于是他心中更加焦急了,由于焦急,他提足真元,拚命急追。
可是杨逸尘的轻功,无论身法及速度,似乎比纪昭洵高上一筹,双方的距离,好像愈来愈远。
纪昭洵简直心焦如焚,急急大喊道:“爹……你快留步……”
“爹……你想想娘啊……”
可是任纪昭洵如何大喊,杨逸尘听如不闻,毫不回答,一味急奔。
纪昭洵喊得声嘶力竭,血泪俱下,但杨逸尘的身影已渺如黑点,渐渐远不可及。
这一来,纪昭洵更加急了,他觉得喊既无用,远不如留点力气,追人要紧,在这种关头,可见纪昭洵的潜在毅力及韧劲,他几乎不顾脱力累死的后果,真元倒转十二重楼,猛起直追,向前面那点已奔上山岭的黑影跟踪。
这一来,距离果然拉近了不少,但杨逸尘的身形却在一个转弯后,失去了影踪,等到纪昭洵赶到那山脊转弯处,哪里还有半丝人影。
却见不远处对面山坡上,矗立着一所小寺院,红墙四围,雕檐飞突,正传出一阵阵悠扬的钟声。
一呆之下,忧急交进的纪昭洵,心头倏然一动。
在这荒岭中,四周并无人烟,父亲突然失踪,除了这座寺院外,别无可疑之处,何况他说过要遁迹空门,莫非此地就是他欲出家的地方?
此念一起,他不再怠慢,脚下一垫,就向那座寺院扑去。
一抵门前,只见寺门紧闭,那阵悠扬的钟声,也突然停止,峰谷回音陡灭,顿时给人一份难耐的沉寂。
纪昭洵忧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不遑敲门,长身越墙而人,停身于天井之中,目视之下,微微一怔!
这座寺院,的确小得可怜,周围不过一亩余地,此刻狭小的前殿中,端坐着一个枯瘦老僧,灰色的僧衣,纹风不动,那枯癯的脸上,显示出年龄至少已七十开外,正垂帘闭目,在蒲团上盘膝人定。
但是,却不见父亲丝毫影子。
纪昭洵呆。了一呆,飘身掠到殿门,急急道:“大师请了!”
这才见那老僧缓缓启开双目;打量了纪昭洵一下,毫无表情地冷冷道:“施主何为而来?”
纪昭洵忙一揖道:“在下找人……”
老僧“唔”了一声道:“找谁?”
“我父亲。”
老僧又唔了一声道:“你父亲是谁?”
纪昭洵暗暗苦笑,自感说话的确无头无尾,忙回答道:“家父杨逸尘,刚才来此,在下想请大师转告,出来一见。”
他唯恐老僧推托不知,故表示出看到杨逸尘人寺的口吻。
但老僧的回答,坦白得出乎于纪昭洵意外,只见他缓缓颔首道:“不错,杨施主确在寺内,请问施主见他何事?”
纪昭洵一怔之下,大喜道:“大师千万帮忙,在下初见生父,久渴亲情……”
老僧未等他话说完,冷冷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见过面了么?”
纪昭洵忙点点头,悲痛地道:“但家父灰心红尘,欲遁身空门;不说在下亲情虽弃,家母更日夜翘首盼望,故特追来,欲思挽回。”
老僧冷冷道:“孝思可嘉,可是晚了!”
“晚了?”纪昭洵神色大震,急急叫起来道:“不!不!
我父亲绝不能做和尚,他刚刚进来,怎说晚了?“老僧依然冷漠无比地说道:“一入佛门,即绝红尘,施主,你还是回去吧!”
纪昭洵急得星眸通红,大叫道:“不行……”
老僧突然脸色一沉,截口冷冷道:“做和尚有什么不好?”
纪昭洵怒吼道:“我不管好不好,但家父决不能做和尚……”
老僧冷笑道:“佛门虽广,却只渡有缘之人,你父亲自愿皈佛,你在此穷嚷有什么用?”
纪昭洵又急又怒,厉声道:“和尚,家父此举莫非是你捣的鬼?”
老僧不愠不怒,冷冷道:“这话又奇怪了,令尊看破红尘,与老衲有什么关系?”
纪昭洵狂笑道:“天下寺院何至千百,家父若要出家,哪里不能剃度,却怎会跑到你这座荒寺野庙来皈佛,这不表示是你这和尚引诱捣鬼,还有什么?”
老僧倏然嘿嘿道:“施主,你的话又错了,只要心中有佛,何在乎寺院大小,捏磐乐土,一粒沙就是大干世界,若令尊与佛无缘,老僧就是舌烂莲花,还不等于是耳边东风,像你施主,老衲纵有引诱之心,也等于黄老说经,徒自取厚。”
纪昭洵狂叫道:“和尚,我不是与你争辩佛理来的,我要你把我父亲交出来。”
“嘿!”老僧又是一声冷笑道:“佛门静地,岂容你如此无礼,若令尊愿意见你,岂不早已出来了,老衲可以再点明施主,来日你们父子尚有一段聚首之期,此刻切不可扰他方静之心。”
可是这番话,纪昭洵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怒火焚心,只感到父亲所以出家,必是受了这老和尚的蛊惑,此刻觉得欲见父亲,必先除此障碍。
有此一念,杀机陡起,他厉喝一声道:“老和尚,你断人父子之情,简直灭绝天性,小爷若不杀了你,你也不知道厉害,打!”
“打”字一出,双掌已扬,猛向盘坐老僧,当胸劈去。
就在他真力要发未发之际,陡然听得通往殿后的门口响起一声大喝:“昭洵,还不住手!”
随着语声,走出一位淡青袈沙的中年僧人。
纪昭洵闻声转目,心头怦然大震,举起的双手,不由自己的无力垂落,惊呼道:“爹……
你怎么……”
下面话已因伤心欲绝,随着眼泪哽住。
不错,那中年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杨逸尘。
可是此刻的杨逸尘,头上已是牛山濯濯,加上了九个发亮的香洞,一位风度翩翩的傲公子,在片刻之间,已变成了看破红尘的和尚。
这种巨大的变化,却使纪昭洵心头酸楚万分,百感交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却见杨逸尘脸沉如水,喝道:“逆子,你竟大胆犯上,还不对吾师天一神僧跪下,请求宽恕。”
悲痛中的纪昭洵心头又是一震!
他想不到眼前这位枯瘦老僧,竟是武林中只闻传说,极少人见面的奇僧“天一神僧”,想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在父亲的厉喝下,纪昭洵只得噗地一声,向神僧跪下。
只见杨逸尘也恭敬地向“天一神僧”跪下,垂首合什么:“逆子无状,尚请师父看在弟子面上,恕罪一二。”
始终似愠不火的“天一神僧”,这时才长叹一声道:“一了,刚才我还担忧你的道心,此刻看来,你终算已排除尘障,坚定意志了!”
已取僧号“一了”的杨逸尘躬身合什道:“弟子幸遇神僧当头棒喝,既知满身是罪,一生情孽,岂能再坠苦海?”
天一神僧点点头道:“一点佛心,即是善因,无怪少林方丈那么赏识你,可惜他禅机未透,陡增风波,唉,劫运在数难逃,老衲只能尽人事了!”
一了僧忙道:“弟子一切,但求神僧安排!”
纪昭洵跪在地上,虽对天一神僧的话不完全懂。可是他坚毅而痛苦的内心,极不愿接受这种骨肉分离的事实,他感到自己有责任促使母亲和父亲团圆,于是他觉得,天一神僧实在是一个障碍,若要挽回父亲向道之心,唯有先解决天一神僧。
这刹那间,他心中萌起一份杀机,但是碍于父亲对天一神僧的恭敬,他犹疑着不敢下手。
就在这里,天一神僧对纪昭洵长叹一声,道:“小施主起来吧,老衲这次巧遇令尊也算有缘,令尊能从苦海中回头,你应该庆贺才对。”
纪昭洵缓缓起立,悲愤地道:“晚辈自幼孤苦,家母半世悲痛,这些事令人欲哭无泪,还说什么庆贺……”
天一神僧起立接口叹道:“孩子,我懂得你的孝心,但为父的实已心念俱灰,这次若不遇到神僧当头棒喝,惊醒迷魂,为父的在旧病复发下,不知又将生出多少事故……”
纪昭洵忙道:“爹……至少眼前并没有事发生……您……”
天一神僧冷冷一笑,接口道:“纪唐二家,家破人亡,三湘杨家,鸡犬不宁,堂堂少林,六神无主,这许多事你难道还觉得不够多?”
纪昭洵愤然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佛门既讲因果,高僧就不应该无视晚辈一片孝心,家母半世贞节……”
一了听儿子居然顶撞出这番话,神色不禁一沉,喝道:“昭洵,你敢在我面前日无尊长?”
纪昭洵星眸中泛起痛苦的泪光,悲声道:“爹,孩儿现在顾不了别的,只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天一神僧却轻叹一声道:“小施主,你对因果看法,现在还未透彻,因有前世之因,果有来世之果,老衲虽不知令尊前世如何,却看透他今世若不跳出三界,将来痛苦,更倍于现在,而对你母子并无多少补益,那时你更将忏悔不及!”
纪昭洵大声道:“我不信……”
天一神僧脸色倏然一沉,道:“信不信由你,但令尊一己痛苦尚在其次,老衲是不欲杀劫愈形扩大……”
纪昭洵冷笑道:“神僧前辈连晚辈母子孤苦之情都不顾,还谈什么挽救浩劫,普渡众生……”
说到这里,双掌猝然扬起,运足十二成功力,猛向天一神僧当胸劈去。
这忘命一击,狂飚砸地,却吓坏了一旁看破红尘的杨逸尘,他料不到儿子的脾气是这般固势任性,明知天一神僧的功力已致化境,还敢奋不顾生出手。
惊怒忧惧的杨逸尘张口还未出声叱喝,却在这刹那间,拼命扑向天一神僧的纪昭洵倏然一声闷哼,身形像碰上了有弹力的墙壁一般,身躯陡向后倒飞出去,吧达一声,摔落殿外四方的天井中,口角鲜血丝丝流出,人已一动不动。
只见天一神僧猛然长身而起,白眉一挑,双目精光闪烁,显然已起怒意。
天一神僧虽然已经出家,但究竟父子连心,见状大惊之下,方欲掠身出殿,查看纪昭洵生死,瞥及天一神僧表情,吓得连忙跪地道:“犬子无状,请神僧宽恕,千万看在弟子薄面……”
天一神僧倏眼皮一垂,立掌低诵了一声佛号,叹道:“老衲早已戒杀,岂能再与令郎计较,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令郎的确是个孝子,唉!老衲就索性成全他一番吧!”
纪昭洵从晕迷中渐渐苏醒。
当他睁开眼皮时,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于是他想起自己骤然出杀手,欲毙天一神僧的情形,当时出手,全部功力孤注一掷。
只觉得从天一神僧身上发出一股反震之力,使自己逆血穿行心脉,椎痛之下,晕死过去,……莫非现在已在阴曹地府?
疑生疑死中,他咬咬牙齿,却有疼痛的感觉,他倏感觉得自己并没有死,于是再试运气之下,不但体内毫无痛苦,而且真气畅顺,比往昔轻快了一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纪昭洵顿时惊疑了,转目一望下,这才看清自己仍躺在漆黑的殿中,殿外,繁星闪烁,已是夜晚了!
于是,父亲的影子,又映入他的脑中,他长身一挺而起,这微一用力,竟跃起三尺之高,身轻如燕的感觉,竟使他感到莫名其妙。
陡然间,他的目光被神案所吸引,神案上的香炉下,压着一张黄色纸笺,旁边还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
他急忙过去,在案上取了火石、点燃了灯,抽出纸笺一看,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字谕昭洵吾儿六个字……
“唉!父亲终于走了……”
纪昭洵倏然暗暗悲叹,继续看下去!
“……你孝心可嘉,但举止愚蠢,几陷万劫不复之地……神僧前辈,佛眼慧觉,岂是凡俗能窥其心胸,你胆大妄为,实使为父痛心……尚幸神僧前辈胸襟如海,看在为父薄面,不但不对冒犯行为深究,并以毕身修为,以输元大法增加你二十年功力,并因你将来追究昔年冒吾之名播弄阴谋之元凶,另赐三招剑法,希你好自为之。
为父今后尘缘已了,与你关系,也到此为止,请转告令母,勿再以我为念,并望你切勿空费追念,临别依依,一了留言。“
灯光摇曳下,看完这些,纪昭洵已泪下如雨,暗暗唉叹……
初仰亲颜,却是一幕伤心离死别,他不禁恨恨地抓起那册题着“菩提三大剑式”的薄薄剑谱,双手一扯,就欲撕裂……
但在一转念间,他含泪发了一声冷笑,翻了一翻剑谱,揣入怀中,他想:武功为武人之本,自己何不以子之盾,攻子之矛,不论天一神僧怎么对待自己,绝不能阻止自己找觅父亲的念头。
于是他面对神象,暗暗起了誓言,不论何种阻碍及压迫,我纪昭洵必使父亲还俗,与母团聚,死所不辞!
第二天清晨,纪昭洵默然离开了那座荒僻的小寺院,心中怀着对天一神僧的余恨,及对父亲忆念,决定先打听一下母亲及少林方丈的行踪。
来时由于追踪父亲,未辨方向,此刻才发觉原来身处一片峻山丛岭之中。
由于地理不熟,他化了几乎两个时辰才走出山区,陡然间,头顶一阵卟卟之声,一样东西落在脚旁。
纪昭洵一怔为之停步,低头一看,原来是只斑鸠,翅膀上贯穿着一支竹箭,正在蠕动哀鸣。
他好奇地伸手拾起,陡然觉得这支竹箭的形状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心念一转间,猛然一震,“落魂双铃”白乐山死后,自己曾在草丛中拣到一支竹箭,不是与这支箭完全一样么?
思潮方起,还未分析,倏听到一声娇喊:“这鸟是我射到的,还我!”
纪昭洵抬头目注,只见一条娇小的绿影,凌风急掠而至。
一个手执一张尺长雕弓的绿衣少女,飘落身前,杏眼,桃腮,神态幽雅而带着一分刁蛮,看得纪昭洵心头又是一震!
啊!这不是在杨家堡前鞭两羞恼了“铁扇书生”狄英,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崔家凤姑娘吗?
在又震惊又高兴的心境,尚未招呼出口,崔家风秀眸也是一呆,但却先笑着开口了:
“啊,原来是纪少侠……。”
纪昭洵脸色一红,忙把斑鸠一送,抱拳道:“想不到是崔姑娘,昔日匆匆一别,未料竟在此相见!”
崔家凤接过鸟儿,秀眸一飘,道:“原来你还认识我,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纪昭洵忙道:“姑娘昔日挺身仗义之情,在下怎敢相忘……”
崔家风哼了一声道:“既没有忘记,那天我在岳阳城中等你,你为什么不来?”
纪昭洵脸色一红,呐呐道:“在下那天另有急事,以致没有赴约……”
看到他那种窘迫的样子,崔家凤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轻笑一声道:“别急,我是与你随便说说的,今天见你,我特别高兴,来,寒舍离此不远,而且有人真正天天念你!”
纪昭洵一怔,愕然道:“是谁?”
崔家风嫣然道:“令堂大人。”
纪昭洵一听到母亲,心头大喜,急急问道:“我母亲在姑娘府上?她怎么会到你府中的?”
崔家凤脸上的表情倏然沉重起来,轻叹一声之后,移动莲步,说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纪昭洵受了这份感染,点点头,也跟着移动脚步,心中却已感到一定又有什么不妙的事,只见崔家凤凝重地接下去道:“我要先告诉你,令堂最近个性脾气非常暴躁,所以你稍待相见,千万别伤心,触发她的惨痛记忆,引起不良的后果。”
纪昭洵目光灼灼地讶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已丧失了一半以上的功力!”
纪昭洵顿时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令堂中了唐门剧毒暗器‘七毒砂’……”
接着崔家凤把在唐家庄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昭洵,说完经过,又叹道:“这些都是少林掌门叙述的经过,他们途中巧遇家父,当时急着找不到治疗处所,才由家父接来寒舍,唉!要不是那些和尚拘泥着男女之嫌,也不会延误了治疗令堂的时间,致使令堂几乎功力全失!”
纪昭洵的心境立刻又低沉了,父亲出家,再加上此刻母亲中毒未复元,他觉得心中的痛苦,无以复加。
同时,他也了解父亲所以灰心尘世,矢志向道的缘故了,他想:若是自己处在父亲的地位,在这里绝大误会的夹缝中,又怎么办?
上天作弄人,竟至于斯,纪昭洵暗暗怨恨着,但却对父亲这么一走了之,大不以为然,事情终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弃而不顾,又怎能解开这个痴结?
思潮起伏中,已走到一座广大的庄院前,只见崔家凤轻声道:“到了!”
纪昭洵收敛杂念,目光一扫,眼前石库门耸立,墙高三丈,屋脊重叠,暗暗道:“好大的府第!”
只见崔家凤拍动门环,招呼了一声,大门呀然而开,一名青衣家丁躬身叫了一声小姐,肃立一旁。
纪昭洵跟着跨进门槛,目光瞥处,但见耸楼高阁,大厅辉煌,来往家丁,个个举止矫健,不禁为这份气派所慑!
这时,他倏发觉自己还未问清她的父亲是谁,稍待见面,岂非失礼。
念头至此,方欲启口,蓦见大厅门口出现一人,扬声问道:“凤儿!你回来了么?带着谁回来?”
听语气,纪昭洵就知道是崔家风的父亲,凝神望处,只见徐步而至的崔家风父亲竟是个风度不凡,年约四十余岁,目光炯炯的蓝衣文士。
这刹那,纪昭洵呆了一呆,这位崔家凤的父亲岂不正是在黄鹤楼旁,对自己有指示之德的“巫山惊神鞭”崔九龙么?
这时他才恍悟崔家凤的身份,一愕之下,不待崔家风介绍,慌忙上前一揖道:“原来前辈就是川中崔大侠,晚辈纪昭洵拜见!”
崔家风讶然道:“啊!爹原来早巳与他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惊神鞭”潇洒地笑一笑,对女儿道:“为父的也是那次在黄鹤楼与他相识的。”目光转视纪昭洵道:“贤侄来的正好,令堂天天在想念你,可惜你晚来了几天,否则却可与你令尊见上一面。”
纪昭洵轻叹道:“晚辈已见过家父了”
崔九龙神色一怔道:“在哪里?”
纪昭洵道:“就在这巫山之中,一座无名无匾的小庙内。”
崔九龙讶然道:“现在人呢?你怎不同他一起?”
“已经跟人走了!”
“啊!你没有挽留他……”
纪昭洵悲痛地道:“家父已看破尘世,出家为僧!”
崔九龙眉头一皱道:“令尊也是……唉!那和尚也凭地可恶,贤侄,不必伤心,只要人在巫山,崔某负责把他找回来!”
纪昭洵摇摇头道:“不可能……”
崔九龙眉一挑,哈哈笑道:“除非令尊心如铁石,崔某自信除此以外,还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何况少林对令尊去向,也极关心,百智掌门因少林有事,已返中原,临走曾嘱代探消息,若有困难,去函通知,立可赶到。”
纪昭洵叹道:“晚辈也为此事恨怒,可惜那和尚不是别人……”
“是谁?”
“就是传已物化的天一神僧。”
天一神僧名垂武林一甲子,功参造化,三十年来,已无人见过他侠踪,崔九龙闻言神色猛然一震,默然了。
片刻,才沉重地一叹,道:“此事慢慢再说,来,先去见你母亲!”
纪昭洵点点头,于是随着崔氏父女穿过厅房,走到第二座偏院一间雅厢前停步,崔九龙扬声道:“纪姑娘,令郎来看你了!”
房门立刻启开,二名丫环纷纷作礼,纪昭洵已情不自禁的冲人室中,只见母亲正盘膝端坐,似在运功,此刻神容更是苍白憔悴,秀眸无神,心头一酸,扑身跪地,喊了一声娘,泪水已簌簌而下。
引得纪瑶屏也泪汪汪地拥扶着纪昭洵,连声叹息,母子再度相见,可是每个人都心境沉重,不知怎么开口。
崔九龙父女看到这种情形,悄悄地退身出房……于是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相对而泣。
还是纪昭洵首先想起崔家凤的叮嘱,不宜再伤神,勉强抑制悲痛,把自老家分手后情形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为了不再使母亲绝望,他隐瞒了他父亲出家的真相。
说完,问道:“妈,今后咱们该怎么办?”
纪瑶屏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父亲是变心了,但不论他是否变心,我们必须要找到他,同时昔年阴谋的主凶,也必须找出来,白乐山虽死了,其中不无蛛丝马迹可寻,不过,我必须静修半年才能恢复功力,目前,只有暂时静居一段时间了……”
纪昭洵听母亲说完,倏记起几乎忘了的一件事,低声对母亲道:“妈!刚才我发觉崔姑娘在射鸟,用的箭竟与在白乐山处发现的一模一样!”
纪瑶屏神色一震,目注纪昭洵片刻,旋即摇摇头道:“这不可能,崔家与我昔年也是故交,何况前有指示之德,今有收容之恩,恐怕你心疑成幻,看错了吧!”
纪昭洵也感到不可能,一声轻叹,默默无言,但是他自信决不会看错,崔家凤所用的竹箭,的确与灞桥废园中所拾到的完全无异。
当时,自己就猜测到,谋算“落魂双铃”白乐山恐怕不止一人,那么,难道崔家凤不是主凶,就是帮凶?
若都不是,这支箭竟在此地发现,又作何解释呢?
时日一天天地过去了。
崔九龙时时来看望,崔家风更时相过从,他们对纪瑶屏母子款待如贵宾一般,尤其从崔家凤的表情中,有意无意,都显示出一种无法说明的情意。
无可否认的,白杨家堡前初见,纪昭洵的心中,就把崔家凤的影子,深深烙在心底,现在当然更深深陷入情网,因此,除了侍候母亲外,他与崔家风几乎形影不分。
可是不论如何,当他孤独一人时,就想起那支竹箭,由于不敢对这件事启口,反而变成心中的死结。……
于是他想起眼前平静的过去了五个月的时光,母亲的功力也渐渐恢复了,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平静呢?
唉!假如能与父亲在一起,该有多好?
纪昭洵不时感叹着。
这一天,月明风轻,桂子飘香。
纪昭洵在侍候母亲安歇后,迳自一人在庭院中练剑。
自天一神僧传输二十年真元后,纪昭洵自己感到三焦已通,身轻如燕,尤其对天一神僧所赠的“菩提三大剑式”愈练愈感到这三剑式变化无穷,精奥深邃。
正在他运剑如风,体味其中变化之时,院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娇呼:“好剑法!想不到你的功力,比从前高出这许多!”
一听语声,纪昭洵就知道是崔家凤,忙收剑凝望,只见崔家凤穿了一件白色罗衫,如燕子一般,轻轻掠到眼前。
他微微谦逊道:“凤妹夸奖,这么晚还不睡觉?”
崔家凤微微一笑道:“我听到几桩消息来告诉你!”
“什么消息?”
“第一件消息是唐家亲友大闹少林寺,达摩五老死伤二人,听说那一仗两败俱伤,惨烈无比。”
纪昭洵心头一惊,脸色顿时沉凝了,他暗暗叹息着,这风波起因,可说都是为了自己双亲,情形看来愈变愈坏了,于是问道:“有一件大概还有第二件吧?”
崔家凤点点头道:“第二件是丐帮找到了杀‘落魂双铃’白乐山的仇家!”
纪昭洵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是谁?”
崔家凤道:“就是川中双神箭之一百步穿杨郭文风!”
纪昭洵一呆,在唐家庄中,他见过郭文风,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欲追查的主谋,却见崔家凤黛眉轻皱,接下去道:“丐帮帮主凭证的一支铁羽短箭,听说是你在君山大会上,当着天下群雄面前,交给‘千臂神丐’于焕的。”
“不错,那箭莫非就是百步穿杨的独门暗器!”
崔家凤点点头道:“箭是不错,经过‘千臂神丐’查证,那式样除了‘百步穿杨’之外,没有第二家,可是姓郭的却绝口否认,而且据‘千臂神丐’的调查,姓郭的与‘落魂双铃’往昔也没有什么冤仇!”
纪昭洵一愕道:“结果如何?”
崔家风道:“因为箭是证物,确是郭家之物,故‘千臂神丐’于焕要‘百步穿杨’在中秋节前提出答复,若说不出其他缘因,丐帮就要替‘落魂双铃’报仇,不管姓郭的是受冤抑是另有蹊跷!”
纪昭洵道:“凤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崔家凤微微一笑道:“江湖上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崔家不知道的,不过我却在为你担心!”
纪昭洵一怔道:“为我担心?”
崔家风表情忧郁地道:“假如姓郭的坚决否认,反咬一口嫁祸,你将怎么办?”
纪昭洵表情更加沉凝了!不错,不论“百步穿杨”是否会反咬一口,若没有结果,自己早晚脱不了关系。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期期艾艾道:“凤妹,有一件事,我早已想问你,为了恐怕你误会,所以一直不敢开口……”
崔家凤迅速接口道:“有什么事你干脆直说,何必兜圈子……”
纪昭洵呐呐道:“初遇你那次,我看到你能射飞鸟,你……”
崔家凤一怔,接口道:“你怀疑我也是杀‘落魂双铃’白乐山的凶手?”
纪昭洵被她一反问,脸色更尴尬,吃吃道:“凤妹……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也对射术有那么深火候!“他不好意思再说竹箭相同这件事,只能兜个大圈子。
崔家凤江湖经验极为老练,哪会看不出纪昭洵话不由衷,只是情有所钟,顿时正色说道:
“昭洵,我想你这个结在心里憋了很久了吧……”
纪昭洵歉然接口道:“凤妹,原谅我,因为凡是见到会射箭的人,都会令我想起作弄父亲的人,不过我相信得过你,你绝对不会是那个阴谋者,假如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决不强迫你!”
崔家凤欣慰地一笑道:“你这么说,我更要把话说清楚,不错,巫山崔家以鞭法扬名江湖,对射术并没有什么独到手法,但我却是另有所宗!”
纪昭洵觉得没有什么好问了,恐怕多问反而会引起崔家凤不快,忙强作笑容道:“原来如此,假如有机会,就请凤妹一试神箭,让我一饱眼福。”
话已岔开了,崔家凤嘻嘻笑道:“其实对射术,我现在只学了一点皮毛,当不起你捧场,假如再过三个月时间,我可以耍一套绝技给你看看尸纪昭洵颇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绝技?
为什么要等三个月?“
崔家风得意地道:“因为我现在正在练习一种‘无弦弓法’,要再等三个月才能练成!”
纪昭洵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奇特的名称,不由更加好奇地问道:“什么叫做‘无弦弓法’?”
崔家风说得兴起,详细解释道:“这种弓法,可算得绝世之学,能够一弦五箭,同时齐发,练到顶点,更可承心所欲,先后发出,因为除了第一箭能听得到弦声外,其余四箭,根本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叫做‘无弦弓法’。”
纪昭洵本来由于好奇,可是听完了崔家的解释,心神不由大震!
他想起在灞桥废园“落魂双铃”被杀时的情形,那时没有注意到,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确听到一声弦响,但是却发现二支箭,一支在“落魂双铃”前胸,一支却在地上。
自己当初只在凶手人数上猜测,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超绝的“无弦弓法”。假如杀“落魂双铃”的人,也会这种超特的弓箭术,岂不正适合当时的情形!
这些分析,在纪昭洵脑中一闪而过,但由于情形还要进一步查证,遂神色不动,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的师父必是双神箭中另一位‘穿云神箭’冷欣大侠了!”
崔家风格格一笑道:“他若真要在江湖上露面,川中双神箭恐怕早已不敢以‘神箭’为号了!”
纪昭洵装作益发讶然地道:“哦,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位隐世高手,你说了半天,他究竟是谁?”
崔家风得意地道:“他就是我家的宾客娄傲物!”
纪昭洵一怔道:“我寄居府上也五个多月,平日怎会未见过他半丝影子?”
崔家风伸手指着方向道:“他就住在三进西跨院中,不过这个人个性乖僻冷酷,除了我及家父外,别人休想接近他,五六年来就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做些什么!”
纪昭洵听到这里,对那个尚未见过一面的娄傲物,心中更有多的猜疑,于是他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顿时有了计较。
表面上,他仍然与崔家凤闲聊着,等待把她送走,立刻回到房中,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但入房后,却见母亲仍在入定,于是他觉得等查探明白再说不迟,何必现在把母亲惊醒。
退回自己卧室,他卸下长剑,看了看天色,见已将近初更,立刻轻轻推开窗户,长身而出。
由于他连遇两位佛门高僧赐予,此刻身法展开,犹如轻燕一般,毫无声息地向着西跨院扑去。
穿过两座矮墙,已进入了西跨院,展目望去,这座院子极为静雅,树林葱茏,围着一排三棂雅屋,此刻灯光闪闪,显然屋中还没有人寝。
纪昭洵伏入隐暗处,加上三分谨慎,特别调匀一口真气,扫视了一下地势,立刻疾若矢箭,向屋子临近的一棵榆树腾去。
这一欺近,立刻听到屋中有一阵语声传出,仿佛有两个人在争执!由于窗户紧闭,虽看不出是谁,却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一个正是“惊神鞭”崔九龙,另一个语声极是陌生喑哑,想必就是崔家风口中的神秘人物娄傲物了。
只听得那喑哑的语声道:“我看崔兄像要招女婿了!”
“嘿!娄兄说的什么话,为了保持常态,我自己未便阻止小女行动!”是崔九龙的声音。
那娄傲物冷笑一声又道:“但是我却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崔九龙在反问,“我担心令媛无知,万一引起那小子注意,岂非引狼入室。”
只听得崔九龙哈哈一笑道:“娄兄是杞人忧天了……”
纪昭洵听得暗暗奇怪,他猜不透崔九龙与娄傲物谈论的是谁?难道崔家风另有什么知心人不成。
就在转念间,门户倏然开启,崔九龙辞出,那面目陌生的娄傲物冷漠地站在门口,纪昭洵凝神打量,只见那娄傲物生得长脸鹰鼻,年约四十左右,表情阴沉已极。
只见他目送崔九龙离去后,游目四下扫视片刻,倏然发出一声冷笑,转身进人屋中,嘭地一声已把大门关上。
纪昭洵思潮飞涌,深深觉得许多疑点必要澄清,但若要澄清疑点,必须要看看他房中的情形。
意念一起,他立刻存下冒险之心,轻轻飘近纸窗边,以指点破一孔,向屋中望去。
那娄傲物正在一列长桌边扫视着,而长桌上一排排、一堆堆都是长短不同的箭和大小不等的弓。
这简直像是一间弓箭陈列室,显示出娄傲物对弓箭这一道,有着特别的僻好。
纪昭洵心中倏然一动,他想仔细看看清楚,这些箭中,有没有与杀死“落魂双铃”一样的箭?
于是他凝神逐一审辨,蓦地间,他看到一样东西,心神猛然一震!胸头热血立刻沸腾起来。
那东西却并不在桌上,而是娄傲物正从怀中掏出来,似在欣赏,在灯光下,闪起一丝丝金光。
难道是支金箭?不是,却是一只八寸大小的金色铜铃,而纪昭洵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这正是“落魂双铃”白乐山成名之物落魂金铃。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白乐山双铃齐发,一是袭向自己,一是袭向暗中发箭的人,结果场中只留下袭向自己的那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现在这只金铃竟在娄傲物身上,这岂不是证明了这个神秘人物,就是暗算白乐山的凶手么?
纪昭洵在这刹那之间,把许多推想印证了一下,除了那支箭竟与“百步穿杨”郭文风相同一点无法解释外,其余的可以说完全吻合。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落魂双铃”白乐山呢?难道他就是昔年冒充自己父亲的阴谋人物吗?
纪昭洵心念再次一转,倏然想起子“惊神鞭”崔九龙刚才与娄傲物的对话,内心不由震抖起来,整个人像突然掉在冰窖里一般,从骨髓里生出冷意。
难道对自己母子情谊深重的“惊神鞭”也是同谋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要查出为什么,只要先从娄傲物身上下手,纪昭洵心念一决,正欲长身闯入,蓦有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自身后传来。
此刻的纪昭洵变得极为机警,急忙退身缩在一棵树后,偷偷转着一瞥,只见一条黑影如惊鸿一般向屋门口疾射而到。
嘿!那黑影竟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刚出院的“惊神鞭”。
适时房中也响起一声沉喝:“屋外是谁?”
“是我……娄兄,开一下门!”崔九龙像有什么急事,回答得颇为焦急。
房门打开了,娄傲物在门口问道:“请进,但崔兄去而复返,是发生了什么事?”
嘭地一声,门户复闭,但是崔九龙的语声却从屋中传出来:“娄兄,刚才有人来过么?”
纪昭洵一听这句话,就猜测到崔九龙问的必是自己,因为五个多月来,自己从未深夜离开卧室,也由此可见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视之中。
这刹那,他变得极为聪明,心想真正的阴谋者既已查出,眼前似乎应该先与母亲商量个对策,若惊动了他们,对自己实害多益少。
念头一闪之下,他立刻悄然退出西跨院,疾掠而起,向自己住的二进东跨院奔去。一回到院中,他依然从窗户跳入。
却听到母亲在中堂招呼道:“是昭洵么?你到哪里去!”
纪昭洵忙进入内室,见母亲安详地坐在椅中:“娘,我以为你已睡了!”
纪瑶屏微微笑了一笑道:“我本已要睡,你崔叔叔却来了,说你不在,问我去了哪里,否则我还以为你早已睡了呢!”
纪昭洵脸色一变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纪瑶屏一怔道:“儿子,你说什么?”
纪昭洵正要回答,陡听到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嚎,嚎声像一个人在愤怒绝望中的嘶喊。
纪瑶屏一惊霍然起立,道:“像发生了什么事,昭洵,你出去看看!”
纪昭洵此刻也分辨出,声音似在三进西跨院方向,心中也是一怔,忖道:“那院中只有崔九龙及娄傲物二人,又会发生什么事?”
疑念方起,倏又内心震动地忖道:“莫非已施出杀人灭口手段,那声嚎叫是娄傲物临死前的挣扎?”
他正在推测,却见母亲开门欲向屋外走去,忙上去拦住道:“娘!目前咱们最好别管旁的事!”
纪瑶屏听儿子这么说,神色不由一呆,道:“为什么?”
纪昭洵于是先把母亲按在椅上,低声地道:“娘,咱们现在身处险地!”
“险地?”
“嗯!娘,因为我已查出了昔年伪冒父亲的阴谋人物是谁了!”
纪瑶屏精神一震,低低道:“是谁?”
“就是崔九龙。”
纪瑶屏脸色顿时大变,纪昭洵却从晚上崔家凤来告诉自己消息说起,一直到暗查娄傲物,发现白乐山的“落魂金铃”止,详细地说了出来,纪瑶屏听完身躯一阵抖动,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纪昭洵急急道:“娘,你明白了什么?”
纪瑶屏深深一叹,她想起昔年崔九龙风流倜傥,也是追求自己最激烈的一位,他这么施出鬼蜮伎俩,不难明白完全是因情生妒,因妒生恨,可是纪瑶屏却无法把过去那段恋史,对自己儿子说出来,于是把话锋岔开,道:“将来你自会明白的,现在当务之急,莫如先阻止丐帮与‘百步穿杨’的纠纷,同时正好借此之便,借重丐帮之力,来弄清楚这件事。”
纪昭洵急急道:“但是娘在此怎么办?”
纪瑶屏沉思片刻道:“我留此主要是对崔家监视,现离中秋还有三天,你还是连夜动身为妙……”
纪昭洵想了一想,忙回房收拾长剑,向母亲告别,身形一长,掠出崔府,连夜向川北赶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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