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踏莎行 > 第十四章 龙虎风云会五台 >

第十四章 龙虎风云会五台

    五台掌门维摩上人居于万佛阁上,禅课既罢,独坐蒲团上定息,忽闻一声清罄送入耳内,不禁睁目一怔,沉声呼唤道:“雪山!”

    门帘一掀,只见一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小沙弥走入,躬身禀道:“巡抚大人上差求见。”

    维摩上人心神微震,哦了一声,身形缓缓立起,道:“就说老衲出迎。”

    忽闻门外传来朗笑道:“不劳掌门人亲自出迎,只求勿见拒在下这不速之客就是!”

    维摩上人已自快步出屋,定睛望去,只见一气度严肃,目光炯炯背剑青衣汉子,岸然巍立在阁厅中央,忙施一稽首道:“不知大人驾临,望乞海涵。”

    青衣汉子微笑道:“不敢!”取出密缄送上。

    青衣汉子接道:“有烦掌门人一阅。”

    维摩上人接过,肃客上座,命小沙弥献上香茗后,再行拆阅,不禁面现难色道:“巡抚大人之命,老衲怎能相拒,不过本山危如累卵,施主定有耳闻,万一有甚失闪,叫老衲如何担当得起。”

    青衣汉子微微一笑道:“贵派高僧明月禅师罹受凶邪禁制在下早有风闻,但身不在江湖,未便过问,抚院之甥乃一文弱士子,借地攻书,与武林纷争漠不相干,掌门人若然推辞,恐与贵山不利。”说至此色一肃,接道:“其实贵山不必如此戒备森严,只须暗中监视提防,一则可免滋生误会,消弭伤亡,再亦可判明敌我之势。”

    维摩上人长叹一声道:“自明月师弟噩耗传来,黑白两道高手风闻前来者不绝如缕,老衲不胜烦扰,是以传谕拒见拜山江湖人物,寸衷良苦,乃不得已也。”

    青衣汉子正欲启齿,忽地面色一变,右手疾向窗外虚空一拂,觉数根淡白银芒迅如电射穿破窗纸而出。

    只听一声惨嗥入耳,接着重物堕地之声。

    维摩上人面色激动,大袖一挥,扑下楼去。

    青衣汉子如影随形而去,掠出楼外,只见一中年僧人倒在雪地中,面现痛苦之色。

    维摩上人沉声道:“悟通,你未奉老衲之命,私自窥探则甚。”

    悟通道:“贼徒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弟子是惧掌门人罹受暗算,故来此偷窥这位施主。”

    青衣汉子忙向维摩上人示一眼色,笑道:“此乃在下误会了,在下独门暗器异常辣毒,治疗需费相当手脚,可否请送入静室中,救人要紧。”

    维摩上人会意,转身击敲清罄。

    传罄三响,阁外奔入四个僧人,道:“掌门人召唤何事?”

    维摩上人道:“你们将悟通抬至静室,以便这位施主施治。”

    四僧领命将悟通抬起,向阁后走去。

    维摩上人微笑道:“老衲尚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青衣汉子道:“在下复姓南宫,草字子诚,贵派弟子悟通,似有点不尽不实,在下以三寸不烂之舌意欲将悟通说服,自吐隐秘。”

    维摩上人肃容谢道:“施主盛德,容后而谢。”

    南宫子诚问明悟通送往之处后,告辞离去。

    维摩阁后一片微斜平坦山坡,积雪尺许,晶莹耀目,植有数十株虬柯铁干绿萼梅,清香袭鼻,沁人肺腑。

    梅林内建有一幢矮檐精舍,楹梁沐朱,甍瓦琉璃,檐角飞射,粉壁雪白,建筑小巧瑰丽,雕花长门上悬有一块横匾,墨镌摹临张旭狂草:“听梅”二宇,字体狂劲,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门楹两行联语:

    “弥天雪月空中色,

    寒夜霜钟悟后心。”

    辞藻清新,意味隽永。

    雕花长门虚掩着,南宫子诚轻轻推开,只见悟通侧卧在榻,痛苦不堪,瞥见南宫子诚进入,不禁目露怨毒神光。

    南宫子诚微微一笑道:“黄河远上白云间,青城峨嵋西昆仑。”

    悟通目中怨毒神光突转愕然,道:“玄黄天地。”

    南宫子诚道:“戌亥癸酉。”

    悟通不由泛出一丝笑容道:“原来尊驾是自己人。”

    南宫子诚施展蚁语传声道:“方才不知是本门中人,非如此亦无法取信于掌门人,帮主侦知有一极厉害对头人物潜迹在五台派内,如不及时除去,日后恐对本帮大大不利,再风闻天外三凶又以退隐之身重出江湖,显然有意参与攫夺骊龙谷藏珍。”

    悟通惊道:“天外三凶!”

    南宫子诚道:“正是,据在下所知,白眉老怪似向五台而来。”

    悟通道:“潜迹在本山对头人物是何来历?”

    南宫子诚道:“这就是在下奉命乔装巡抚大人亲信武士来意,减少对头人物注意,便于从容侦查此人真实来历。”说着语音略顿,又道:“在下留此尚须甚久,你我再作商量,待在下为大师取出毒针。”

    时已薄暮,四山苍茫。

    维摩阁上南宫子诚与五台掌门促膝倾谈甚久,耳闻天外三凶有来五台之意,不禁面泛忧虑之色。

    南宫子诚道:“掌门人不必忧虑,邪不胜正,无极帮主终必授首,抚台之甥杨公子三日后可到达,在下意欲借朝阳寺香还厨旁一幢独院内作为杨公子栖息之处。”

    维摩亡人诧道:“那地方简陋异常,怎可作杨公子攻书之处?”

    南宫子诚笑道:“在下与杨公子来此实是暗助掌门人,难道尚末瞧出么?在下更不愿为掌门人引来无谓烦扰。”

    维摩上人不禁恍然,合掌称谢,命小沙弥引南宫子诚前往朝阳寺而去。

    南宫子诚一至室中,便脱衣而睡,灯火如豆,昏暗阴沉,户外寒风怒吼,涛嚣如潮。

    他拥被而卧,胸中波涛起伏,前尘往事纷至杳来,一一现诸眼帘,只觉人生如寄,不由轻声感喟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胸中感触艮多,怅惘万千。

    蓦地——

    一条迅快人影在窗纸上掠过,南宫子诚暗道:“莫非他已返回了么?”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启开房门一线,疾闪掠出,仗着夜眼,蹑入香积厨下。

    只听呀的一声木门推开响后,接着灯火一闪,一个沙哑语声道:“百能师兄是你回来了么?”

    “正是,你还未入睡么?哎,雪应寒天,这段山路,委实难摸。”

    南宫子诚耳闻语声,不禁心头一喜,暗道:“偷天二鼠料得不错,果然是他。”不愿再作窥听,疾返房中。

    一觉醒来,天色已是大白,寺僧送上茶水早饭。

    早饭甚丰,一盘热腾腾馒头及一大碗小米稀粥,四碟小菜,松菰拌笋片,花生仁,酱瓜,盐菜心。

    南宫子诚只觉素鲜可口,不到片刻风卷云扫而尽,换上一袭棉袍信步走出寺外。

    寺外一畦翠竹,摇曳生姿,雪地辉映,别有情趣。

    他徘徊于翠竹间,负手低吟道:

    “香山仙子孤山癖,

    爱种梅花映明月。

    花香月色两空蒙,

    更借琅-点幽碧。

    带雨遥分前浦云,

    当窗漫凿峰头石。

    移来细细记南枝,

    种去箫箫映香雪。

    移时雨候种时晴,

    透岭披峦月重白。

    初照挥锄若有神,

    再照清标次第出。

    一株新栽鸾凤翮,

    两株对无蛟龙立。

    三株四株几十株,

    影摇星斗天文坼。

    …………………”

    忽闻林外赞道:“好个影摇星斗天外坼,阁下雅兴逸致不浅。”

    南宫子诚转面望去,认出是冷面秀士庞雨生,距冷面秀士五丈开外一列横身屹立着飞天虎尤盛,追风拐姚东昌,子母神镖程道平三人。

    他故作不识,抱拳笑道:“信口胡诌,有污清听,阁下可是维摩上人同道至友么?”

    冷面秀士微笑道:“在下庞雨生,与五台掌门乃方外之交,尊驾台甫可否见告?”

    南宫子诚佯作愕然动容,道:“原来就是卓著盛名的冷面秀士庞大侠,在下南宫子诚却非武林中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恕难订交,这两日黑白两道高手均相继首途五台而来,庞大侠得留神一二。”言毕迳向朝阳寺昂然走去。

    子母神镖程道平冷笑道:“此人傲慢无礼,待属下教训他。”说着右手疾扬,一道寒芒应手飞出,破空锐啸,快若奔电。

    镖芒距南宫子诚身后尺许,突自动爆裂,化作九道芒雨,罩袭要害重穴。

    程道平子母神镖武林独步,手法奇奥,一百不失一,故子母神镖之名享誉大河南北。

    只见南宫子诚身形疾转,右掌平胸疾划,望外一拜,将袭来镖雨悉数震飞开去,没于雪地中。

    南宫子诚慑人目光注视了程道平一眼,发出一声冷笑,转身快步迈入朝阳寺。

    程道平面色大变,心中大感凛骇,忽闻身后响起一声响亮的佛号。

    只听维摩上人笑道:“程施主,此人委实招惹不得。”

    冷面秀士诧道:“为什么?此人是何来历?”

    维摩上人道:“此人是大内一等神鹰侍卫南宫子诚大人,一身武学已臻化境。”

    冷面秀士神色一变,惊道:“宫廷武士难道也插身这段江湖是非么?”

    维摩上人摇首笑道:“南宫大人非但不过问此事,而且请老衲将朝阳寺划为禁地,大人说过只要武林中人不危及官庭社稷绝不干预江湖是非……”话声略略一顿,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之言,绝不是南宫大人故作傲慢,身分有别,他岂能与庞施主订交,何况此时此地更有碍难。”

    冷面秀士不禁默然,须臾微微一笑道:“此乃在下自讨无趣,焉能怪得南宫大人,但南宫大人为何来此?”

    维摩上人道:“南宫大人受命川驻晋抚衙门,以为官廷耳目,晋抚清廉正直,与南宫子诚私交甚笃,其甥明秋入闱,欲借朝阳寺一席之地攻读,南宫大人持晋抚亲笔手函相求老纳……”

    庞雨生道:“上人惠允了么?”

    “自无不允之理!”维摩上人压低语声道:“昨晚老衲与南宫子诚倾谈甚久,发现此人身怀奇学外,更精擅风鉴,他说老衲煞气直冲华盖,干戈难免,但可转危为安。”

    庞雨生双眉微微一皱,道:“他真是晋抚所遣么?依在下看来,他来历似谜,未必是真,其中定有蹊跷。”

    维摩上人捋须微笑道:“晋抚系老衲方外至交,笔迹真假哪有不识之理,老衲更在晋抚衙内与南宫大人数度晤谈,庞施主太多虑了。”

    一条身影生山崖后冒起,身法如风掠至。

    庞雨生道:“高少庄主神色匆匆为何?”

    来人却是高雨辰,道:“黑白两道高人均络绎不绝往五台而来,风闻天外三凶中极难惹的白眉老怪师徒亦在五台山外现踪。”

    冷面秀士神色一变,诧道:“白眉老怪,黑白两道高人相继而来定非无因,谅掌门人决无不知之理。”

    维摩上人神色平和,淡淡一笑道:“他们与庞施主来意并无不同,明月师弟离山他往,事前老衲毫无所悉,事后更无所知,江湖谣传,虽言人人殊,但有一点相同者,就是说明月师弟七人同在一处罹受暗算决非偶然,屠三山失窃藏图,明月师弟等必然知情,是以连想到老衲身上。”

    冷面秀士道:“此说绝非捕风捉影,来源有自,大师知藏图下落否?”

    维摩上人叹息一声道:“老衲仍茫然无知。”

    冷面秀士道:“在下相信掌门所言乃是实情,但白眉老怪难见信,看来贵山难免兴起干戈。”

    维摩上人长叹一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此刻,山道上人影纷纷,络绎不绝。

    黑道枭雄百足天蜈皇甫炎一行中数人健步如飞奔行着,皇甫炎只觉畅然无阻,不禁诧道:“难道五台竟一无戒备么?老夫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一个身形魁梧紫髯老者道:“武林传言五台已知屠三山失图下落,小心要此乃无极帮主嫁祸江东之计,看来此行必然徒劳跋涉。”

    皇甫炎摇首答道:“未必见得,维摩秃驴心计深沉,他按兵不动,必暗有图谋。”

    正说之间,岔道上忽转上白眉老怪师徒两人,后随貌像狞恶,装束甚奇的短装矮小汉子四人。

    皇甫炎不禁面色一变,暗道:“怎么这老魔头又重出江湖了?”

    白眉叟瞥明皇甫炎,眼中闪出一抹凶光,哈哈大笑道:“皇甫当家你我久违了,不料这些年来皇甫当家名动北七南六十三省,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夫此次以退隐之身重出江湖,委实自不量力。”

    皇甫炎亦放声大笑道:“老英雄谬奖了,不过话说得不错,目前你我均无望威风江湖了,据在下所知后一辈人物就有数人身负绝学,你我与他一比,不啻霄壤之隔。”

    白眉叟目中凶焰逼射,厉声道:“老夫也曾风闻迩来新近崛起几个武林后起之秀,皇甫当家不妨报上几个姓名,老夫偏要试试他们究竟有何惊人艺业。”

    皇甫炎微微一笑道:“老英雄不问,在下也要告知。”

    白眉叟道:“皇甫当家说出来听听。”

    皇甫炎道:“那蒙面黑衣自称神木令主者,一身武功尽得神木尊者武学神髓,更有金刀四煞为辅,不啻如虎添翼。”

    白眉叟冷冷一笑道:“风闻皇甫当家曾与此人相遇。”

    “不错。”皇甫炎道:“但在下敬仰神木令及时抽身而退,却未印证武功。”

    白眉叟诧道:“皇甫当家却为何对此人倍加赞扬?”

    皇甫炎道:“在下并非无的放矢,来源有自,老英雄他日必能遇上此人,就知在下之言不虚。”

    白眉叟鼻中冷哼一声,道:“老夫定要会会他。”

    忽风送阴恻恻冷笑道:“凭你也配,你与神木令主者会面之日就是你白眉叟毕命之期。”

    白眉叟厉喝道:“什么人?”

    四外沉寂,寒风飕飕,杳无一人。

    皇甫炎道:“今日五台风云聚会,黑白两道朋友不约而同赶来,老英雄欲显露身手,不必急在一时,藏头露尾,宵小之辈,胜之不武,不胜为笑,理他则甚。”

    正说之间,山道上忽迅疾如风掠上数条人影,为首者正是钱百涵。

    钱百涵与白眉叟擦身而过,他见得白肩叟长像甚怪,不禁多望了一眼。

    白眉叟鼻中微哼,倏地长身五指迅如电光石火往钱百涵后抓去。

    钱百涵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上半身陡地望前一冲,旋身疾转,右足踢出,一式“撩云飞星”,带出一缕劲风踢向白眉叟会阴穴。

    他不但身法奇快,而且玄奥疾厉,攻其必死之要害重穴,白眉叟心中大为凛骇,猛地缩腹挫腰,两足一点,飕的潜龙升天拔起。

    只听钱百涵冷笑一声,转身往五台一座高峰奔去。

    白眉叟身形飘落,面色铁青。

    皇甫炎笑道:“这位少年亦是在下方才所说的几位武林后起之秀其中之一。”

    白眉叟厉声道:“他是谁?”

    皇甫炎道:“此人自称神木尊者再传弟子,名唤钱百涵。”

    白眉叟不禁一怔,道:“怎么有两个神木贼秃传人?”

    皇甫炎道:“二者之内必有一真,但不论是真是假,他们两人均非弱手。”

    白眉叟来时一腔狂傲气焰为之稍敛,暗感百足天蜈皇甫炎并非故作危言,不禁嘿嘿冷笑。

    皇甫炎知他色厉内荏,不由口角含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走吧!”

    人影如飞登山而去。

    五台山谷中金钟传响,回波不绝,维摩上人将碧虚岩敬福寺辟作了迎宾待客之所。

    敬福寺占地甚广,房舍甚多,尤其寺外聚星坪平坦辽阔,春暖花开之际,眺览四山云起,绿碧香翠,天风送涛,松竹摇曳,令人神醉。

    朝阳寺内南宫子诚壮门不出,阅卷吟哦。

    蓦地——

    门上传来击敲声响。

    南宫子诚道:“什么人?”

    只听响起悟通语声道:“贫僧悟通,特来拜谢不杀之德。”

    南宫子诚离座而起,拔开未拴,示一眼色,禁悟通不慎多言以免形迹败露,含笑延入内面,道:“在下冒昧失手,只是愧疚不胜,大师何出此言,岂非使在下无地自容了么?”

    悟通转身掩好木门,突压低语声道:“今日本山到得武林高手着实不少,掌门人命贫僧转致大人,人无害虎意,虎却有害人心,嘱大人留神一二。”

    南宫子诚微微一笑道:“这个自在意料中,在下胸有成竹,无虞来犯,倒是本帮是否另有人乔装混在群雄中?他们必有凶危!如不慎恃强出手,不但前功尽弃,而且恐为本帮带来奇祸。”

    悟通摇首道:“本帮恐无人参与其事,否则总坛必有传讯。”

    南宫子诚面色凝肃,道:“如此更好,但在下所负使命可事倍功半之效,黑白两道武林高手云集五台,未必同心,有道是薰犹不能同器,一言不合,定然大打出手,掀起血腥杀劫,那潜迹在五台隐名人物怎能视若无睹?”说此似脑中灵光一闪,接道:“在下意欲今晚去聚星坪窥探群雄举动,或可侦出他们真正来意。”

    悟通道:“南宫大人准备只身前往么?”

    南宫子诚道:“大师必另有高见。”

    悟通道:“大人不可以身涉险,贫道之意宜采观望之策。”

    南宫子诚摇首笑道:“帮主授我全权,见机行事,岂能守株待兔。”说着仍是微微一笑道:“朝阳寺内外景物地势在下甚是陌生,大师可否引导在下一游?”

    悟道忙恭道:“贫僧遵命。”躬身领着南宫子诚走出门外,不厌其详地讲解寺内景物,逐处游赏。

    两人转了一圈,由偏殿穿过一道回廊走回香积厨下,南宫子诚一眼瞧出那老僧蹲在灶孔前生火。

    南宫子诚微笑道:“在下作客贵山,并非短短时日可了,日后相烦之处必多,大师可否为在下一一引见?”

    悟通合掌答道:“大人乃本山嘉宾,如有所命,只管吩咐就是,大人未免太客气周到了。”

    厨下共有三僧,遂一一引见。

    南宫子诚知那老僧名百残,丝毫不形于颜色,偕悟通同返房中。

    悟通与南宫子诚又坐谈片刻,告辞而出。

    他一出寺门,即望寺侧崖底电泻扑下,掠落崖底,只见一幢茅屋结藏于崖石穹窿内,只有松萝藤蔓密翳,外人无法察觉。

    悟通疾闪掠入,只听一浓重川音苍老语声道:“南宫子试一无破绽么?”

    一条迅快如鸟般人影落在茅屋屋后,疾闪隐去。

    屋内悟通答道:“此人气度非常,必是帮主亲自所遣,负有极艰钜任务,我等不能胡乱猜测,自取罪戾。”

    只听又一语声道:“但此事分明内有蹼跷,南宫子诚所说暗语,只有沙舵主知晓,他必从沙舵主处而来,我等怎未获知沙舵主传讯?”

    蓦地——

    一道鸽哨尖锐划空,电泻沉落,只见一只白鸽迅如流星穿窗而入。

    忽闻哈哈笑声道:“我等太多疑了,沙舵主传讯证实了南宫子诚本帮内三堂护法,咱们走吧。”

    茅屋内鱼贯闪出三僧,为首一僧约莫五旬上下,塌额尖颔,豆眼小鼻,貌像阴骘,身着一袭破旧灰色僧袍,手持一柄青钢禅杖。

    紧随身后乃一蟹睑中年僧人,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高手,肩后斜系一柄连鞘钢刀。

    殿后一僧正是悟通,他们点地欲起之际,忽闻一声阴恻恻冷笑传来,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无极帮匪徒竟潜藏在僧侣内,你等还不束手就擒。”

    一条身影疾闪掠出,只见丈外处现出一蓝衫怪人,身长八尺,两道吊客眉高高耸起,棱眼小鼻,颧骨外凸,獠牙掀唇,双目开阖之间精芒慑人心魄。

    三僧不禁面色大变。

    为首一僧呼地禅杖击挥出,啸风刺耳,势沉力猛。

    蓝衫怪人冷笑道:“老夫要砍断你的右臂!”青霞疾闪,电芒飞奔。

    只听一声惨嗥起处,血光迸射,僧人一条右臂离肩飞落,青钢禅杖甩起半空,堕向十数丈外。

    蓝衫怪人厉声道:“老夫还要取你左臂。”

    剑扬滚奔,势若奔电。

    那僧人仅剩下的左臂应剑落地,惨嗥甫出口际,只见虹飞电卷,一颗秃驴离肩飞起,鲜血飞溅,喷射如雨。

    悟通几曾见过如此迅厉剑势,不禁胆寒魂飞,身形一矮,遁跳而去。

    蟹脸僧人心神猛凛,大喝道:“朋友,你忒心狠手…………”

    “辣”字尚末出口,蓝衫怪人已自一鹤冲天拔起,半空中一式“神龙翻云”,头下足上化为苍鹰攫免扑下,左手五指抓入僧人肩胛骨内,身形沾地即起,挟着蟹睑僧人穿空斜飞而去……

    南宫子诚独处室中,握卷琅琅诵读:

    “出岫何幽独,

    倏然闪碧空。

    遥分秋水影,

    忽度夕阳风。

    长天不留迹,

    冷月芳为容。

    归宿应何在,

    崆峒第一峰。”

    悠扬顿挫,铿锵入耳。

    蓦地,门外响起重物倒地声,他不禁一怔,启门一望,只见是悟通踉跄仆地,倏又立起,脸上悸容犹存。

    南宫子诚惊诧道:“大师遇上何事?”

    悟通便将前情叙出,道:“长身怪人武功辣毒犹自小事,贫僧遁逃之际,忽感脑后吱吱怪鸣,四面一望,原来是一只通体赤红,长约尺许毒蜈追来,不禁亡魂皆冒,迳奔来此处,那知青蜈追至寺外竟自动折回。”

    南宫子诚目露迷惘之色,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悟通道:“何事惊异?”

    南宫子诚道:“此物分明是百足天蜈皇甫炎豢养,但长身老怪何能与皇甫炎沆瀣一气。”

    “长身怪人是何来历?”

    南宫子诚道:“此人名廖独,一向独来独往,绝不与人共事,貌似中年却已逾六旬,武功已臻化境,帮主风闻廖独现踪,已传讯在其现踪之处严密注意。”

    悟通面色微变道:“看来廖独已发现本帮隐秘,更认出资僧形貌,如不及时除去,祸将不测。”

    南宫子诚略一沉吟道:“这话不错,不过廖独绝不致向掌门人当面索人,因无确切佐证,依在下之见大师不妨避不露面,推称伤重未愈无法行动。”说着,语声转沉,道:“本帮尚有人手潜迹五台么?严命不得节外生枝,致误大事。”

    悟通心神一凛,答道:“本帮只贫僧三人在此!”

    南宫子诚面色寒肃道:“大师速离,无事少来此朝阳寺。”

    悟通道:“贫僧遵命。”疾闪出室而杳。

    南宫子诚缓缓步出寺外,迳往聚星坪走去。

    聚星坪上云集五湖四海天下豪雄,五台派在坪上摆设数十桌素宴,并有山泉自酿陈年佳酿,芳冽甘醇。

    席间最惹人注目的独数白衣银神龙翱翔师徒三人与北岳名宿虬龙神鞭苍恒毅踞坐一席,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于中龙拈杯就唇,目光不时移向邻席降魔八掌雷玉鸣座上。

    原来邻席雷玉鸣偕同其子女雷俊峰雷翠瑛及东岳高手震天双钩庞琦,混元爪侯迪,神鹰七式廖独低声谈论。

    于中龙私自倾慕着雷翠瑛,只觉雷翠瑛宛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心醉。

    人非太上,岂能忘情,于中龙这般痴迷情景,均瞧在其妹子中凤眼中,感觉有这么一个嫂子,真是修来之福,暗中动念撮合他们。

    准上隐叟祝秋帆乔装一白发苍苍老叟,迳向白衣银神席上走来,笑道:“龙老儿,你我又在此遇上了。”

    龙翱翔听出语音稔熟,憬悟出何人,大笑道:“原来是你。”

    苍桓毅道:“这位朋友是谁,可否为苍某引见?”

    龙翱翔以蚁语传声说明祝秋帆乃乔装改扮。

    苍桓毅微微一笑,道:“算我有目如盲,罚酒三杯。”连斟三杯满酒仰饮而尽。

    祝秋帆抢过酒壶,道:“如此好酒,岂能让你糟蹋了。”

    他们谈笑时,武林豪雄仍络绎不绝到来,片刻之间,聚星坪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百数十人。

    祝秋帆发现于中龙两道眼神凝注在雷王鸣席上,如痴如呆,不禁望了于中凤一眼,轻轻叹息一声。

    于中凤玉雪聪明,不禁一呆,低声道:“老前辈为何叹息?”

    祝秋帆压低语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令兄的终身大事,包在老朽身上。”

    于中风细语问道:“雷姐姐不成么?”

    祝秋帆摇首道:“这妞儿情有所钟,劝令兄不要痴心梦想,以免陷入泥淖,难以拔身。”

    龙翱翔皱眉道:“你们一老一少在说些什么?”

    祝秋帆道:“不关你的事,老朽见她聪明伶俐,意欲教她几手武功。”

    龙翱翔笑道:“那是她的造化,龙某就此谢了。”

    蓦地——

    喧嚣如潮语声顿然寂灭,鸦雀无声,松林雪径上突现出天外三凶白眉叟师徒两人,身后紧随着六个面目阴骘短装汉子,身法飘飘登上聚星坪来。

    白眉叟威名如昔,震慑全场。

    突然响起一声哈哈朗笑道:“好大的威风,却吓不到你我,来,钱老弟,咱们痛快地饮上几杯。”

    群雄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冷面秀士庞雨生与钱百涵对坐一席,互举酒杯一饮而尽,旁若无人。

    白眉叟目中威凌逼射,面上冷布森厉杀机,朝一张空席上坐下,招手示意执役僧人过来,沉声道:“老夫愿求贵上一见。”

    僧人喏喏连声而退。

    钱百涵忽自言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急着见面又有何用,何况五台掌门未必惧怕你。”

    白眉叟大怒,须发怒张,厉喝道:“小辈多管闲事,稍时老夫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钱百涵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你白眉叟能耐也不过尔尔,倘要动手在下立即奉陪,不然你乖乖地坐着那儿恭候五台掌门人出见。”

    白眉叟只觉怒不可遏,一个青衣汉子突身形电欺在钱百涵身侧,右手斜切而下,而指分竖如戟,横戳钱百涵双目。

    此人出手奇快,迅辣歹毒,错非钱百涵,非要折在当场。

    钱百涵冷笑一声,坐式不动,右手疾弧反扣在青衣汉子腕脉上。

    克察一声,只听青衣汉子惨嗥出口,一条右臂被生生拧折,血涌如注。

    钱百涵猛一翻身,右足踢出。

    青衣汉子身形倒撞飞出,捧在白眉叟身侧雪地上,眼耳口鼻内鲜血齐涌,气绝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