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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重要的人

    蟹肥菊黄秋风送爽。

    仲秋八月,洛阳城中忽然出现一对俊美无比的男女少年。

    男约十七八,身穿黑绸长衫,潇洒倜傥;女的约十六七,内着黄色劲装,外披一袭大黄披风,柳眉凤目俏媚而天真。

    二人出现于城中,已整整三天了。

    三天来,二人不是双双纵骑追逐于城郊官道上,便是并肩携手漫步于城内各处名刹古园中。

    二人我行我素,言谈风生,对路人之赞羡目光,视若无睹。

    他们俩便是“上官印”、“上官英”义兄妹,自是毋须交代的了!

    他们歇脚的地方,是城中最大的“八方古栈”,这天黄昏时分,二人从外面回来,一人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纸包,面带欢笑,一迳回到后进里院。

    二人住的客房是一明两暗,中间是客厅,上官印住左房,隔壁是通向前院的市道,上官英住右房,隔壁则是一个单人房间。

    太阳快下山了,后院中一片宁静,夕照洒在院中假山上,像座垒垒金堆。

    二人回到厅中,见对面西厢房,以及右侧朝南正屋的房客都还没有回来,便毫无顾忌的哈哈一笑,将手中纸包掷在地上。

    格笃一阵响,自两张皮纸中滚出来的,竟是两块色泽不同的大石头。

    两块石头一白一灰,二人移来两张矮凳子对着石头坐定,上官印注目微笑,上官英侧脸说道:“我喊一二三,然后开始。”

    上官印心神专注地点点头,微笑不语。

    上官英便开始喊:“一、二、三”三字出口,皓腕如虹闪电掣般一展一抄,已将面前那块白色石块攫至手中。

    上官印腰身微俯,掌放如龙爪疾吐,也将另一块灰色石块同时抄了起来。

    二人运指如飞,的的达达,石屑弥漫中,不消盏茶光景,人人身前已堆集了一堆小指大小的碎石子。

    上官英蓦地双手一指,笑喊道:“我好啦!”

    上官印接着两掌一亮,微笑道:“我也好了。”

    上官英忙道:“不行,你比我慢了一步,应该算你输!”

    上官印侧脸笑道:“发令的人是木是稍占便宜呢?”

    上官英凤目一瞪道:“那你为什么不发令?”

    上官印笑了笑道:“我有机会吗?”

    上官英脸一红,怒道:“这一部分算和总可以罢?”

    上官印点头笑道:“那还差不多”身子一俯,便拨动面前的石子,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数完直起身子笑道:“一百八十一,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上官英瞪眼说道:“我的难道还会少了不成?”衣摆一理,便也俯下身子,一五一十的数将起来。

    最后纤腰一直,芳容微绯地道:“我,我也正好。”

    上官印星目问了一闪,微微一笑,道:“一百八十一,是吗?”

    上官英芳容又是一红,怒道:“不相信何不复点一下?”

    上官印笑了笑道:“点什么?当然不会错”星目滚动,忽然叹了一声道:

    “我学过麻衣相法,英妹,我替你看个相好吗?”

    上官英高兴地接道:“真的吗?准不准?”

    上官印点点头,上官英凤目一闪,忽然问道:“怎么看法?看那里?”

    上官印淡淡地道:“男左女右,看手”蓦地手出如电,反腕一抄,已将上官英微握的右手抓在手中,大笑道:“就是这一只,给我看看!”

    拇指压住“才府”,食指则抵住“少泽”,上官英冷不防此,手背手托两处要穴受制,腕脉一麻,右掌不得不松,展掌处,的达一声,一枚白色小石子昭然掉落。

    上官印放手抚掌大笑,上官英双颊红晕如醉,又羞又恼,连连跺足喊道:“笑什么?多一颗又不是少一颗!”

    上官印大笑道:“还不服?好,好!”

    上官英怒道:“多一颗表示我快,服什么?”

    上官印笑道:“举个例说吧,丐帮八仙掌法有一招湘子横笛,专破敌人力劈华山一类的招式,其威力专在以逸待劳,就压顶来势轻轻一架,再运内劲震裂敌人肘腕关节,其运用端在时机的拿捏是否恰到好处如依你快便是好的理论,抢先一步横臂而出,人家招式尚未用完,临时改一招手挥琵琶,或者双虎清山,请问你那条臂膀还要不要了?”

    上官英脸一红,强辩道:“慢一点不就行了吗?”

    上官印扑哧一声,上官英脸色又是一红,挣了挣,也忍不住埋脸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脸一抬,恨恨瞪目道:“别神气,我在棋上赢你也一样。”说着起身人房,自房内取来一张薄板棋盘。

    将小凳子拉到上官印对面,坐下后,拍拍棋盘,仰脸喊道:“不怕输的来呀!”

    上官印笑了笑,二人便开始对弈起来。一局未终,天色已微黑。上官英手拈一子,秀眉紧皱,迟迟难落,上官印笑道:“你慢慢磨吧,我去点灯。”

    脸一抬,猛又低下,促声道:“低着头别动,有人来了!”一阵清浊相杂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上官英虽然面里背外,这时略一凝神,便自察出浊声在前,清声在后,显然是一名店伙正领着一名身手上佳的武林人物向这边走过来。

    她知道这座里院中,惟有她卧室隔壁那间单人房间尚还空着,二人必须要打门口经过,脚步声愈来愈近,由于身躯不便转动,而同时又耐不住心中想知道来人为谁的好奇,于是便轻拉了一下上官印的衣摆,右手在棋盘上迅速写了一个:“谁?”

    上官印立即回写了一个字:“贪!”

    上官英柳眉一别,还待再写下去,背后门外,贪叟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道:

    “伙计,你刚才说住一天多少钱?”

    店伙似在赔着笑说道:“便宜,便宜,老爷,一钱银子一天。”

    贪叟似乎脚下微顿,轻哼道:“一天一钱银子还说便宜?”

    脚声再起,同时接着说道:“假如付足成的纹银有没有折扣打?打几折?”

    店伙似乎怔了一下,呐呐强笑道:“老爷说笑话了。”

    贪叟脚下又是微微一顿,沉声怒道:“谁在跟你说笑话?老夫行走在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人付店钱付过足成纹银的?”

    店伙干笑道:“我们这里不同,老爷。”

    贪叟大声斥道:“什么地方不同,黑店是不是?”

    店伙忙赔笑道:“老爷包涵,小的等会儿跟柜上商量着办吧。”

    贪叟恨恨的骂了一声,这才再度向前走去。上官英听得二人已经走过门前,鼓腮忍笑,脸甫抬起,上官印星目一闪,突又低呼道:“进房去!”

    一拉上官英衣袖,身躯双双一侧,贴地飞进右边上官英房中。

    二人足尖刚着地面,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已自院外趁风而来,一路大笑着道:

    “老万,老万,房钱我来付!”

    闻声知人,正是鄙叟,从语气上听来,这个奸险的老家伙跟在贪叟身后一定有一会儿了。

    二人凑到窗口,只见帘缝外青影一闪,射向隔壁门外。

    一墙之隔,不啻无物,这时但听鄙叟呵呵笑喊道:“万兄找得小弟好苦”

    已然反客为主,将贪叟让进房中。

    一阵桌椅响动之后,贪叟突然冷冷地道:“罗兄何事要找老夫?”

    鄙叟似乎呆了一下,紧接呵呵一阵大笑,笑声一收,这才压低嗓音道:“万见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贪叟愣愣地道:“知道什么?”

    这时上官英忽然传音笑向上官印道:“看不见表情未免太可惜了。”

    眨眨眼扮了个怪脸,五指一伸,便往壁间戮去,上官印出手如电,抢前一把,将腕带住。

    上官英偏脸低声道:“干什么?”

    上官印用手向壁脚指了指,低声笑道:“不干什么,开低点!”

    上官英嫣然一笑,怒意全消,甚为佩服地点点头,纤腰一俯,指到处,壁上已经悄然露出二个小孔。

    上官印身轻如燕,自床上取来一条薄被。

    二人展被就地卧倒,各占一孔向隔室偷窥过去。

    两个小孔并非平穿直过,而是斜斜地由下而上,因此他们俩可将隔室中情影看得一目了然,但二丑却不易发现此一秘密。

    这里但见鄙叟不知已在贪叟耳边说了一些什么话,贪叟微微颔首,矜持着露出一副“不是你说,我可几乎忘记”的神情。

    鄙叟头一缩,仍回到桌子一边,偏脸眨着那双三角眼接道:“万兄,你说是吧?

    人家欧阳大姐虽说平时跟咱们老哥俩儿没有多大来往,但看在她对咱们一向还算尊敬的份上,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呀!”

    上官英脚尖一踢,转脸望向上官印,似在问:“谁是欧阳大姐?”

    上官印向上一指,上官英吃惊地道:“天魔女?”喃喃又接道:“我只知道她叫天魔女,却不知道她姓欧阳。”

    上官印又道:“欧阳冶卿!”

    上官英似对“两丑”突然提及“天魔女”感到非常兴奋,匆匆点了一下头,便又引目就孔望了过去。

    贪叟沉吟了半晌,缓缓抬脸道:“据最近外边传言说,她有意思组天魔教,这话可真?”

    鄙叟脸色一整道:“谁说不是?”

    贪叟金鱼眼滚了滚,似乎又为了什么事沉吟起来。

    上官英又在上官印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皱眉回脸,好似问道:“鄙叟原为大还丹和九龙四雅汉玉爵而来,怎么现在尽说题外话?”

    上官印微微一笑,伸指在空中画了几个弯弯曲曲的圈子,似乎回答:“忙什么?

    九拐十八弯,慢慢来呀!”

    上官英将信将疑,上官印两手比了个圆形,朝自己眼上一罩,意思是说:“这老家伙的奸滑之处,你不知道吗?”

    上官英脖子一缩,几乎笑了出来。

    再度望去时,贪叟仍在思考,鄙叟大概等得有点不耐烦,这时三角眼眨了眨,眼梢瞄向贪叟,口中自语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做七十大寿并不是一件寻常事,况她既不惜毁弃与鬼谷、神女两师兄妹当年之默契,其在武学上另有惊人成就,当可想见,再则闲云野鹤那两个老匹夫一天不死,咱们兄弟多结一份奥援,依小弟看来,实在大有必要。”

    贪叟似乎已为所动,金鱼眼一滚,抬脸道:“你刚才说她寿期是那一天?”

    鄙叟道:“九月九,重阳”微微一顿,加重语气接口道:“天魔教开坛大典,听说也是在那一天举行。”

    贪叟哦了一声道:“双喜临门,那个日子相当重要了?”

    鄙叟一本正经地肃容接道:“所以说,一礼两送,在我们实在经济不过。”

    贪叟不禁连连点头道:“一礼两送,经济,经济”脸一抬,微现不安的注目又接道:“你罗兄知道的,这多年来,咳,咳,你以为我们该送什么好?”

    鄙叟堆笑道:“小弟为难罢了,至于你万兄还有什么问题?”

    贪叟闻言,脸色微变,鄙叟三角眼一瞟,忙笑接道:“不过万兄近况不佳,也是实情,小弟当然不会不知道。”

    贪叟脸色稍缓,鄙叟眼角一溜,又接道:“所以小弟特为赶来与万兄商量,送得太菲薄不像话,送名贵的又没有,实在相当为难。”

    贪叟皱眉叹道:“小弟怕应酬,还不就是为了这个?”

    金鱼眼一滚,忽然面有喜色的双掌一拍:“有了,有了,被小弟想出一份珍贵的礼物来了!”

    鄙叟哦道:“万兄想到的是什么?”

    贪叟正容大声道:“小弟的意思,到时候咱们应该亲自跑一趟!”

    鄙叟忙接道:“为了慎重,这个当然,但咱们带什么礼呢?”

    贪叟大声道:“空手,什么也不带”脸色一整,庄严地接道:“凭咱们兄弟的身分,可说没有什么再比这份人情更重的了!”

    鄙叟一怔,干笑道:“是的,是的,还可以吃她一顿。”

    上官英紧咬上唇,为了发泄一腔禁遏不住的大笑,伸手找着上官印手臂,在上官印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

    上官印又何尝忍耐得住,除将唇皮紧咬外,也反手将上官英的玉手抓住。

    十指交叉而握,立有一道热流分两股迅沿两条臂膀电传而上,直达心坑,四目凝注,突然双双眼皮一合,滚身紧拥一起。

    嗡嗡然……眩眩然……飘荡……飞扬……迷失。

    良久,良久,四条手臂一松,两个身躯分开,二人缓缓启目对望,没有羞惭,没有歉意也没有言语。

    上官印怔怔然,轻轻一叹,低下了头。

    上官英擦去眼泪,也将脸孔默默避开。

    一声怒喝,世界又被振醒,只听贪叟厉声道:“你倒说说清楚,你以为老夫身上有大还丹?还是以为老夫身上有萧老花子那套九龙田雅汉玉爵?”。

    二人急忙望去,只见鄙叟一跃离座,抱拳打躬,大声高喊道:“万兄息怒,听小弟一言。”

    贪叟暴着金鱼眼,气得打抖道:“你说,你说!”

    鄙叟打躬更急,连连喊道:“误会,误会,完全误会!”

    贪叟叱道:“什么误会?难道老夫耳朵聋了不成?”

    鄙叟又是一躬到地道:“完全误会,完全误会,小弟只是说,要是咱们兄弟谁身上有大还丹或者九龙田雅汉玉爵之类的东西就好了,空手前往,意义虽大,终不若附带表示表示更够意思,小弟说得明明白白想不到万兄竟然大发雷霆,这实在太,太,太令小弟惶恐了!”

    贪叟哼哼不已,显然余怒未息。

    鄙叟肚里冷笑一声,暗骂道:“你老鬼武功虽然自用在我之上,但在这方面,嘿嘿,还差三分火候的呢!”

    三角眼一眨,突然满面春风的赔笑道:“就这样决定,就这样决定,到时候咱们连袂前往,一切依万兄指示也就是了!”

    一名店伙正好为另外的客人送东西到后院来,走过房门口,鄙叟回头大声道:

    “伙计,送桌菜来,还有好酒,账由我算!”

    贪叟仰脸道:“小弟叫碗面就行,罗兄不必破费!”

    鄙叟似甚不快的沉脸道:“万兄这是什么话?”

    接着又仿佛很难过的接道:“咱们兄弟相处数十年,口角之争也不是这一次,如果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而将咱们之间亲逾骨肉的友情付诸东流,唉,万兄,万兄,你,你”语音哽咽,居然似乎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

    贪叟仍矜持着冷冷说道:“那么咱们一人一半好了。”

    鄙空手一拍,探怀在桌上掷出一只足有二十两重的金元宝,用手指着,似在发元宝脾气般的吼道:“你万兄深知生计不易,出门时很少带有整锭银子,这个兄弟比谁都清楚,‘这够不够?你万兄有没有?兄弟间闹闹意气本来不算什么,如果再坚持下去,不简直是骂人吗?”

    贪叟迅速瞥了元宝一眼,干咳一声,不再开口。

    鄙叟毫不为意的将元宝堆至一旁,重又坐下,清了清喉咙,显得异常诚挚地又道:“俗语说得好:‘和气生财’又道是:‘兄弟同心,顽石变黄金’!咱们兄弟能有今天这种地位,使闲云野鹤两个老儿始终只敢动口不动手,可说全由于咱们协力同心,彼此不分所致,如果咱们一旦闹翻了,音讯一传出去,闲云野鹤两个老鬼会放过机会吗?”

    贪鬼神色一动,忽然问道:“两个老不死的最近可有消息?”

    鄙叟叹道:“怎么没有?”

    贪叟忙道:“据说如何?”

    鄙叟叹道:“有人说,这次华山武会,他们可能要去观礼。”

    贪叟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皱眉又接道:“横竖我们又不屑竞取什么武林盟主,他们去,我们不去,不就完了?”

    鄙叟叹道:“可以是可以,但外间流言却都说因为咱们要去,两个老东西才想到也要去,其实咱们根本就没有去的意思,可是这样一来,咱们不去也不行了,否则,给人家瞧了,咱们可就不能混啦!”

    贪叟忿忿地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

    鄙叟点头道:“受点闲言闲语罢了,谈动手两老鬼倒绝无可能。”

    三角眼中奸光一闪,突然低声接道:“小弟最近在绝户拳方面又创出一招,威力之大,无与伦比,万兄知不知道?”

    贪叟征了怔道:“有这回事吗?”

    鄙叟傲然道:“所以小弟敢说一句,两个老鬼就是真的要动手,取得胜利的也定归咱们这一边。”

    不容贪叟有所表示,又接道:“如万兄以为咱们数十年来受的怨气太多,到时候为雪前耻而争取主动发难,一样无妨!”

    贪叟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道:“那么罗尼现在比小弟高明了。”

    鄙叟逊让道:“那里,那里”下文不赘,俨然自认。

    贪叟迟疑地道:“小弟听了很高兴,横竖酒菜还有一会儿才来,咱们过两招,印证一下如何?”

    鄙叟正容道:“这可使不得!”

    贪叟不解地道:“咱们又不是外人,相处数十年,彼此的成就彼此都了解得十分清楚,偶尔印证印证又有什么关系?”

    鄙叟正容道:“万见自尊心很强,兄弟知道。”语气中大有“现在的小弟胜你万兄已属必然,到时伤了和气可不太好。”

    贪叟脸色微变,鄙叟三角眼一眨,忽然接道:“这样吧,小弟做个试验给万兄瞧瞧也就是了!”

    贪叟茫然道:“怎么试验?”

    鄙叟拿起桌上那只金元宝,站起身来道:“万兄站出来看我做。”

    贪叟眼光直直地跟着金元宝离开座位,站到房间当中。

    鄙叟拿了张凳子让贪叟坐下,跟着双手将元宝高捧过顶,口中道:“等会儿万兄就将元宝这样拿着,小弟从五步之外,单掌一吸,万兄如能不令元宝出手,小弟下个小赌注,这只元宝奉送!”

    贪叟干咳着道:“老兄老弟的,又何必那样认真?”

    心底却在哼忖道:“别说人在五步之外,就让你两手抓住了对夺,也未必行,你做白日梦,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啦!”

    鄙叟严肃地道:“小弟说一句算一句,不然万兄一定以为小弟拿万兄开玩笑,今天此举情形不同。”

    贪叟干咳着道:“但愿罗兄有此成就,小弟更感安慰。”

    鄙叟交出金元宝,迅即后退,贪叟双手高举元宝,凝神运气,全身功力贯注双臂,元宝合在双掌中,牢定如山。

    鄙叟在距五步处站定,三角眼瞄了瞄,双掌甫待作势,忽又跺足怨道:“唉,唉,不是这样”

    比着手势,一面走过来意欲加以纠正。

    贪叟挺举不动,翻着金鱼眼道:“你刚才”,底下的“不就是这样的吗”

    尚未出口,鄙叟已出手如电,十指连弹,将贪叟前胸“天地”“商曲”“幽门”

    “灵虚”“神封”五大要穴,分别一卜点中。

    贪叟两臂废然一垂,元宝落地,腰身僵直,像尊木偶。

    鄙叟退后一步,抱拳深深一躬道:“抱歉,抱歉,万兄不仁,小弟也只好不义了。”口中说着,两手同时向贪叟怀中摸去。

    贪叟欲振无力,两只金鱼眼瞪得像对铜铃。

    鄙叟一面摸,一面奸笑道:“小弟就凭真才实学,也并不比万兄差到那里,如果再接连服用十颗大还丹,嘿嘿,而且小弟还可以拿九龙四雅汉玉爵真的送给天魔女,小弟刚才的话,都是实情呢。”

    贪叟双目暴赤,红得几乎滴血。

    鄙叟瞥及,又笑道:“此怨既深,小弟还有最后一法,嘿嘿,既铲草,又除根,同时萧老花子的酒器也可以留下来自己受用。

    说至此处,忽然咦了一声道:“怎么没有?这是什么?”话说之间,已将丐帮四丐所署的黄布券取了出来。

    展开一看,不禁跺足道:“糟糕,上了那两娃儿的当了!”

    手托黄布券,木立如痴,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门口黑影一闪,一人面垂黑纱,当门而立,手一伸道:“拿来给我!”声冷如冰,入耳使人为之战栗。

    上官印、上官英闻听大震,几乎同时在心底惊呼道:“这口音听来好熟,对,就是他,在北邙磨剑峰下骂我们什么好笑,不务正道的那个人就是他!”

    鄙叟霍地掉转身躯,抬头微愕之下,旋即高拱双手,满脸堆下笑来道:‘当然,当然,见者有份,好商量,好商量。”

    来人之遽然光临,事先毫无所觉,使得这位老奸内心不无怯意。

    老奸一生奉行的便是钱要命要脸不要,光棍不吃眼前亏,这番敷衍,纯系缓兵之计,口里尽管如此说手中黄券却暗地里抓得更紧。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没甚商量的,丢过来!”

    鄙叟连忙躬下身去道:“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脸抬处,脸上笑意更浓,眨着三角眼,殷殷勤勤地接道:“小老儿姓罗名弃,来自米仓四维山庄,朋友如何称呼?”

    言下之意,不啻说:“老夫是谁,朋友你看清楚没有?”

    黑衣蒙面人冷冷接口道:“凭两位的尊容,报不报字号都是一样,现在不是要口舌的时候,拿不拿来一句话就行!”

    鄙叟忙又躬下身去道:“是的,是的,是的。”

    心底却在迅忖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放眼当今之世,够资格在我老罗面前摆摆谱儿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除了可能已作古人的“一奇一绝”之外,“神”

    “鬼”“魔”三位从不掩饰本来面目,台端脸上这幅面纱虽可增加神秘气氛,但并不足以提高台端身份,你既不敢亮相,我老罗还怕你作甚?

    这样一想,心神为之大定,但仍不想一下做得太过决绝,以致断去转圜余地,于是拱拱手,含蓄地试着笑说道:“不过朋友仅凭一句话说就想将东西拿走,那不也,咳,咳,不也似乎太那个点了么?”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那么你意思是想以武力解决了?”

    鄙叟连忙拱手道:“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朋友千万不可误会。”

    连连一阵干笑,笑容可掬地接道:“来点小小提示,能令小老儿心底下有个数儿也就尽够了。”

    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什么也没再说,单掌缓举,遥向迎壁那盏相距足有三丈远近的油灯虚虚一按,也不见有甚劲气发出,跳动的火头。立即应势向后倒去,微微一招,火头立又复往这边倒来。

    五指不住抓放,火头也即随之伸缩吞吐不已。

    鄙叟暗喊道:“这是什么功夫?我的祖宗!”

    当下不待黑衣蒙面人收回掌式,忙将手中黄券往直挺不动的贪叟肩上匆匆一放干笑道:“东西是万兄的,万兄自己做主可也。”

    迅速旁退数步,又向黑衣蒙面人连连拱手道:“拜服,拜服,这位万兄已被小老儿适才在玩笑之际点了穴道,朋友与他直接交涉吧。”

    黑衣蒙面人鼻中微嗤,远向贪叟走了过去。

    鄙叟觑着一个空隙,双肩一晃,夺门而出。

    对老奸的开溜,蒙面人视如不见,这时先将黄券取下放入袖中,然后五指连弹,将贪叟被点穴道一一解开,退出数步,淡淡说道:“不愿意时,可以再抢回去,假如想追人,不妨趁早。”

    贪叟穴道前解,不待气血舒活蓦自座中一跃而起,双目激赤,十指箕张,猛向黑衣蒙面人扑到,一面大吼道:“姓罗的谅他跑也跑不到那里去,我的东西,却必须先拿回来!”

    黑衣蒙面人似早已防着贪叟可能会来这一手,立时微微一笑,单袖挥处,人已从从容容的闪至贪叟身后。

    容得贪叟转过身来,有如轻烟一缕,已然飞身出屋。

    笑声引着吼声,渐去渐远直至声息全无。刹那间,整座后院又趋平静。

    上官英就地一滚,乐不可支地拍手笑道:“贪叟两丑果是一对妙人,竟比传闻中描述还要有趣。”

    上官印默默起身将灯火点亮,对灯托腮,沉思未语。

    上官英咦了一声道:“怎么啦,你?”

    上官印缓缓抬脸道:“我问你,英妹,刚才那人所展露的那一手武学,英妹觉得有什么异样没有?”

    上官英怔了一下,猛然叫道:“是呀!”

    上官印注目接着问道:“英妹觉得怎样?”

    上官英凤目圆睁,不胜惊异地道:“你不问,我可忘了,它跟我所学的一种玄功竟好似十分相近,你说怪不怪?”

    上官印点点头道:“我问你,正是为了这个。”

    上官英敛眉自语道:“我比那人所差的,似乎只是火候问题,就可惜我说不出它的名称来。”

    上官印颇为意外地张目道:“什么?你连自己的武功都不清楚?”

    上官英点头低声说道:“我不是早说过”眼圈一红不禁泣然欲泣,脸方低下,蓦又抬起,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地,双目一睁道:“你,你不也一样么?”

    上官印目注跳动的火头,点点头道:“是的,正是这样,我,你,他,我们三人的武学,应该源出一流。”

    上官英忙问道:“那么你知道它的名称了?”

    上官印黯然神伤地道:“家父传授时,仅称它为天罡三六式的入门心诀,其他的我也一样不清楚。”

    语音未了,门口突然有人冷冷地接口说道:“想知道么,由我来告诉你们吧,它的正统名称叫做太极玄功!”

    两小大吃一惊,骇然转身望去时,此刻的房门口,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已然当门静静地站立着一人。

    面垂黑纱,身穿黑衣,正是刚才那位黑衣蒙面怪客!

    两小愕然相向,止不住一致震忖道:“什么?居然能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摆脱贪叟,去而复回?”

    上官英呆了一下,首先大声问道:“喂,你究竟是谁?”

    黑衣蒙面人听如不闻,手向上官印一指,以一种毫无情感的声调,冷冷问道:

    “你就是千面侠上官云鹏的儿子么?”

    上官印肃容躬身答道:“是的。”

    黑衣蒙面人注目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上官印肃容垂手答道:“上官印。”

    黑衣蒙面人目中微亮道:“印符的印?”

    上官印躬身道:“是的。”

    黑衣蒙面人突然微微仰脸向上,不言不动了好半晌,这才缓缓放落视线,声调中略带一丝喑哑地注目又问道:“今年几岁?”

    上官印躬身道:“到今年的八月十五,十八整。”

    黑衣蒙面人眼神微动道:“八月十五出生?”

    上官印平静地垂手答道:“是的。”

    黑衣蒙面人突又像先前一样地仰脸向上,不明其所以地停了片刻,方再注目问道:“念过多少书?”

    上官印不由得迟疑起来,他想:“这叫我如何回答?”

    一旁的上官英,由于对方一直不理睬她,早忍不住心头有气,这时不禁轻哼了一声道:“好像在认亲!问得还真详细。”

    上官印忙偏脸低叱道:“长者问话,英妹不许胡闹。”

    黑衣蒙面人目光一转,点点头道:“好,关于最后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必再回答我了。”

    手往上官英一指,接着说道:“她叫什么?”

    上官印未及开口,上官英已抢着笑喊道:“不许你说,他现在问的是我,应该由我回答。”

    说着,又向上官印扮了个怪脸,这才回过头来笑说着:“上官英,英雄的英,怎么样?”

    黑衣蒙面人轻轻哦了一声道:“上官英?”

    上官英下巴一抬,哼道:“他姓得,我就姓不得?”

    黑衣蒙在人忽然转向上官印道:“她是你什么人?”

    上官印连忙躬身答道:“在下义妹”低声又接道:“舍妹生性如此,望长者多多包涵。”

    上官英嗤着鼻子道:“长者长,长者短,喊得怪亲热的。”

    接着脸一仰,大声道:“喂,长者,问完了没有?现在可轮到我们问问你长者了罢?”

    上官印眉间一蹙,低叱道:“你怎么了,英妹?”

    上官英不服道:“怎么样?他能问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问他?”

    上官印脸色一沉,正待再加数说时,黑衣蒙面人已忽然摆摆手,微笑着说道:

    “不,她说得有理,由她问吧。”

    上官印见黑衣蒙面人语气非常和缓,稍稍安心,便没再说什么。

    上官英又将脸向上一仰,大声说道:“假如我们也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几岁,似乎不太礼貌。”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笑道:“居然顾到礼貌不礼貌,倒很意外。”

    上官英凤目一瞪,怒道:“你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告诉你,我认为问那些十分无聊!”

    黑衣蒙面人毫不为意地笑道:“所以你知道的,我可能不会理你。”

    上官英冷冷地迳自说了下去道:“我现在要问你的”凤目一闪,忽然注目神秘地笑道:“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吗?”

    不等对方有所表示,抢着又说道:“在你想来,可能一定是与太极玄功有关是不是?”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道:“我是这样猜想。”

    上官英道:“猜得很对”得意地一笑,大声接道:“现在再告诉你,我最后决定要问的,却不是这个!”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道:“决定得好!”

    上官印瞪眼怒道:“这又有什么值得讽刺的?”

    黑衣蒙面人微笑道:“因为问了也是白问,告诉你们它叫太极玄功,已就令人够后悔的了!”

    上官英勃然大怒道:“原来你竟什么也没准备回答?”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笑道:“正是这样,我不能阻止你不问,但你也无权一定要我回答,正如我问你们时你们也可以不回答我一样。”

    上官英怒喊道:“你问什么,我们答什么,喂,我问你,你这个人到底讲理不讲理?”

    黑衣蒙面人微笑道:“讲理的人从不发脾气。”

    上官英直气得芳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竟无词以对,上官印怕她有意外举动,口喊一声英妹,正拟从中加以缓冲时,上官英凤目一亮,忽然向黑衣蒙面人冷笑着注目说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回答也不行。”

    黑衣蒙面人淡淡地道:“说出来听听也不妨。”

    上官英玉靥凝霜,注目接道:“那便是想知道你从贪叟身上取得的那黄券将如何处理?”

    黑衣蒙面人道:“巧得很,这正是我唯一愿意回答的问题。”

    上官英脸色一寒,注目道:“说说看”意下颇有:“你如想占为己有,哼哼,姑娘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黑衣蒙面人道:“我现在用事实回答你。”

    说着,衣袖一抖,袖中黄券立即冉冉向上官印平发而去,上官印微微一怔,慌忙伸手接住。

    黑衣蒙面人衣袖向左侧上官印挥出,身形却在原地未移分毫,这时笑向上官英道:“知道吗?这就是我这次去而复回的原因。”

    微微一笑,又接道:“这一点你事先如能猜及,就够聪明了!”

    上官英好似全没听得黑衣蒙面人在说什么,这时瞠目喃喃自语道:“还是印哥有知人之明,原来你这人”

    黑衣蒙面人笑接道:“还真像个长者是不是?”

    上官英摇摇头,木然说道:“不,比长者还好。”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笑道:“比长者还好的人该如何称呼?”

    上官印噗嗤一声,上官英这才省悟到自己话中有病,当下不由得双颊飞霞,低下头去笑道:“长者中的长者呀!”

    上官印这时忙走上一步,向黑衣蒙面人躬下身去道:“晚辈们这厢先代丐帮上下向长者致谢了!”

    黑衣蒙面人凝眸谛视了上官英好半晌,双目中笑意逐渐敛去,片刻之间,又回复到先前的那种冷漠之色。

    这时缓缓转过脸来,向上官印冷冷说道:“丐帮于我,向无恩惠可言,你们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

    上官印微微一呆,惶然躬身道:“愿长者赐予说明。”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这就叫做烧纸钱讨好恶鬼,希望你们两个凭此传语丐帮上下,以及该帮的一些友人们,今后对我,请他们最好能够客气点!”

    上官印又是一呆,暗忖道:“有这样的事吗,你连两丑那等人物都没放在眼里,丐帮要是有谁会对你有甚失体之处,你肯高抬贵手,已是丐帮之幸,做甚要用这种以德报怨的方式寻求化解呢?再说追魂丐乃一帮之主,为人豪放磊落,就是手中的四大护法,也都一个个正直无比,他们又怎会跟你这样一位与人无涉的人物过不去呢?”

    心中疑忖着,却不敢随便发问,不由得悄悄向上官英望去。

    上官英正在望着他,这时眼光中也充满一股惑然之色,好似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一样不懂?”

    黑衣蒙面人说完,本拟转身离去,目光微闪,忽又停下脚步来向两小注目沉声说道:“有一事我想对你们两个加以忠告,愿意听吗?”

    上官英抢着答道:“说吧,我们一定依你话做。”

    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话只有一句:那便是今后遇着穿红衣服的少女,或是穿蓝衣服的青年,应加意提防,能避免接近则更好!”

    上官英怔了一下道:“穿红衣服的少女?”上官印也迟疑地道:“或者穿蓝衣服的青年?”

    黑衣蒙面人冷冷接道:‘泪下武林中所有穿红衣服的少女和蓝衣服的青年!”

    两小愕然相同,耳闻两句:“只要你们不后悔,你们可以不听”声音愈去愈远,举目望去,人影已自不见。

    上官英不住的喃喃念道:“穿红衣服的少女?或是穿蓝衣服的青年?”

    一面自语,一面不断摇头,最后迷惑地转向上官印问道:“你想得出这是什么意思吗?”

    上官印欲语又止,最后道:“出去走走,慢慢再想吧。”

    这时约摸二更光景,弯弯的上弦月,高高悬在东院墙的上空,满天繁星,正与满院流萤相映,夜色显得分外柔和而宁静。

    上官印静静地倚在假山一旁,支颐望月,陷入一片深思。

    上官英则不停地来回踱着,口中一直在轻念着:“穿红衣服的少女?或是穿蓝衣服的青年?唉唉,穿红衣服的,或是穿蓝衣服的,啊”

    凤目一亮,惊喜地顿足喊道:“我想起来了!”急步奔到上官印身边,注目促声道:“快告诉我,有个人你见过没有?”

    上官印茫然转过脸来道:“谁?”

    上官英迫不及待地道:“日前你说的那个什么人妖的师妹,有妙手红娘之称的人怪柳闻莺见过没有?”

    上官印点点头道:“见过一面。”

    上官英忙问道:“记得她衣服的颜色吗?”

    上官印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淡红。”

    上官英拍手道:“淡红也是红呀,这不就对了吗?”

    上官印摇头苦笑了一声,欲言又止,上官英咦道:“怎么啦?她是人妖师妹,外号叫人妖,穿的又正好是红色衣服,一切都正好,你怀疑什么?难道那位黑衣人的话那里错了?”

    上官印叹了一声,苦笑道:“谁说我怀疑?我要是不相信的话,早就说出原因了。”

    上官英注目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上官印苦笑道:“因为我也跟你一样,相信那位蒙面奇人的话必有所指,决非言出无因啊。”

    上官英心说道:“你指谁?男的还是女的?”

    上官印摇摇头道:“那人年纪不大,身份却很高,还是不说的好。”

    上官英跺足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出来参考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印低头想了一下,忽然抬起脸来,注目说道:“当今各大名派中,那位昆仑掌门人的外号你知道不?”

    上官英迟疑了一下道:“昆仑一鹤?”

    上官印摇头道:“不,我是说本代掌门人。”

    上官英哦了一声道:“师父告诉我的是昆仑一鹤呀!什么时候换的人?那么现在那位掌门人怎么称呼呢?”

    上官印道:“蓝衣秀士蓝灵飞!”

    上官英重复念道:“蓝衣秀士蓝灵飞?”

    凤目一亮,拍手道:“蓝衣秀士,穿蓝衣服的秀士,不是正对吗?”

    上官印默然无语,朝上官英望去的眼光中却止不住露出一丝责备之意,仿佛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武断?你见过他人吗?”

    他没有明白表示出来的原因:第一、他深知上官英的性格,如这样说难免发生争执,这种争执将各执一词,既无结果,也很无味。第二、黑衣蒙面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实在不敢相信他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尤其黑衣蒙面人刚才所展露的那一手玄功,其与本身所习之玄功,以及上官英所习之玄功相似,决非偶然的巧合,他相信,这里面定有门派上的非常渊源,只不过一时无法索解罢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觉得这与自己父母死亡的谜同样不应以猜测来寻求答案,所以,他连说出蓝衣秀士的名号,都很后悔,他认为这对于那位在他脑海中留有极佳好感的昆仑掌门人,可说是一种相当不敬,他实在不该将人家名字提出来。

    上官英似乎瞧出他的心意,这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话甫出口,忽然又想及:“这句话一样可以用在那位黑衣蒙面人身上,他如反过来拿这句话驳我,我岂不无词以对?”

    偷眼向上官印望去,见上官印双眉深锁,似乎并未留意,这才暗暗吐了一下舌头,改口缓缓接道:“我是说,你与那位蓝衣秀士似乎也无深交,纵然我说得武断了点,但是你仅凭一二次见面之缘,以你个人对他的观感作为否定的依据,不也稍嫌武断了一点么?”

    上官印轻轻一叹,点点头道:“是的,你说得不错。”

    微微一顿,忽又皱眉摇头道:“不过,一个人对外界事物的观察,可说全凭了一双眼睛,假如亲眼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能作准的话,那么时时可以更换,人人都可以穿著的红、蓝两色衣服,又能够肯定些什么呢?”

    上官英一时为之语塞,低头沉默了片刻,忽又双肩一动,仰起脸来道:“不,你这话我不以为然。”

    上官印注目问道:“怎么说?”

    上官英简洁地道:“你忽略了几点事实。”

    上官印微讶问道:“那几点?”

    上官英凤目发亮地道:“第一、你应知道,那人说的是目下武林。第二、他说的是少女和青年,而且必须是穿红衣服的少女,或者是穿蓝衣服的青年!”

    上官印剑眉微轩,不由得点了点头,并轻轻嗯了一声。

    上官英有力地接下去说道:“目下武林是第一道圈圈,少女和青年,是第二道圈圈,少女须是穿红衣服的少女,青年须是穿蓝衣服的青年,则是第三道圈圈。目下武林虽然范围广泛,但是,少女和青年,在目下武林中,其人数,则只占着一个有限的比例,再加上少女必须是穿红衣服的,青年必须是穿蓝衣服的其在全部少女和青年之中所占之比例,势又更为有限。比例由大则小,圈圈一道紧过一道,一再清剔浓缩之下,临至末了,还能剩得几人?”

    上官印不禁为之动容道:“这倒是的,那人的话初听虽然令人觉得有点近乎荒谬,但经你这么一番解析,就颇耐人寻味了。”

    上官英更为有力地接着说道:“所以我以为,黑衣蒙面人这样说,必系影射着某些少数的穿红衣服的少女和穿蓝衣服的青年而言,尽管他没有提名道姓,但事实上已经够明显的了!”

    上官印沉吟了一下,忽又说道:“假如我们在一夜之间,突然换上红、蓝两色衣服,难道我们的心术也会随之变色不成么?”

    上官英平静地反问道:“你喜欢蓝色的衣服吗?”

    上官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没有穿过,虽然蓝衣秀士穿着蓝色衣服分外英俊,但我自己对蓝色的衣服却无多大兴趣。”

    上官英拍手道:“这就对了,我对红色也一样不感兴趣。”

    上官印又想了一下,抬脸说道:“喜欢不喜欢,是另一问题,但如果我们抱着好奇的心情,故意这样做,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上官英似乎有气,凤目一滚。忽然笑道:“既然你有兴趣,我这就到外面去设法为你弄一袭蓝颜色的衣服回来如何?”

    口里说着,脚下已动,上官印忙喊道:“且慢!”

    上官英回过头来疑问道:“不想试一下子么?”

    上官印摇头苦笑道:“算了,算了,我想我穿起蓝颜色的衣服来,一定相当别扭。”

    上官英大笑道:“要你说的,正是这句话!”

    上官印这才悟及受了愚弄,上官英回过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上官印鼻尖,教训道:“人家所说的红衣少女和蓝衣青年,意指经常甚至一直都是穿着红色及蓝色而言,我们纵然改装又能维持多久,一个人对嗜好的迁移,会有那般容易吗?人家说穿红色衣服的少女和穿蓝色衣服的青年是问题人物,你却偏偏将问题转移到红、蓝两种衣服的颜色上,衣著可说是武林人物固定标识的一部分,尤其年轻人,对颜色的感应更是强烈无比,人家这样说,几与提名道姓相等,我已经详细剖解过了,而你还要处处存疑,你自己想想看,你这人到底可恼不可恼?”

    上官印不服道:“理论固然正确,但是人呢?”

    上官英昂然道:“要我交人么?简单得很,我的求证方法有两种!”

    上官印注目哦了一声,上官英竖起一根白玉般的纤指,得意地道:“第一种方式是消极的,那便是今后随时加以注意,以后凡遇上红衣少女或蓝衣青年,不查清楚,决不放过。”

    上官印微笑道:“高明,高明,只可惜说了等于没说。”

    上官英凤目一瞪,由于欲发作而又发作无由,不由得双颊大红,这时,不但第二根王指没有竖得起来连已经露在外面的第一根玉指也不得不含羞地环了回去,贝齿一咬,嗔目恨恨说道:“我已说明这是消极的方法,有什么可笑?”

    上官印忍笑躬身道:“积极的自然不同,愿闻其详。”

    上官英叱道:“你以为没有么?武林中主要门派也不外十二奇绝,六大名门,以及黑道六煞,八荒四凶等人物,其门下男女弟子有多少穿红衣的少女和穿蓝衣的青年,稍加清查,不就得了么?”

    上官印笑道:“最好令他们造册报核”为怕对方使性子,连忙整了整脸色,故作正经地皱眉加了两句道:“查出又待如何?人家叫我们加以提防,我们以后留意一点也就是了。”

    上官英没好气地顶撞道:“不如何又如何?因为你问,我也不过这样说说,谁要你一定要怎么样的想呢?”

    上官印本想再打趣几句,忽然想及蓝衣秀士,不由得深深一叹,自语道:“不敢说黑衣蒙面人的话不可置信,但愿蓝衣秀士能是唯一的例外就好了!”

    上官英冷笑道:“例外?哼,可能他是唯一穿蓝衣服的青年也不一定呢!”

    上官印心头一震,勉强苦笑着道:“你气我,又何必带上别人,这问题就谈到现在为止好不好?”

    上官英余悸犹存地道:“凭他是你所信赖的人,就是好也好不到那里去!”

    上官印见她仍不罢休,忍不住暗忖道:“看样子一味的忍让也不是办法。”这时正好抓住对方语病,于是微微一笑,注目悠然说道:“哦,我所信赖的人真没有好的?不见得吧?”

    上官英脸一红,跺足不依道:“我说男的!”

    上官印故作不解之态反问道:“谁说女的?”

    上官英叱道:“你敢再说下去,你看我”上官印忍笑躬身道:“看得清楚异常,已经不敢说下去了!”

    他已料及此语一出将有何种后果,是以上官英一掌打来,立即双肩微卸,借前俯之势,自对方肘下一穿而过,闪至对方身后。

    上官英见他早有存心,更觉有气,娇叱一声,拧身便追。

    上官印自恃轻功不弱,有意试试这位义妹的身手,当下哈哈一笑,人如脱弦之箭,腾身便往东首院墙飞去。

    姿摆金鸡独立,回头笑喊道:“这边来呀!”

    上官英嗔喝道:“饶你再起落三次,也不愁能脱出你大姐姐掌心。”

    上官印刮着脸喊道:“追不着便是小妹妹!”

    上官英喊一声:“不信么”黄云起处,人已拔升三丈来高,半空中一个俯冲,泻落之势果然疾速无比。

    上官印暗叹道:“的确比我强些呢。”

    他知道两下如演成追逐之势,自己万难占得上风,星目微转,立即计上心来,容得上官英身形临近,两臂虚划,装作前跃之势,拿捏准确,蓦地平身后倒,仅以毫厘之差,自上官英足底擦过,反向院心假山反弹回来。

    上官英果然中计,微征之下,上官印已然挺立假山之巅。

    上官印仍以金鸡独立式挺立假山顶上,遥遥招手笑喊道:“小妹妹,噢,大姐姐,院子宽得很,去外边做什么呢?”

    上官英自入江湖以来,在临敌方面,尚是第一次遭遇挫折,虽说是兄妹游戏,但因一向自视甚高,当下也不由得气羞交集,真的着恼起来。

    贝齿一咬,疾转身,一句话也不说,脚下一点,腾身便又向假山上扑去。

    因为上过一次当,这次可乖巧了,身形既低且疾,上官印要想故技重施,在这种情形之下已无可能。

    上官印自知前进后退皆难讨好,星目问处,又得一计。

    说时迟,那时快,容得上官英近身,脚下一族,转过身子,双臂上扬,人却轻轻往下一跳。

    头顶风生,上官英已然越顶而过。

    上官英落身西院墙头,回头一看,对方正在假山下,抱拳躬身笑道:“黔驴之技,仅止于此,愿大姐勿再相迫!”

    上官英恨得什么似地,跃身又向院心纵落。

    上官印见她来意不善,一面绕山退走,一面高声笑喊道:“大哥毕竟是大哥,何必定要大哥出丑?”

    上官英偏不理会,脚下一紧,如影随形,依然逼了上去。

    上官印无可奈,只好技脚再跑,这样绕山跑得三圈,上官英已由丈许距离抢入三步之内。

    脑后微闻喘嘿,眼看衣领就要被抓。

    就在这窘迫万分的一刹那,假山阴暗处,突有一竿挑出。

    放过上官印,于上官英身前一拦,一个微带嘶哑的喉咙,在暗处嚷起来道:

    “拜托,拜托,姑奶奶,我的酒……”

    上官英一声咦,猛然止步,旁退一边,喝道:“谁?滚出来!”

    暗处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凶干吗?我的姑奶奶,我酒鬼也不是外人,饶我慢慢爬出来行么?”

    上官印失声喊道:“古老哥哥!”

    喊声甫毕,一个臃肿的身躯已自暗处而出,须纠发结,一竿在手,不是迷糊仙古醉之还是谁?

    上官英颇为意外地道:“原来是你?”

    上官印抢过来又喊了一声古老哥哥,千言万语,尽化为一阵哽咽。

    迷糊仙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用手向前一指,哑声道:“都到那边去,那边亮些。”

    说着,手中竹竿点地,迳自走向东边墙下的一片空地。

    喑哑的声调,踉跄的步履,十数日不见的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不是酒醉,便应该是真的苍老了!

    两小瞥及此状,不由得互望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迷糊仙缓缓盘腿坐下,似乎非常吃力地吁了一口气,先将竹竿在膝上横好,然后才向两小,尖尖下巴道:“难得这般好的夜色,坐下来谈谈。”

    两小坐定,上官印首先低声说道:“刚才……”方说得二字,迷糊仙突自半空中收回了眼光,摇摇头道:“我都知道,不要你说了。”

    上官英脱口道:“难道老人家很早就来了么?”

    迷糊仙点点头,同时侧目微微一笑,上官英这一声“老人家”,似乎令他感到了无限安慰。”

    上官英脸一红,垂下粉颈,低低说道:“前些日子……”

    迷糊仙连忙摇手道:“我酒鬼最怕算陈账,算了算了。”目光一移,又向上官印点点头道:“伐毛洗髓当也不过如此还是你小子行。”语带弦外之音,上官印大赧,上官英更是无法抬头。

    也就是这么一打趣,眼前这位游戏风尘的酒侠,才算稍稍回复了一点本来面目。

    上官印怕这位老哥哥再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来,连忙乱以他语道:“这样说来,刚才那位黑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都已瞧在老哥哥眼中了?”

    迷糊仙仰脸道:“是的,瞧在眼中,刺在心上。”

    上官印听得眉峰微皱,上官英却未曾留意,这时抢着说道:“连那位蒙面人都给老人家瞒过,老人家真有一手。”

    迷糊仙沉脸如故道:“换个人这样说,老夫一定赏他两个耳光。”

    上官英一呆,上官印连忙以目示意,同时转过脸去道:“老哥哥既然已听到一切,那么丐帮究竟是谁得罪过这位蒙面人,老哥哥清楚吗?”

    迷糊仙慢声应道:“比谁都清楚!”

    两小神色一紧,齐声问道:“是谁?”

    迷糊仙悠悠掉正脸来道:‘丐帮之友!老夫我!”

    两小同又是一呆。迷糊仙苦笑着说道:“老夫我,便是他口中的恶鬼……”眼神一黯,轻叹着又道:“他这样做,算是给老夫面子的了。”

    上官印迟疑了一下,这才不安地低声道:“那么,他今夜早就发现你跟在他的身后了?”

    迷糊仙苦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他在七天之前就发现了。”

    两小同时失声道:“七天之前?你老人家已跟了他七天?”

    迷糊仙点点头,上官英忙不迭又问道:“老人家做甚要跟他这么久?”

    迷糊仙却转向上官印道:“你明白了吗?”

    上官印怔了怔,突然惊呼道:“跟自终南?”

    迷糊仙轻轻叹道:“是的,在终南以千面侠身份一再出现的,就是刚才那位蒙面人!”

    上官英迷惑地道:“他假冒千面侠不会是恶意吧?”

    迷糊仙点点头,轻叹道:“应该不会才对。”

    又转向上官印黯然注目道:“假如就是他,老哥哥我,以及你那花子萧老哥哥,两个加起来恐怕也无能为力呢。”

    上官印痴痴然,神思陷入一片紊乱。

    上官英有些听不懂,不禁问道:“老人家这话什么意思?那人做过什么不对的事你们要如此对他?”

    上官印蓦地警觉过来,忙答道:“没有什么,这位古老哥哥与家父及丐帮帮主等三人值逾手足,只不过他听说有人冒家父之身份出现于武林,对家父是一种不敬,有点不太愉快罢了。”

    上官英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的?”

    上官印又忙将话岔开,向迷糊仙道:“这事不必急于一时追究,倒是那人说目下武林有几位穿红衣服的少女,以及穿蓝衣服的青年不可接近,老哥哥知不知道他语何所指?”

    上官英精神一振,忙接道:“老人家跟了他七天,一定略知端倪了?”

    迷糊仙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忍了忍,这才叹了口气道:“是的,他说的不错,你们以后应该留点意的好。”

    两小听出话中有因,追问道:“怎么回事?”

    迷糊仙知道无法推卸,只好叹了口气道:“现在洛阳城中便有一对这样的少年男女,你们亲自前去了解了解也好,不过须小心掩饰住身份,小老弟精于易容之术,这方面由你安排自能万无一失,天快亮了,那张黄券交给我,你们明天便去,我们将来在华山武会上再碰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