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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仿佛就是一夜间的事儿。古城人在孙贵清案发后的第二天,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和工作着的这个城市发生了一种巨大的变化。在他们的身边周围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穿警服的警察了。虽然交通岗上的交警仍像往日一样着装整洁地指挥着城市交通,但那似乎并不是他们意识里的警察概念。虽然城市一如既往,但是他们心中的秩序已变得一团糟乱。
    以往的岁月,他们早已习惯了有警察的日子,无论在任何场合,警察给人带来安全感。在家里、楼区里有警察就不怕家中被盗。在商场,身边有警察,哪怕那也是一个来买东西的警察,自己的心里就有一种踏实感,不用惦记着包里的钱会被偷。路遇流氓、醉汉、群架、斗殴的场面,心里最期盼的就是警察。警察就像融进了我们生命里的安全血液,对每一个个体生命都起着一种无形的稳定作用。现在,就像突然摸不到了那条一向正常跳动的脉搏,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疑虑、焦躁、惊忧,继而产生不安和恐惧。
    汽车站、火车站、公共汽车上、商场、公园、学校,凡是有人群的地方,人们谈论的话题无一不是围绕着这突然新增的不安和恐惧。
    “听说从东北那边下来一伙人,专门抢枪杀警察,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比‘二王’还他妈不是人揍的!”
    “我琢磨着,现在发这么多案子,跟‘二王’还是真有关系,你想想,‘二王’之前哪儿发生过这么多邪乎事呀!犯罪分子越来越凶,把杀人都不当回事了,都是从‘二王’那儿受到的启发!”“我看也不一定是东北人干的,那警察就没办错过案子,冤枉过人?也兴许就是有人要杀警察报私仇,你没看见这大街上一个穿警服的警察都没有了,警察害怕了!”
    “警察也是人,是人谁不怕死?”
    叶千山在建陶瓷厂传达室门口望着妻子舒华低头走过来,车间和办公楼的窗玻璃上印着许多人的面孔和眼神,妻子的头在众多的目光里越来越低,叶千山心中就有一份绞痛。妻一向以他是警察、还是破案子的刑警而自豪。过去,他为古城破了好多宗大案,尤其是抢劫出租车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案子,和系列保险柜被盗案,使叶千山的名声大振。舒华在厂子里来来去去,人们都投以羡慕的目光且爱和她说上几句话,现在,人们全都躲着她,脸面上露着鄙夷。她就有些受不了。她低头走过的时候,就有人指指戳戳地说:“这警察都是白吃干饭的,连警察自己被杀他们都破不了案,还能指望他们给老百姓破案子,我看公安局应该改叫‘废物局’。”
    舒华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羞涩的泪水不住地流淌下来……
    叶千山不知拿什么话安慰妻子,他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不敢正视妻子泪流满面的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这段日子我就不回家了,你照看一下孩子。另外,两边老人也全靠你了!”
    舒华擦干泪水说:“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一心一意把案子快破了吧!”
    叶千山鼻子酸酸的,他说那我就走了!他开上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妻子一直望他到很远……
    林天歌和江舟查头儿从辖区骑车子回来,在派出所门口正碰见陈默和楚雄。林天歌和陈默在警校是同班同学。林天歌说“哎,你不是在上安县搞案子吗,啥时回来的?”
    “刑侦处在外办案子的人马全抽回来了,这不回来上孙贵清这案子吗,你们这是查头回来了?我们也领了任务,回头再聊!”陈默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一溜烟就开出胡同……
    林天歌一脸心事似的好像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什么事儿,江舟推了他一下,他才醒过神来。那时江舟已进到院子里,他正欲随后跟进去,就看见片警安庆堂的女儿英子背着书包抹着眼泪走过来。林天歌蹲下身子给小英子擦眼泪。
    “英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叔叔说,叔叔帮你找他们讲理去。”
    小英子止住哭问:“林叔叔,你跟我爸爸怎么都不穿警服了?学校的小朋友都笑话我爸爸是胆小鬼警察,还说警察都是胆小鬼,警察怕坏蛋,叔叔你穿上警装跟我去一趟学校,他们就不敢说你们是胆小鬼了!”
    林天歌抱起小英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打当警察以来,从未感到像此刻这样耻辱……
    在万里香饺子馆,叶千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万里香饺子馆是刑侦处三产的一个点儿。有一些接头的事,不便在市局露面,就到这儿来聊,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使用的对象不暴露。录音机里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叶千山出神地看着门口。不一会,一个刀疤脸,贼头贼脑地钻进来,看见叶千山就径直奔他而来。
    “怎么样?我让你给我摸的情况呢?”
    “先赏根烟抽!”刀疤脸面露得意地说。叶千山将一整盒烟推给他,“哇,白健,好烟!”刀疤脸将烟抽出来在腿上磕磕,点上。吐了一串圈雾,然后有些卖关子地说,“我姐夫不让我跟别人说,尤其是警察,你不知道这可是性命攸关呀!”叶千山不耐烦地说:“你小子少绕弯子,说正事儿,少不了奖励你。”
    刀疤脸略微收敛了一些说:“我姐夫说,案发前一个星期吧,可能也就四五天,‘缺胳膊’到他们家去看《加里森敢死队》,‘缺胳膊’在六瓷厂,离我姐夫家不远,他是六瓷厂门卫,厂子没电视晚上总溜出来到我姐夫家看《加里森敢死队》。那天,他一进门就嚷嚷刚才他从厂子出来,有个戴鸭舌帽的小子从后边跟上他了,他紧骑了几步,回头看看,那小子又往回走……”
    刀疤脸的姐夫和孙贵清住同一栋楼。12月11日那晚8点左右,孙贵清被杀死在离家门口不远的那一条臭水沟旁。
    叶千山掏出100元钱递给刀疤脸说:“跟我说的事,别再跟任何人提起!”
    刀疤脸把钱往口袋里一装说:“那事,我姐夫也这么说!”
    刀疤脸先走,过了一会,叶千山也走出了万里香饺子馆,他想他必须找一趟“缺胳膊”。
    市委书记钟祥在阔大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社情反映,眉头紧促。
    社情一:“就像从潘多拉的盒子里跑出一个杀人魔鬼,他躲在警察看不见的地方专门袭击警察,连警察都敢袭击,那么袭击完警察以后呢?还有什么是那个杀人魔鬼不敢为的呢!我们强烈恳求市委、市政府领导督促公安机关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还古城百姓祥和和安宁的生活空间……”
    社情二:“我们听说公安局长下令不让警察穿警服了。警察不穿警服,还叫什么警察。这岂不是长了坏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他匆匆浏览了一遍,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各种反映言论雪片一样,他若有所思地抓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长魏成家。
    “喂,是魏嫂啊,魏局长呢!哦,在中山所呢,好,我给他打过去吧!”
    他拨中山派出所电话,电话占线。
    他起身,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暮色正浓重地压下来。
    不一会,钟书记桌子上的电话铃就响起来了。他走回桌前,拿起电话。
    “哦,魏局长呀,还是夫人效率快。怎么样,案子有进展了吗?你听见古城老百姓是怎么议论你们的吗?古城警察的威信,有史以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如果再不破案,就彻底失去老百姓的信任了,以后再想扳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喂,你听我说话呢吗?
    魏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叶千山从万里香饺子馆出来一直就开车奔六瓷厂。他在六瓷厂500米开外的一个饭馆门口停了车,步行从茵茵路来到六瓷厂。虽然已近傍晚,但,他不得不违反局长规定的纪律。因为很多时候,一个知情人,面对一个人可能敢说出的话,在面对两个,或多个人的时候,就有所保留,甚至不予配合了。无论什么时候,侦查员都不能盲从,都要保持头脑的清醒。他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腰间那把子弹上膛的手枪,沉着果敢地迈着步子。
    六瓷厂大门朝西,开在茵茵路边上,紧靠厂区的南墙有一条向东南方向蜿延的小道,那条道一直通向孙贵清家所在的那片小区。除了那条小道,厂区和居民区之间是大片空旷的田野,厂区东南墙根处矗立着一根灰黑的水泥电线杆子,电线杆子上一盏昏黄的路灯,像微弱的光影,有限地照耀着厂区和道路那一小片联接处。
    大门口传达室。“缺胳膊”正在和一个工人下棋。
    叶千山默默地立在旁边,帮着“缺胳膊”支着招儿,“缺胳膊”是残疾人,少一只胳膊,大家伙都喊他“缺胳膊”,其实他本名葛秀生,和葛立凡是堂兄弟。葛立凡是刀疤脸的姐夫。
    一盘棋局结束,叶千山恭敬地说:“葛师傅,我是葛立凡的朋友,他介绍我过来,向你打听点事!”那个与葛师傅下棋的工人一看两人要说事儿,就起身走了。
    葛师傅把叶千山让进屋,叶千山赶紧上烟。他打量着蒙满灰尘的黄灰的屋子巧妙地问道:“听立凡说您总去他们家看《加里森敢死队》?”
    “嗨,正看的上劲,赶上有个警察被杀,晚上也不敢溜出去看了!”
    葛师傅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眯着眼打量叶千山:“找我有啥事?买瓷?”
    叶千山说:“我是公安局的,葛师傅,我想了解一下有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的情况……”叶千山一边说一边将工作证掏出来让葛师傅验看。葛师傅一听叶千山是公安局的人,脸上立时露出冷漠和不安。
    “那是我瞎说呢,看《加里森敢死队》看得神经紧张,还老出现幻觉。”
    叶千山恳切地说:“无论您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会以性命向您担保,我将为您保密,请您相信我!”
    “你咋能保证得了我?你们警察自身都难保,况且我真的啥也没见!”葛师傅说完就把头扭向一边。
    叶千山看着葛师傅那架势,他今天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啥收获。葛师傅不信任他。他起身告辞时悄悄将烟留给葛师傅。叶千山从六瓷厂出来开车来到贸易公司下属的汽车配件公司。他径直进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关的严严的,里边有说话的声音。
    “老徐,我是千山,开门!”
    他听见屋里一阵响动,过一会门开了,屋里好几个人好像正在盘账,他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个事儿想跟徐总商量一下!”等人都出去了,叶千山把门关上,问徐总:“你能不能明天给我讨换一台18寸彩电!”
    “谁要呀?现在彩电紧得不得了,难办!”
    “我有急用,好办我还找你干嘛!”
    “那我试试吧!”徐经理面有难色。
    “不是试试,明天一定要给我办到!对了,最近经营咋样了?”“马马虎虎!”徐总经理的公司是挂靠在叶千山负责的市局三产贸易公司名下,每年交市局点钱,经营不用叶千山他们管。叶千山临走时,徐总问“那钱呢?咋出?”
    叶千山想想说:“我先打个条子,年底在账上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