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0日,星期六,晴(26)
翟红兵决定给女儿写信。这是他上个星期就想好的事情。女儿可以不接他的电话,但不可能不接他的信。因为信是直接寄到学校的,不是寄到家里。既不是寄到她母亲的那个家里,更不是寄到她外婆那个家里,所以,无论是她母亲还是她外婆,都不会给女儿是否接信制造直接的压力。因此,翟红兵相信用通信的方式和女儿联系是个好办法。
虽然是上个礼拜就想好的,但真正动手却拖到了今天。并不是因为忙,翟红兵就是再忙也有时间给女儿写信。也不是因为懒,翟红兵本身不懒,就是懒,也不会懒到女儿翟雨佳的头上。
对,是“翟雨佳”,就是这个“翟雨佳”的名字令他下不了笔。
多好的名字啊!当初翟红兵给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连派出所的户警都觉得好。好就好在名与姓连在一起,共同营造出一种整体意境,可是,现在前妻未经他同意就将女儿的姓改了,叫“吴雨佳”了,名字还有什么“意境”?就是有,也完全变成一种相反的意境,变成“无雨佳”了,就是没有他这个“翟”的意思!
翟红兵生气,不甘心,因此就下不了笔。上个星期下不了,今天仍然下不了。
翟红兵很想找前妻谈谈。他已经从以前的同事那里获得前妻现在的手机号码。他尝试着给前妻发信息。问好,并在她生日那天发信息表示祝贺。可这些信息一个个如石沉大海,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掀起,让翟红兵自己都觉得无聊和下贱。
可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咬着牙给女儿写信。
不行。不能咬着牙。不能把自己不愉快的心情传递给女儿。不能让女儿感受到他的痛苦和委屈。他要给女儿一个健康、阳光、幸福、快乐的气息。
翟红兵做了几个俯卧撑,又甩了几下膀子,再做扩胸舒展,感觉自己确实健康和阳光了,才给女儿写信。
信不能太长,太长的东西他自己都不喜欢看,何况女儿呢。但也不能太短,太短了显得不够重视。翟红兵幻想着女儿可能长期保留他的信。如果写得太短,即便她现在没有感觉,长大之后拿出来一看,这么短,老爸不是糊弄女儿吗?所以,信也绝对不能太短。如此,翟红兵既想斟词酌句,又想一气呵成,不能太长,又不能太短,还要保持健康、阳光、幸福和快乐,难啊!于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一封仅有一页纸的信竟然整整写了一个下午。
写完之后,又修改了两遍,甚至认真朗读了一遍,不仅实在挑不出毛病了,而且还把自己的眼泪感动下来了,才依依不舍地装进信封。
本以为装进信封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真正的难题在后面。
后面要写信封。邮政编码和地址学校班级写好之后,就写名字。写完之后才发现要换信封,重写。因为翟红兵把收信人的名字写成了“翟雨佳”。也确实是“翟雨佳”,在翟红兵心目中女儿一直都叫“翟雨佳”,可是,如果不换信封不重新写,那么,这样的写寄出去之后,要么女儿根本收不到,要么收到了,但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原来叫“翟雨佳”,现在父母离婚了,她改姓了,叫“吴雨佳”了,如此,不是让女儿成为全班同学议论的话题吗?不是果真让女儿丢丑了吗?不是引起女儿的反感甚至憎恨吗?
翟红兵不寒而栗。赶紧抽出信,换信封,重写。
重写不是写几个字这么简单。说实话,1989年被迫写揭发同学的材料都没有这么难。当年揭发同学的材料他最终还是没有写,宁可政治上不能进步也没有写,可今天给女儿的信封他还是写了。为了女儿,翟红兵再大的屈辱也能承受。
2006年6月12日,星期一,晴(27)
沙河股份今天表现一般。6.99开盘,最低跌至6.95,然后一度走高,最高涨到7.17,此后开始下探,最终收在7.09,正好是翟红兵上周五的买入价。
虽然一分钱没赚,而且从理论上说还赔钱了。因为如果现在卖出去,肯定要赔交易费和印花税。可翟红兵没有丝毫的担心。再说现在他也根本不可能卖出去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按照他的判断标准,000014是目前深圳上海两个市场上最好的股票。除了价格和10送5的题材之外,基本面也不错。深圳本地股,房地产行业,前身是沙河股份有限公司,土著企业,直接由原来的沙河人民公社经过农村城市化改制来的。别的没有,土地大把。占着华侨城和沙河高尔夫俱乐部之间这个黄金地段,土地是自己的,甚至连华侨城和高尔夫俱乐部的一部分土地都是他们的。眼下既然房地产暴涨,土地没理由不涨,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翟红兵都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象前段时间等深圳机场一样等待。等待着沙河股份10送5派0.35除权。一旦除权,他就打算像上次处理深圳机场一样,利用除权当天的价格波动找个高点卖出去。
翟红兵今天去小菜市买菜的时间比通常晚。通常他是下午5点钟去卖菜。5点钟小市场人少,菜新鲜,相当于十年前在内地的早市。可他今天比往常晚了一个小时。原因是他在等电话。等鲍又敢的电话。因为上星期就说好了,说等他选定了股票,告诉鲍又敢,鲍又敢买了之后,再请他这个“大师”吃饭。按照估计,今天鲍又敢应该给他打电话,说晚上请他吃饭的事。可一直等到5点,鲍又敢都没有来电话,搞得翟红兵走也不是,等也不是。难道是她忘记了?翟红兵想。不可能。难道是她今天有什么事情?翟红兵又想。或许吧。就这样,一直等到5点40,确信鲍又敢今天不会请他吃饭了,翟红兵才去小菜市买菜。
之所以强调是“小”菜市,因为相反的方向有一个大菜市。
翟红兵居住的是政府廉租房。这种政府廉租房夹在政府福利房和城中村之间。据说深圳福利房的概念是从香港学习来的,但深圳的福利房与香港的福利房完全是两回事。简单地讲,香港的福利房是照顾穷人的,而深圳的福利房是照顾富人的。说得更具体一点,深圳的福利房是专门给党政机关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居住的。按照翟红兵的理解,就是给过去计划经济体制下机关干部居住的。所以不但价格极低,而且质量过硬设施齐全,区域内就有各种体育设施和大型超级市场。翟红兵不仅自知之明,而且比较知趣,知道自己早已经不是国家干部了,而只是一家私营企业的“退岗人员”,不好意思享受贵族待遇,所以,很少光顾大菜市,专门光顾小菜市。
小菜市建在城中村里。其实也不是“建”的,而是自然形成的。深圳的城中村全世界第一。不仅数量全世界第一,其中所居住的人口也是全世界第一。关于这一点,深圳有作家专门写过一本书,叫“亲嘴楼的故事”,有详细描写。这里只简单介绍一下。所谓城中村,就是都市中间的村庄。形成原因是这里原来是农村,后来建设特区,成为城市,给原来的村民保留一块宅基地和自留地,现在村民就在这块保留地上建起了密密麻麻的住宅。之所以要密密麻麻,是为了在最少的土地上建设更多的住宅,从而实现土地利用的最大化。结果,房屋与房屋之间基本上实现了零距离。不仅两栋楼房远远看上去像抱在一起亲嘴,而且只要打开窗户,两栋楼房上的居住者真可以实现跨楼接吻,所以叫“亲嘴楼”。不用说,这里居住的肯定是清一色的打工者或其他社会底层人员,企业老板和党政机关干部是断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的。然而,再底层的人员也要吃饭,所以这里也要有菜市。当然,只能是沿墙角摆卖的“小”菜市,而不可能是福利住宅区域内的大超市。根本没有地方建设大超市,也没有底层人员愿意承担建设成本和管理成本,所以只能因陋就简。虽如此,但既然能称为“市”,当然就不仅仅是卖菜的地方,而有形形色色与“市”有关的门面。比如前面说到的“电话超市”,还比如今天翟红兵注意到的“粉红发廊”。
翟红兵几乎天天来小菜市卖菜,所以几乎每天都看到“粉红发廊”,但平常并没有注意,今天注意到了。今天翟红兵出门比平常晚,加上清闲,步行当散步,所以到达小菜市的时候天黑了。小菜市天黑时候的与天亮时候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标记小街道的两旁透出许多粉红色的光。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三家四家,而是连成片。一大片粉红色的光同时绽放,立刻点燃了翟红兵饥渴的心。
翟红兵知道这些“粉红发廊”内幕,甚至也想进去过,但终因害怕染病而没有跨越雷池一步。他知道通过必要的措施可以躲避性病,但做小姐的什么病没有?“措施”只能对局部地方起保护作用,能保护翟红兵不被传染诸如肝炎和肺结核这样的传染病吗?再说,翟红兵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到了必须靠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程度,所以,他努力让自己视而不想,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匆匆买了菜赶快离开。
2006年6月13日,星期二,晴(28)
大盘上证指数1552点开盘,1548点收市,走了一个阴十字星,一看就不是好兆头。但翟红兵不予理会,他相信000014沙河股份肯定不会在7元附近10送5。万一真是这样,他也不怕,像上次应对000089深圳机场的备选方案一样,最坏的打算就是除权之后等待填权。
000014今天7.06元开盘,最高涨到7.20元,尾市收报7.15元。虽然比买入价只高出6分钱,刨去交易费和印花税可能还不够,但翟红兵仍然很高兴。因为毕竟,这是在大盘阴十字星背景下的阳线,毕竟已经站在买入价之上了。翟红兵相信,在这个时候,即将10送5的沙河股份是很难掉头向下的。
下午3点收市的时候,翟红兵曾经想到了给鲍又敢打个电话。目的当然不是提醒鲍又敢请他吃饭,而是想与她分享快乐。他们现在购买了同一只股票,相当于同一战壕中的战友,命运一体,应该同喜同乐。不过,他忍住了。他怕让鲍又敢难堪。他能想象出,一旦他给鲍又敢打电话,不管他在电话里面说什么,也不管前面他们说什么,说到最后,鲍又敢肯定会向他解释,解释她说好要请翟红兵吃饭的,可因为什么什么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就不得不往后稍微拖几天。搞得好象翟红兵这个电话的真正动机就是要提醒她请客似的。为了避免这种误会,他还是不给鲍又敢打这个电话,要造成他已经完全忘记请“老师”吃饭这件事情的样子。他所要做的,和对待000014沙河股份这只股票一样,就是等待。对于股票,他等待除权。对于鲍又敢,他等待电话。等待鲍又敢自己打电话过来,请“大师”吃饭。或许,翟红兵想,要等到沙河股份有一个明显的拉升动作,让他们产生明显收益了,鲍又敢才约他吃饭?如果那样,翟红兵进一步想,更好。那样饭吃起来更香。
翟红兵盼望鲍又敢给他电话决不仅仅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为了一顿饭,他不会老这么惦记的。除了与她一起分享000014股票有所突破之外,另一个隐隐约约的朦胧原因是翟红兵生活中缺少女人。要不然,也不会看见一排粉红灯光而蠢蠢欲动的。
天地良心,翟红兵并不是一开始就对鲍又敢有期盼的。不仅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就是到了深圳之后也没有。
上大学的时候就不说了。那时候翟红兵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和今天姚明在休斯顿火箭队的位置差不多,绝对的主力,所以,仰望他的女生多,不仅有本系的系花,而且还有外语系和中文系一些比较自信的女生。鲍又敢在他们班连班花都不是,哪里能进入翟红兵的视线?在内地的时候也不用说了。翟红兵有老婆,而且实事求是地说,翟红兵的老婆吴晓红比鲍又敢年轻,也比鲍又敢漂亮,还比鲍又敢会发嗲,别说翟红兵无心出轨,就是有心寻欢,也想不到分配在外地的鲍又敢身上。至于来深圳后,两个人倒是有来往。主要是有同学来的时候,或者要出国经过深圳的时候,要见就两个人一起见,一般不会见其中的一个而不见另一个,所以,翟红兵和鲍又敢就经常见面,搞得也像比一般同学关系亲一些。但亲一些归亲一些,并没有超出同学之间的关系。究其原因,主要是那时候翟红兵在一家较大的企业主管人事。虽然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老板,但那时候广东还没有闹民工荒,劳动力市场还是买方市场,翟红兵手上多少有些权力。那么大的企业,下面有工厂,女工们无论是为了得到关照或希望关照她们的亲戚朋友,对翟红兵都很尊敬,也很热情,其中也不乏长相动人而热情过分的青年妇女。如此,翟红兵就有些眼花缭乱,根本不会眼睛盯在鲍又敢身上。然而,事过境迁,如今翟红兵退岗了,无职无权了,而且生活方式不与外界打交道,加上深圳是卫生城市,政府廉租房基本上没有老鼠,当然也没有母老鼠,翟红兵生活中唯能接触的异性只有鲍又敢,想不专注都不行。如此,在本来应该来电话的日子里不来电话,也难怪翟红兵格外惦记了。
2006年6月14日,星期三,晴(29)
000014沙河股份今天低开低走。7.16开盘,开盘价就是全天的最高价。全天都在开盘价之下,最低跌至7.00元。尾市虽有反弹,但仍然没有达到开盘的价位,于7.13元报收。从日线图上看,呈现为一根带下阴线的小十字星。
翟红兵久病成医,现在多少也会看点图形。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带小下阴线的十字星多半是下行通道中转阳的征兆,可000014沙河股份并不是处在下行通道当中啊?这种带小下阴线的小十字星代表什么意思呢?
再观察大盘。大盘今天的走势竟然与沙河股份极为相似。上证指数上午1540.64开盘,开盘后就下跌,最低跌至1512.52点,尾市也有反弹,以1531.33点报收。日线图上也是呈现一个带小下阴线的小十字星。
翟红兵对000014并不是很担心,却非常担心大盘。如果大盘不好,肯定也会连累沙河股份。轻者,除权之前上涨的幅度大打折扣,重者,不升反降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打开相关的网页,查看行家的最新分析。可看了半天,发觉所谓的行家其实就是算命先生,说的全部都是两头话。说眼下大盘正面临抉择,如果在这个点位继续下跌,就构成了双顶,如果上升,就构筑双底,但到底是上升还是下跌却没有说。这不是废话嘛。
收市。翟红兵仍然想着给鲍又敢打电话,却仍然没有打,而是在等,等待鲍又敢给她电话。
他有一种感觉,感觉今天鲍又敢一定会给他来电话。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然而,鲍又敢并没有给他打电话,而是直接找上门来了。这是翟红兵万万没有想到的。
鲍又敢是下午5点整来的。翟红兵记得非常准。因为他当时已经绝望并正打算下楼去小市场卖菜。
“下来。”鲍又敢说。
“下来?”翟红兵问。难道她已经到了楼下?如果到了楼下,那么就意味着鲍又敢特意开车来接他去吃饭。翟红兵想,难道是她怕打电话我拒绝,所以直接吧车开到我楼下?
翟红兵来不及多想了。赶紧换衣服。既然开车来接他,那么就不是在家门口吃饭,而是去一个较远的地方吃饭,那么就不能穿得太随便,起码不能和去小菜市买菜穿同一套衣服。可是,当翟红兵慌慌张张来到楼下后,才发现换错了衣服。
翟红兵到楼下的时候,看见鲍又敢已经站在车子外面,而且显然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翟红兵有些抱歉,立刻跑动几步,跑几步的目的不是真想加快速度,而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有点抱歉的态度。他以为看见他跑来,鲍又敢会先上车,然后他在另一边上车,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可是,这时候鲍又敢却没有上车,而是向车子尾部走,一直走到车子的屁股后面。当翟红兵跑到她面前的时候,鲍又敢已经把车尾箱打开,指着里面的一堆东西说了一个字:搬。
翟红兵伸头一看,简直就是一个小超市。里面有米、油、饮料、水果还有卫生纸。吃、喝、拉、撒一应俱全。
“什么意思?”翟红兵问。
“给你呀。”鲍又敢说。
“这、这……”翟红兵想说不要,或者想问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东西,可说不出口,也问不出口。
“别臭美。”鲍又敢说,“不是买的,单位发的。每月都发。我发,他也发。吃不了,白给都不知道给谁。占着车尾箱天天费油。现在汽油又涨价了,不给你给谁。”
翟红兵有些犹豫。不要是不可能的,不要显得自己没度量,不大气,可要了又觉得丢人,搞得自己好象是对方乡下来的穷亲戚似的。最后想着下不为例,才弯腰扛东西。同时心里想,早知如此我换什么衣服啊。
鲍又敢并没有因为施舍翟红兵一尾箱东西而显得高他一等。她自己也动手。右手提捅油,左手拧一箱饮料,胳膊窝还夹着一板卫生纸,跟在翟红兵后面哼哧哼哧地上来了。
进门之后,两个人没有表情,一副共同劳累之后需要休息的样子,分别喘气。这样喘了一会儿,翟红兵突然冒一个奇怪的想法。想着他们俩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肯定以为他们刚刚做过爱一样。于是,没有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鲍又敢问。
翟红兵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然后所答非所问地说:“谢谢你了。”
“谢我?”鲍又敢似乎不信。
“是。”翟红兵点头。
“怎么谢?”鲍又敢问。
翟红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饭吧。”
鲍又敢笑了笑,说:“你还是先请我洗澡吧。一身汗。”
鲍又敢这么一说,就提醒了翟红兵,翟红兵就发现自己也是一身汗。
“对,”翟红兵说,“是一身汗,是要洗澡。在这洗?”
说完,自己都觉得问得不对。这里是鲍又敢的家啊。人家在自己家洗澡还不行吗?
鲍又敢没有理会翟红兵的态度,已经自己到了卫生间。当然,这房子是廉租房,没那么多的讲究,卫生间既是厕所,也是洗澡间。
翟红兵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跟着进去还是不跟着进去。跟着进去没有道理。男女有别。女同学进卫生间,不管是进去洗澡还是进去方便,男同学头没有跟进去的道理。不跟进去也是问题。虽然是鲍又敢的家,可现在毕竟是翟红兵住着。鲍又敢现在算客人。可能连洗漱用品放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主人,难道不该进去交代一下吗?翟红兵采取的是有限跟进法。跟到离卫生间门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下,等候鲍又敢的关门或发问。
“有新毛巾吗?”鲍又敢果然发问。
“没有。”翟红兵说,“你用我的洗脸毛巾吧。粉红色那条。”
粉红色?翟红兵自己都觉得耳熟,马上就想起小菜市那连成一片的颜色。
翟红兵胸口嗵地一下,猛一跳。他赶快退回来,退到到沙发上坐下。紧接着,就听见鲍又敢那边在关卫生间的门。边关还边说:“翟红兵,你看你干净的。”
翟红兵知道这是说他不干净的意思。回答:“啊,反正没有人来。”
“你干净是给别人看的啊。”鲍又敢说。
此时卫生间的门已经彻底关上,所以传出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翟红兵干脆装着没不见,不回答。在刚刚扛上来的饮料中取出一罐,扯开,喝起来。
卫生间里传出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传出的流水声倒不小,哗啦哗啦地,翟红兵仿佛看见水顺着鲍又敢身体流淌。他的胸口再次堵塞,并且身上的某些器官也起了反应。嘴巴里含着吸管,却只是摆个样子,并没有吸进多少饮料。身体坐那里没动,却在翻江倒海。他努力想象着下面发生的事。想象着自己现在该采取主动还是该被动。主动意味着责任,可他没有能力承担责任。他是小人物。是民营企业的“退岗人员”,怎有能力对官太太承担责任?他当然听说一些女老板女上司对男部下勾引的故事,可鲍又敢不是他的老板或上司,而且他也不是小靓仔,连被别人勾引的资格都不够。那么,翟红兵想,鲍又敢今天的行为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如果说无意,孤男寡女,鲍又敢根本就不该跟他上来,上来之后更不该提出洗澡。如果说有意,那么自己作为男人,在明明知道对方有意的情况下,还不采取主动,也太不敢承担责任了吧?再说,翟红兵又想,有什么“责任”呢?一个40岁的中年女人也不是14岁的未婚小姑娘,我和她之间发生关系,能让我承担什么责任呢?况且,鲍又敢明显不是坏女人,即便是勾引我,也不会有任何不良企图。贪财,鲍又敢断然不是这种人,再说她比我有钱,还用贪我的财吗?贪色,眼下我是个靠自己动手解决自己问题的人,看见小菜市粉红色的光都想入非非,白给都来不及,还用她“贪”吗?我看是我贪她还差不多。
翟红兵还没有完全想明白,鲍又敢就已经出来了。
翟红兵胸口已经不堵了,取而代之的是眉毛发烫,眼睛火一样地射向鲍又敢。当然,他没有忘记责任,可这时候他认为如果再不主动才是真正地没有责任心。他紧急思考了一下,如果鲍又敢是有意勾引他,这时候他采取主动正合对方的心意。如果鲍又敢不是有意的,那么他采取主动对方也能理解。于是,大脑一热,一把将鲍又敢拥入怀中,还没等鲍又敢做出反映,就已经将嘴罩在鲍又敢的口上,使劲一吸,仿佛要把鲍又敢的舌头吸到他肚子里的样子。这是翟红兵的本能,也是翟红兵的经验。如果这时候对方舌头伸过来,就表明她是愿意的,如果不是,则需要付出一点耐心。
不需要付出耐心了。因为鲍又敢的舌头已经进入翟红兵的口腔,并且在他嘴里搅动起来。翟红兵感到了久违的爽。而且这种爽是无法靠自己想象和手上动作实现的。
他胆子大了起来。一边吃着鲍又敢的舌头,享受着最直接的滋润,一边放肆地用身体下面坚硬的部分顶着她,同时拥着鲍又敢移向卧室,移向床边。
“你先洗一下。”
已经挨到床了,本来积极主动的鲍又敢却突然浑身一紧,用力一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让翟红兵怀疑这话是不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从卫生间潦草地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热情已经下去不少。发现鲍又敢已经躺在床上了,翟红兵竟然为上不上床犹豫起来。他承认女人比男人冷静。如果换个角色,刚才是鲍又敢对他那样,他是断然不会在对方最起劲的时候命令她洗澡去的。
对。是命令。
翟红兵刚才就有些不高兴,但并不清楚不高兴的原因,现在忽然明白了,是“命令”。是鲍又敢那种不容商量的说话口气。“不容商量”就是命令。
这么想着,翟红兵当然就提不起精神。可女方都已经躺在床上了,难道他还要假正经?别说是人了,就是狗,按照他们家乡的土话讲,母狗都翘起了尾巴,公狗没有不上的道理。况且,自己现在住的鲍又敢的房子,又刚刚接受了鲍又敢一个“小超市”,鲍又敢“命令”一下又怎么了?女人给男人下命令多半是喜欢对方,而不一定是颐指气使。
这时候,鲍又敢嬉笑着掀开自己身上的毛巾被,又迅速盖上,而且露出极顽皮的笑。
翟红兵当然知道这是鲍又敢直白地引诱他,就好象母狗不断地在公狗面前翘尾巴。不过,这种引诱相当不成功,因为翟红兵看见的是干瘪的Rx房和带有花纹的肚皮。说实话,鲍又敢的身子比翟红兵的前妻差多了,甚至比曾经与他上过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差。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突然同情起鲍又敢来,并且一下子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想着凭她这样的身子,有权有势的老公对她“基本上不用”也有情可原。想着鲍又敢肯定好长时间没有这种经历了。想着对一个40岁的女人来说这是不公平的。是很可怜的。想着自己其实也很可怜。自从离开公司之后,无职无权无精神,再没有受到过任何异性的青睐,完全靠想象和手上的动作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能走到一起是缘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于是,翟红兵表情严肃地俯下身子,隔着毛巾被紧紧抱住鲍又敢。仿佛是为了给对方温暖。也仿佛是从对方获得温暖。而鲍又敢所回敬的,已经不是灿烂的笑容,而是两窝浑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