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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耳朵拐走铁香一事引起了马桥人的义愤。尤其是妇人们,以前戳铁香的背脊,一次次探索她同文化馆长的关系,与照相馆小后生的关系,对她扭来扭去的背影缩鼻子撇嘴。现在,她们突然觉得那些关系都是可以容忍的,还可以马马虎虎带得过。她们甚至认为偷人也没什么,关键在于看偷什么人。铁香勾搭男人虽然有点那个,最不可接受的却是她勾搭三耳朵。在这一点上,她们突然为铁香大抱不平,有一种包容铁香在内的团体感突然生腾起来,激动着她们,鼓舞着她们,温暖着她们,似乎铁香是她们推出的选手,在一场竞赛中不幸败北。她们不能不愤愤不平。三耳朵也太不体面了,太没个说头了,连一条颈根都没怎么从干净过、虽说对乡亲还算义道,但要人品没人品,要家财没家财,也没读个像样的书,连爹娘都要拿扁担赶出门的人,笑人呵,铁香怎么可以跟上他?居然还怀上了——一胎?
    她们几个月来分担着一种团体的羞辱。对铁香也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这个结局:命。在马桥的语言中,人们不大说命,更多地说“根”,有一种自比植物的味道。他们也看手纹,也看脚纹,认为这些纹络无非就是根的显现,完全是根的形象。有一个过路的老人曾经看过铁香手上的根,叹了口气,说她是门槛根,先人可能当过叫化子,挨过千家门槛,这条根太长,到她的身上还没有断呵。
    铁香咯咯咯地笑,不大相信。她父亲戴世清当过乞丐头子不假,她现在已经成了书记的婆娘,书记的爱人,差不多就是书记,如何还会换什么门槛呢?她没有料到,自己多年后的结局,居然应验了过路老人的话;她跟随了三耳朵,一个穷得差不多只能挨门槛的男人,在遥远他乡流落终身。她像一棵树,拼命向上寻找阳光和雨水,寻找了三十多年,最终发现自己的枝叶无论如何疯长,也没法离根而去,没法飞向高空。下贱的根镂刻在她的手心里。
    与“根”相关的词是“归根”,所指不是普通话里白发游子的“归乡”,而相当于“宿命”。用他们的话说,泥看三寸,人看三支。年轻的时候怎么样是算不得数的,过了三个岁支,也就是三个十二年,就开始归根了,是贵是贱,是智是愚,是好是坏,到三十六岁以后见分晓。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各就其位。铁香正是在三十六岁这一年鬼使神差地跟上一个烂杆子,也是逃不脱的劫数。他们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