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轩文不一样,张劲松并不是被当场录用的。事实上,在是否录用张劲松的问题上,周静怡一直都非常犹豫,举棋不定。
“是不是学历问题?”韩雪纯问。
韩雪纯是周静怡的助理,或者说是周静怡的秘书,通俗地讲就是周静怡的跟班,但她们相处得像姐妹,所以韩雪纯能这样问。
周静怡听了一愣,好像是没有听懂。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不是。
确实不是。周静怡是台湾人,对学历这个概念反而没有当时的大陆人这么敏感。不仅如此,在周静怡看来,作为一个业务员,高中文凭加上一个“荣誉证书”,丝毫不比一个大学文凭差,所以,周静怡犹豫的原因与张劲松的学历无关。
“那是为什么?”韩雪纯又问。这是韩雪纯的特点,弄不懂的问题就问,而且打破沙锅问到底。至少,在周静怡面前她是这样。
韩雪纯比周静怡小,刚刚大学毕业,而且就是深圳大学毕业的。深圳改革开放早,深圳大学的改革开放也比内地的大学早,那时候内地的大学生毕业还包分配,深圳大学已经实现两条腿走路了,毕业生可以参与国家统一分配,也可以自己找工作,韩雪纯父母就在深圳,当然不愿意被“统一分配”到内地,于是,就自己找工作,并且找到了台资厂秘书这份工作。韩雪纯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专业,当初应聘的职务是总经理秘书,但现在事实上是“总经理秘书的秘书”,因为她实际上跟周静怡共事,相当于周静怡的秘书或助理,而周静怡本身的职务是丁氏企业总经理丁怀谷的助理,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丁怀谷的秘书,如此,韩雪纯不就相当于是“总经理秘书的秘书”了吗?好在丁氏企业是私人企业,没那么多讲究,周静怡可以理解为是丁怀谷的助理,也可以理解为是丁氏企业的总经理,都一样,就像丁怀谷可以理解为是丁氏企业的董事长,也可以理解为是总经理一样,所以,韩雪纯对于自己到底是总经理的助理还是总经理助理的助理并不在意。
周静怡这时候听韩雪纯这样问,真的不好回答,但是又不能不回答,于是,所答非所问地说:“那就先录用再说吧。”仿佛张劲松是韩雪纯的熟人,周静怡是看着韩雪纯的面子才勉强录用张劲松的。
周静怡到底年长韩雪纯几岁,心里能装得住东西,她不想告诉韩雪纯的,韩雪纯是问不出来的。
周静怡对男人的认同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她认为男人必须聪明,必须胸有大志,说实话,她佩服这样的男人,也欣赏这样的男人,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她喜欢这样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周静怡又认为这样的男人往往不可靠,不但对女人不可靠,而且对企业来说也不可靠,所以,每当她面对这样的男人的时候,她就表现为矛盾,就表现为犹豫不定。这种心理,她是不会对韩雪纯说的。
周静怡这一辈子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她舅舅丁怀谷。当初从辅仁大学毕业的时候,周静怡是可以跟男朋友一起去美国的,但是没有,她选择跟随舅舅来大陆。
周静怡的父亲和舅舅都是那种聪明而且有事业心的男人,并且他们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了一番自己的事业,但是,父亲与舅舅不同,父亲当初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竟然抛弃了周静怡和她的母亲,攀上了一个有势力的家族,所以周静怡恨父亲,也恨天下所有像父亲那样把事业成功看作比亲情更重要的人。而舅舅则正好相反,舅母生产的时候,难产,那时候他们家在台南乡下,当时台南乡下条件差,当乡村医生问舅舅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舅舅的回答是两个都要保,两个他都要,结果,是两个都没有保住,两个都没有要成。从此之后,舅舅再也没有婚娶,而是带着对舅母和未出世的儿子的眷念,艰苦创业,成就了丁氏企业今天的事业。在周静怡看来,舅舅丁怀谷才是天底下真正的男人,既追求事业成功,也追求情感的真挚,但是,这样的男人现在还有几个呢?周静怡大学毕业的时候,为了跟随舅舅,也为了测试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是像舅舅一样是个把感情看作重于泰山的人,毅然选择了跟随舅舅来大陆,并且天真地认为,如果男朋友真心爱她,那么就肯定放弃去美国,而跟她一起来大陆,来辅佐舅舅的事业。如果那样,或许周静怡在最后的关头可能还是能从男朋友的前途考虑,跟随他去美国。但是,她失望了。就像她义无返顾地跟随舅舅来大陆一样,男朋友也义无返顾地去了美国。从此,周静怡对聪明而胸有大志的男人格外当心。
“另外,”周静怡说,“这个张劲松来了之后,先跟着你。首先学习收账,拓展业务的事情暂时不用他插手。”
韩雪纯问:是不是他当我的助理?
周静怡点头,说:就算是吧。
于是,韩雪纯就差点笑出来,想着张劲松是助理的助理的助理了。
说话算话。韩雪纯果然就“带”起张劲松来。带张劲松熟悉工厂环境,带张劲松安排员工宿舍,带张劲松去业务单位收账。
韩雪纯带张劲松熟悉工厂环境的时候,张劲松觉得非常好玩,主要是丁氏企业的各部门不叫“科”,也不叫“处”,甚至还不叫“部”,而是叫“课”,上课的“课”,张劲松就觉得很新鲜。张劲松问韩雪纯是不是写错了?韩雪纯说没有写错,就是这么叫。张劲松问为什么要这么叫?韩雪纯回答不上来,就耍小姐脾气,反问张劲松为什么不能这么叫?并问张劲松为什么叫张劲松,而不叫“张劲虎”?灯雪丽这样一问,就把张劲松问住了。
韩雪纯带张劲松安排员工宿舍的时候,同样遇到了问题,因为张劲松问能不能单独给他一个房间?韩雪纯眼珠子一转,说可以,只要你能当上经理就可以。张劲松同样没有话说了,因为他不是经理,而且经理不是他自己说要当就是能当的。韩雪纯见张劲松不说话了,好像还没有达到目的,仿佛一出戏,刚刚演了一个序幕,然后就收场了一般,于是,只好重新挑起话题,问张劲松:你一个人要一个房间干什么?
张劲松磕巴了,答不上来。
韩雪纯见张劲松答不上来,更要问,而且大有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才罢休的意思。
“我还有两个朋友,”张劲松说,“现在还住招待所。”
张劲松说得比较小心,仿佛是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住招待所怎么行呀,”韩雪纯说,“贵不用说,还不能开伙做饭,再说招待所人来人往,杂得很,也不安全。”
张劲松不说话,使劲点头,眼睛盯着韩雪纯,竟然发现韩雪纯其实比周静怡还要漂亮,鼻梁虽然有点塌鼻,不像周静怡那样因为鼻梁笔直而显得高贵,但正因为鼻梁有点塌,所以才使鼻尖字向上翘,翘得像是故意挑逗他,顽皮、活泼、天真、可爱就写在脸上了。
“算了算了,”韩雪纯说,“还是我帮你吧。正好,有几个朋友要去东莞发展,房子空出来,过几天我帮你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帮你租下来。”
张劲松于是就发现,韩雪纯表面上虽然有点脾气,但由于顽皮,因此也就比较热心,骨子里其实还是个通情达理助人为乐的女孩。
韩雪纯带着张劲松去收账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这天韩雪纯带张劲松去深海电子大厦收账,按照“带”的原则,韩雪纯一路上给张劲松讲着收账应当注意的事项。
“收账最关键,”韩雪纯说,“企业的一切经营活动,最终都要落实在经济效益上,而收账就是直接兑现经济效益。”
张劲松点头,承认韩雪纯说得对,并且想着自己也应该买一些经济管理方面的书来看看,否则,老是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女孩教育,不像话。
“我们今天要去的这个商场最难缠,”韩雪纯说,“店大欺客,收账好像是拉赞助,付账好像是施舍一样。”
张劲松没有说话,在认真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但是我们还没有办法,”韩雪纯说,“它是我们在深圳一个最大的销售点。不仅数量大,而且还起到风向标的作用,如果深海电子大厦都不摆我们的货,那么那些小商家怎么会摆?”
张劲松再次点头,诚心实意地点头,就像当年孟获对诸葛亮的点头一样。
说着,二人就到了深海电子大厦的一楼。
按照张劲松的理解,既然已经到了深海电子大厦,那么直接进去就是。其实不然。韩雪纯并没有直接进深海电子大厦,而是绕到后面。张劲松这才发现,电子大厦的后面与前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后面不仅不象正面那样富丽堂皇,而且简直就不象商场,乱糟糟的,地面都不平整,像工厂一样,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平台,就像火车站站那样的平台,差不多正好有货车车厢那么高,几个货车停靠在那里,正往下卸东西。
张劲松觉得好奇,他没有想到商场的背后跟工厂的仓库一样,所以,一边跟着韩雪纯往电梯门口走,一边朝这边张望。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劲松紧张了一下,准确地说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韩雪纯说:“邓助理,我、我想去厕所。”
韩雪纯笑笑,算是同意。
“快点,”韩雪纯说,“我在五楼经理办公室等你。”
然而,直到韩雪纯从经理室出来,也没有等到张劲松。
怎么了?韩雪纯想。是临时怯场了?不对呀,有我在呢,他只是跟着熟悉情况,相当于“助理的助理的助理”,不用承担什么责任的,怯什么场?是走丢了?也不对呀,一个大男人,还是做业务的,如果到一个商场就走丢了,那么将来怎么开展业务?
又等了一会儿,并且又到楼上楼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韩雪纯才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先回公司。一路上忐忑不安,仿佛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仔细一想,还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第一次当师傅,就把徒弟弄丢了,还不是做错事情吗?
韩雪纯祈祷着张劲松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公司,否则,周静怡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回到公司,韩雪纯第一件事情就是问门卫:张先生回来没有?
门卫发愣,显然他还没有搞清楚哪个是“张先生”。韩雪纯正想做进一步说明,只见张劲松慌张地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一路跑着来到她面前。
韩雪纯喜怒交加,不知道是喜大于怒还是怒大于喜,深深地而且是夸张地叹一口气,气愤地但又忍不住想笑地狠狠地瞪了张劲松一眼。
张劲松看出,这个“师傅”对他还算是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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