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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五富和黄八都没染上乙肝,五富和黄八就又厮混在了一起,每日回到池头村,一吃完晚饭就去夜市上晃荡。我警告过别再去舞厅,五富信誓旦旦给我作保证,说他也监督着黄八不去舞厅。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愿和我一块呆了,五富说黄八是没缰绳的野驴还得我去笼么。五富也知道了使唤人,我就笑了。五富见我笑,他也笑,他是前一天把一颗门牙掉了,笑起来漏气。
    这一天傍晚我去收购站交货,瘦猴问五富呢,五富是不是病了?我说你才病了!但五富早上和我一块到兴隆街的,他怎么不来交货?我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他来,就疑心会不会是黄八下午又勾引他去什么地方浪了,憋了气要回来教训教训。刚一进剩楼,五富和黄八都坐在槐树底下一人端着个碗喝酒哩。五富说:就等你哩,给你留着半瓶!我抓过酒瓶子咣地摔在地上。
    五富当下瓷在那里,说:你?
    我说:有了几个钱啦?!
    五富说:有了。
    我更生气了,说:有了几个钱就又胡逛啦?!
    五富说:没呀!
    黄八却跑去捡酒瓶子,瓶子碎了,瓶底上还有一点酒,他拿起了就吸。这个时候我不骂黄八,黄八毕竟不是我带进城的,我对他没有责任。
    我说:没胡逛?没胡逛你拾的破烂呢?
    五富说:不一定拾破烂就能挣钱么。
    我说:不拾破烂你挣鬼的钱?!
    五富说:是挣了鬼的钱。
    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让我看。我会看吗,我才不看。五富把钱放在黄八的窗台上,说:不是冥票,是人民币!但一股风从楼台上溜了过来,吹得钞票悠忽悠忽往天上去。黄八哎呀一声,手在空中抓,钞票被风贴在了厕所的墙上,黄八揭了,说:是人民的那个币,高兴,我俩一人五十元。
    五十元?做啥了能挣到五十元?我的气越发大了,能挣这么多钱肯定是五富和黄八又去干什么偷偷抢抢的事,而干这种事我不在,他们两个能保证不出事吗?我拿眼睛瞪着五富,我觉得那时我的眼睛怪异得像蛇眼,老鼠碰见蛇的时候老鼠就软了,不会跑,反倒一步步向蛇靠近。
    五富果然就支支吾吾。
    说呀,说呀!我得势不饶人,就逼着他。
    黄八把五富拉到一旁,塞给了一个萝卜。他们喝酒的时候下酒菜就是两个白萝卜。黄八说:你说么,你不说好像咱是去偷了抢了,不就是有些晦气吗?!你不说了我说!
    黄八就说啦。他说今日上街后,他去二道巷找五富,他找五富是想让五富一块到城墙洞里去看那个女的,他几个晚上都梦到那个女的了。黄八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偷看我的脸。五富赶紧说:你把话说清楚,我拒绝了没有?黄八说:五富拒绝了。我鼻子哼了一下。黄八说,五富真的不去,我还说请你吃一顿去不去,五富还是不去。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喊我们,说前边的高层楼上死了人,楼上偏偏停了电,愿出一百元让我们上楼把尸体背下来。我问怎么死在楼上,是病死的还是暴死的?人家说是自杀的。我又问是女的吧,女人气量小,一吵架就寻死觅活呀。人家说是男的。我就说男人自杀?人家说,是个领导哩,你们背不背,话这么多!我们不想去,这领导活着坐车哩,死了也要人背?何况人死了魂三天里不散,背死人晦气,可背一趟能挣一百元,这心又痒痒的。五富说背呀不背?我说一百元往哪儿挣去,背。我们就上楼背了。死人是个胖子,他是用绳挂在复式楼沿上吊死的,舌头伸得老长。我们听旁边人讲,这是位局长,市里查出了一桩经济大案,已经逮捕了十三个干部,专案组把他叫去谈话了一次,他回来就自杀了。
    黄八说到这儿,问我:高兴,你说他为什么自杀,一定是也受贿了吧,或者是他一死,线索就断了,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以死保护更多的当官的,那些当官的就可以照看他的家人了?
    我说:你这阵咋这聪明的,啥都知道?!
    黄八说:我们县上就出了这样类似的事,所以我知道。
    黄八接着说,是我背的,五富在后边扶着,人活着百五十斤我轻轻松松背的,人一死咋那么沉呀,差点没把我累趴下!尤其是那舌头,就耷拉在我后脖上,像死蛇一样瘆人,我说把舌头包住,五富拿了条毛巾来包没包住,旁边人取了个白床单把尸体裹了我重新背上。
    我不愿再听下去,说:还有啥说的?
    黄八说:我就背下楼了。
    五富再没吃萝卜,说:背了死人,我们心里总觉得不美,向人家要了一瓶酒,说喷喷身子,驱驱邪。人家给了一瓶酒,就是这瓶酒。
    我吁了一口气。我委屈了五富和黄八,但我绝不给他们个笑脸的,这样有损于我的威信。我一边脱身上的T恤衫一边往楼上走,我说:我赔你们酒。
    五富和黄八立即轻松了。黄八说:狗日的,多死几个贪官才好哩!五富已经会说话了,他说:你赔啥酒呀?打着亲骂着爱,你还不是为了我们好吗?高兴你笑一笑,你笑一笑了我和黄八心就踏实了。
    我哼地笑了一下。
    五富马上命令黄八:东西呢,还不把东西送给高兴!
    黄八从口袋掏出一副眼镜。是墨镜,方框儿墨镜。
    城里有好多好多人都戴这种眼镜,戴上这种眼镜看上去很有势。但我们作践过,说远远看去是眼睛被老鸹啖了一样。
    我说:这哪儿来的?
    黄八说:死人的舌头那么长,我有些不愿意背,人家拿了床头这副镜给了我。其实戴上这镜我还是能看到那舌头。
    屁话,看不见那还叫镜吗?这肯定是死人生前戴的,这贪官可能还有一件黑色的风衣,穿上黑色风衣再戴上这样的墨镜,我在街上见的多了,那阔呀!但我对着镜呸了一口。
    五富说:你嫌不吉利?
    我说:是不吉利,你们不是给喷过酒了吗?
    这副墨镜就这样归了我。啊哈,那个局长生前贪污哩,死了不是什么也没了吗,连这副镜都归了我了!我进了自己屋将门关上,戴上墨镜,镜腿子不长不短,合适得很。把西服穿了。把皮鞋穿了。窗台上那块三角玻璃镜片里映出了一个新形象。谁能看出我是一个从清风镇来的人呢?而城里那些人,相当多的一部分,如果给他们穿一身农民的衣服,那就是农村最难看的男人和女人,甚至还不如五富和黄八吧。我在三角玻璃片镜子里总是照不出全身,就把镜片子放到墙上的架板上,人站在了床上,镜子里的人立即完整了,威风凛凛。你是谁?我说:刘高兴!
    嘭,嘭,嘭,五富在敲门。
    我赶紧把墨镜卸下来,放好。我决定要回报五富和黄八,送给五富摆在窗台上的那只金黄色的塑料帆船吧。这样的帆船在许多店铺里常见,取意一帆风顺,我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时候我就喜欢。送黄八什么呢?
    五富进了屋,他是端了一碗水要给那碗兰草浇的。
    我说:你开始爱这兰草啦?
    五富说:这种草在咱清风镇的南山上到处都是,拿到城里就贵重了!
    我说:芙蓉园里都是些假山,咱不是也要买票进去看吗?
    五富说:城里好多事我搞不懂。
    我说:你是搞不懂。爱这兰草了,我送给你,那个一帆风顺船我就送黄八。
    五富说:我啥都不要,帆船也不要给黄八。
    我说:都看不上?
    五富说:你留着,你要顺着。
    五富笑,是谄媚的笑,我嗯了一声后,五富又说:你顺了我和黄八也就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