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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前场同日。
    地点西郊莲花峰人民公社。
    人物于壮
    李天祥王仁德〔幕启:民警于壮正领着天祥往莲花峰人民公社走。看见了公社办事处。外面码着些红色的砖。
    于壮李同志,你进去吧,找炊事员王仁德就行啦!
    李天祥对!谢谢你,同志!
    于壮不谢!回头到我那儿喝喝茶!再见!(下)
    李天祥再见!
    王仁德(提着菜筐子由对面来,筐内有些瓶子什么的,哼唧着)“社会主义好……”
    李天祥二叔!二叔!
    王仁德谁?谁呀?
    李天祥不认识啦?二叔!我是天祥!
    王仁德天祥?天祥?几年不见,不敢认了!你这是怎么搞的?要跟白塔赛身量吗?(热烈地握手)
    李天祥您老人家也够一瞧啊!雪白的白衣白帽,还发了福,的确象个大师傅了!谁想得到啊,乡下会有食堂,还有这么体面的炊事员!
    王仁德那,看看我们的厨房、饭厅去吧!并不是应有尽有,设备齐全,我是叫你看看那个干净劲儿!(掏出口罩,要戴)
    李天祥二叔,二叔,先别戴啦,说话不方便!
    王仁德(放回口罩)本来就是为叫你看看!不管我们吃什么,我们要作到绝对干净,筷子用完都用开水煮煮!这就是卫生教育嘛!走吧,看看去!我一辈子没作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为这个食堂跟厨房啊,我要是还不觉得骄傲,就有点不忠诚老实了!
    李天祥二叔!我待会儿好好地参观一下,我先要问您几句话。来,爷儿俩坐在这儿(指砖)谈谈好不好?
    王仁德你一定进去参观,我才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呢!
    李天祥就那么办!一定!(扯王坐下)
    王仁德还得先告诉你,我们连男带女一共才七个炊事员,可供给六百人的饭!所以,我们非发明机器不可,切肉的、切菜的、轧面条的……
    李天祥对!对!我待会儿必定仔仔细细地看看那些机器,我还许提点意见,怎么改善它们呢!
    王仁德那可好!机器不是我们自己发明、制造的吗?有缺点!你就说那个切菜的吧……
    李天祥二叔!二叔!您的热情可真高啊!
    王仁德当然喽!你就说昨个夜里,我梦见了一群鸭子全来访问我,呀、呀、呀地说:王师傅,你是要发明填肥鸭子的机器吗?
    李天祥二叔!二叔!您也听我说两句行不行?
    王仁德行!行!我是办食堂入了迷!
    李天祥那好哇!二叔!
    王仁德好啊?那就还说那个切菜的机器吧!
    李天祥二叔!您稍等等说那个!我问您,王二叔,我妈的娘家姓王吗?
    王仁德啊……你问这个干吗?
    李天祥我是想,假若妈妈的娘家姓王,我该管您叫舅舅,不是吗?
    王仁德啊……叔叔、舅舅,都差不多!差不多!都是亲人!
    李天祥是呀,都是亲人,叫什么没多大关系!
    王仁德对!你要是不愿意叫我二叔,就叫二舅也行,反正我要作好公社的炊事员,这比二叔或二舅都更要紧!李天祥要光是为应该怎么称呼您,我也就不细问了。这里有问题,我想弄清楚了!您到底是我妈妈的娘家弟弟,还是她的小叔子?
    王仁德噢……天祥,你妈妈还好吗?
    李天祥好!身体既好,又是街道上的积极分子。我复员了,她见着我特别喜欢!
    王仁德你已经是复员军人?好哇!好哇!再握握手!天祥,你就上我们这儿来,帮助我搞食堂吧!
    李天祥我不久就去搞工业。
    王仁德工厂里也得有食堂啊!
    李天祥二叔,您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回答呢?
    王仁德唉!咱们现在都过得怪好的,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呢?
    李天祥可是,我问的不是陈谷子烂芝麻,是跟妈妈大有关系的事!
    王仁德她怎么啦?
    李天祥她不快活,不快活!
    王仁德你刚才说的,她很健康,又很积极,怎么不快活呢?
    李天祥妈妈背着人常自己掉眼泪!
    王仁德掉眼泪?掉眼泪?
    李天祥对!掉眼泪!我要解决这个问题,您得帮助我!
    王仁德我,我,我很对不起她,这几年也没看她去!
    李天祥妈妈大概不完全因为您不去看她,才掉眼泪!
    王仁德那,那,你记得她是你的后娘?
    李天祥当然记得!可是我爱我的继母!这么多年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是我的后妈,妈妈好!比亲的还好!
    王仁德你还知道什么?
    李天祥不知道,所以我来问您!
    王仁德我,我……
    李天祥二叔!就是复员军人,我心里没有那一套老封建思想!不管妈妈有什么样的历史,我也爱她!我也得设法叫她不再偷着掉眼泪!叫妇女暗地里落泪是最残酷的事!
    王仁德我,嗐!
    李天祥二叔,您是这么好的人,您为什么不爱我,不肯对我说实话呢?
    王仁德你等我想一想,想一想!
    李天祥二叔,有什么可想的呢?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您照实地告诉我,不就完了?我告诉您,就是当初您把我妈妈卖给我爸爸,我也不恼您!过去作的错事,说出来不省得老背着个包袱吗!
    王仁德没有,没有!我没卖过你妈妈!
    李天祥那么,您有什么对不起我妈妈的小事,就更不成问题了!您知道,我来不为找您的错处,是想法子叫妈妈快活!您不愿意叫她快活吗?
    于壮(上)王二叔!李同志!找对了?
    李天祥找对了!
    王仁德谢谢您,于同志!这回可找对了!前两回你都没找对!
    于壮那不是因为叫王仁德的很多吗?
    王仁德是呀,你一找我,我心里就一动,怎么叫王仁德的专会丢了亲人呢!
    李天祥于同志,我问二叔点事,二叔可是不高兴告诉我!你帮帮忙吧!
    于壮同志,可别错想了二叔!他是我们公社里热爱劳动、肯帮助人的大师傅,而且对谁都老笑脸相迎,有说有笑!
    王仁德是呀,我总算有了进步,没把食堂办砸了锅!天祥,还是先看看食堂吧!来!
    李天祥二叔,您这是叫我着急嘛!
    于壮什么事呀?王二叔,您看他还是真着急,就跟他说说吧!
    王仁德我……噢,我得赶快作饭去!天祥,你进来!
    李天祥您去吧,二叔!我马上来!
    王仁德好!赶紧来吧!(下)
    李天祥于同志!
    于壮有话说吧!
    李天祥我跟你说一说吧,我求你帮我点忙!
    于壮在这儿说,还是到我那儿去?
    李天祥到——到你那儿去吧!
    于壮好!走!
    (幕)
    第二场
    时间前场后二日,晚间。
    地点沈维义家里。
    人物
    沈维义
    王新英平海燕〔幕启:沈维义独自在屋里看书,有点焦急不安,时时往外望一望。
    沈维义新英这个家伙,说来还不来,是有点古怪!可也别怪他……正因为他古怪,才得多帮助他!(院中有人声)是你吗?新英!快进来!(迎上前去)
    王新英(颓丧地进来)我说不到派出所去,你偏叫我去!
    沈维义难道有什么坏处?他们已经说没法儿办啦?
    王新英刚才接到他们的电话,叫我耐心一点,别太着急!
    沈维义本来是该耐心一点,这是民警关切你!
    王新英我看希望不大了!前天你陪我到派出所去的时候,我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及至接到这个电话呀,血都一下子降到零度,结成了冰!
    沈维义新英,别这么激动!你看,你只知道姐姐叫招弟儿,姐姐大概也只知道你叫小马儿,哪能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找到,你也得给人民警察容出点工夫来呀!王新英要是根本没去过,我心里倒仿佛老有点希望;这么一来呀,一点希望也没有喽!
    沈维义你说的不近情理!有不去找就会找到人的事吗?我相信警察必有办法!
    王新英不说这个,说点儿别的,(从书包里找出纪念册子,笑着)嗬!维义,给你!
    沈维义什么呀?
    王新英你自己看嘛!
    沈维义(接着)滑翔机模型设计图?
    王新英嗯!你爱那个嘛,我能不动脑筋,想想主意吗?
    沈维义你行,你的确有聪明!
    王新英往下看!
    沈维义毛主席语录。
    王新英对,我自己留了一仿,给你抄了一仿儿。
    沈维义写的这么好,还是用红墨水写的!
    王新英毛主席的话,就是咱们的阳光,应该用红笔写。你天天早晨起来,把看这些话当作第一件事,好不好?
    沈维义好,好!我必定那么办。新英,你也得向我保证:以后不再愁眉苦脸,你应当比别人更高兴。想想看,要不是北京解放了,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要了饭,就是个小偷儿。
    王新英对,我常把心分成两层儿,一层儿想妈妈、姐姐,一层儿想做个国家的好孩子。
    沈维义我想不久那两层就会变成一层儿,专做国家的好孩子,因为人民警察会找到妈妈、姐姐呀!
    王新英对,我有干劲!不信(去掀册子)你看看这儿。
    沈维义还做了诗,待我朗诵便了,“维义与新英,两个好弟兄,干劲冲云霄,红专放卫星。”有劲,有劲!我给添两句,“立志争先进,心别分两层。”哈哈哈哈……
    王新英哈哈哈……我说,咱们老实点吧!这么大喊大叫,不怕老太太不乐意吗?
    沈维义放心吧,家里没人儿。
    王新英都到哪儿去了?
    沈维义大大小小都到街坊家看电视去了,我因为等你没去。
    王新英你是个好团员,为照顾我牺牲了看电视。
    沈维义什么牺牲!怎样,咱们是温课,还是先下一盘棋?
    沈维义温课,温课!我叫你看明白,我受得住折磨,不管怎么样也还能念书。
    〔门铃响。
    沈维义我看看去。
    王新英我走吧?万一是你的亲戚朋友来了,我搭不上话,怪僵得慌!
    沈维义坐下,少说废话!(下)
    王新英分离了十四五年,的确不容易找!民警同志们,我没怪你们,只怪我自己是个倒霉蛋儿!
    〔沈维义同平海燕上。
    沈维义同志,这就是我的同学王新英。
    平海燕你好哇?我叫平海燕,来看看你!
    王新英谢谢!怎么维义同我到派出所去,没看见你?
    平海燕我不是你们这个派出所的。
    沈维义同志,你请坐!
    王新英同志,你找我干什么?
    平海燕你不是正找妈妈和姐姐吗?
    王新英你怎么知道的?
    平海燕你看,许你上派出所提出要求,就不许我去打听吗?(笑)
    王新英对呀,看我这个胡涂劲儿!
    沈维义他呀,这两天有点紧张!
    平海燕别那么紧张,光着急办不了事呀!告诉我点你的事好不好?
    王新英你问吧,同志!
    平海燕你的父亲叫王仁利,十五年前死在外边了?
    王新英对?
    平海燕你的祖母把你留下,可把你妈妈跟姐姐都轰了出去?
    王新英也对!当时的情形我记不清了,后来听大家都这么说,大概不会错。祖母跟妈妈婆媳不和,祖母厉害透了!不久,祖母死啦,我就不是在孤儿院,就是到处去流浪;不论在哪儿吧,反正我睁开眼看不见一个亲人,(勉强地笑)够我受的!
    平海燕是够受的!光是那时候的警察就够咱们受的!
    王新英你怎么知道?同志!
    平海燕我小时候也是苦孩子,拣过煤核儿!
    王新英真的吗?
    平海燕怎么不是真的呢?在垃圾堆上跟一群群的野狗挤来挤去!
    王新英对!对!一听见警察的皮鞋响,咱们就得拚命地跑,叫他们逮住就挨一顿揍!
    平海燕是呀,还有那些推垃圾车的,一个个都那么神气!咱们拣着点好东西,得送给他们!要不然,他们就不许咱们靠近了车身儿!
    王新英越说越对!那时候,我一看见人家妈妈带着孩子拣垃圾呀,就羡慕的不得了!孩子们一叫妈妈,我就躲开,我没有妈妈可叫啊!
    平海燕你妈妈叫王桂珍,是吧?
    王新英对!有人说叫这个名字的多得很,不好找。你看呢?
    平海燕那也没什么。你今年……
    王新英二十岁。自幼失学,所以到现在还在中学里。
    平海燕你看,你二十,妈妈必定是四十以上的人,这就可以把许多许多王桂珍减下去了,太老太小都不合格呀,不是吗?
    沈维义新英,你看,他们多么有办法!
    平海燕妈妈是北京人?
    王新英对!
    平海燕好!这又可以把从外乡来的王桂珍都减了去!
    王新英这么说,有希望?有希望?
    沈维义动脑筋,有热情,什么事都有成功的希望!
    平海燕是呀,我们要用你的感情去作这个工作,就好比我正找自己的妈妈、姐姐!
    王新英我相信你!可是,告诉我一句话,到底能找到不能?别让我老这么冷一阵热一阵的!
    沈维义新英,你又忘了控制自己!
    平海燕没关系!谁找不到妈妈、姐姐,不着急呢?
    王新英同志,你真好,你了解人!
    平海燕你姐姐叫什么?
    王新英光记得小名儿,叫招弟儿。
    平海燕真巧,我的小名儿也叫招弟儿!姐姐比你大几岁?
    王新英大五岁。
    平海燕假若有她的相片,你认得出她来吗?
    王新英大概认不出来。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她很具体;赶到一细问我呀,我就,就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平海燕你连她一点什么也不记得吗?
    王新英我仿佛还记得点姐姐的声音。在梦里,姐姐叫我,姐姐唱“小小子,坐门墩儿”,总是那个声音。这也许完全是想象,并不是事实。平同志,你问了我这么些事,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点底,知道了我姐姐在哪儿了吗?
    平海燕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那儿接到了一封信……
    王新英托你们找人的信?
    平海燕对!
    王新英这怎么跟我拉到了一块儿?
    平海燕写信的人呀,小名叫招弟儿。
    王新英是这么一回事?招弟儿?招弟儿?那一定是我的姐姐!
    沈维义先不忙下结论,新英!在北京,叫招弟儿的大概不止一万个!连这位平同志不也叫招弟儿吗?
    平海燕将来会少起来的,大家不再重男轻女了啊!
    王新英这个招弟儿是干什么的?
    平海燕是个女工人。
    王新英女工人?有个工人姐姐多么好!她在哪个工厂?告诉我,我马上找她去!
    平海燕先别这么忙!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什么呢!
    王新英她是不是找妈妈和弟弟了?
    平海燕是!
    王新英那一定是我的姐姐了。哪能就那么巧,我找妈妈和姐姐,她就找妈妈和弟弟?
    平海燕新英,沉住了气!这是一种细致的工作,不能听见风就是雨!就拿你来说吧,你说好象跟祖母在石大人胡同住过,我们就到那里详细地问过,居然还有老街坊记得你的祖母。
    王新英真的呀?
    平海燕真的!据说你入过孤儿院和教养院,我们也都查阅过文件,可惜孤儿院的文件已经找不到了!
    王新英教养院的查到了?
    平海燕查到了!我们这才又到学校去了解,才找到这儿来。
    你看,你很小就丢了妈妈,过去的事有好些记不清的;我们得由四面八方证明你说的不错,或接近事实,才好去找你的亲人呀。
    王新英对!对!对!平同志,为了我,你这两天跑了几十里路,访问过许多许多人了吧?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平海燕要说感谢呀,你到过的那个派出所的同志们比我跑的路多!
    王新英我也得给他们道谢去,待会儿就去!平同志,你看这件事会快解决了吧?
    平海燕我看有希望!不过我还不敢保证刚才谈到的那个招弟儿就是你的姐姐。好吧,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还会来麻烦你呢!
    王新英来麻烦我?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平海燕不管谁麻烦谁吧,只要我细心,你安心,咱们就好协作了!维义,你帮帮他,别叫他过度紧张!
    沈维义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看着他!
    平海燕那么,我就走啦!
    王新英维义,咱们送她回去!哟,你还得看家呢!好,我去送,你看家!
    平海燕谁也不必送我,我骑着车呢!新英,这是我的电话号数,你万一又想起一点什么来,随时告诉我!
    王新英一定!不管多么小的小事,只要想起来就告诉你!
    平海燕对!小事儿往往解决大问题!
    王新英还有什么嘱咐我的?
    平海燕你要叫亲人哪看见个结结实实、活活泼泼的小伙子!
    别老不好好地吃饭、睡觉!维义,你看我说的对吧?
    沈维义对!他聪明,又肯用功,就是心里老不开展!
    王新英你们等着看吧!找到了我的亲人,我一定不再忧郁,每天睁开眼就嘎嘎地笑!同志,我去把你的车推出去!这院里的拐弯抹角我都摸熟了!(下)
    沈维义(低声地)有点眉目了吧?
    平海燕有点底儿了,我赶紧回去跟所长再研究一下。
    沈维义我还应该干点什么?
    平海燕给新英个精神准备。比方说,他的亲人可能在旧社会里受过污辱什么的,要是没点精神准备,他也许又苦痛!
    沈线义你能说具体一点不能?
    平海燕那用不着!旧社会里什么惨事没有啊!我快走吧,别叫他多心,他非常敏感!
    王新英(在外面喊)怎么还不快来呀?你们嘀咕什么呢?
    平海燕来喽!(跑下,维义跟着)
    (幕)
    第三场
    时间前场次日,下午。
    地点派出所。
    人物
    平海燕
    李珍桂
    唐大嫂
    刘超云
    诸所长丁宏
    王秀竹
    王新英沈维义〔幕启:平海燕正打电话。
    平海燕喂……你是王秀竹吗?……你能来一会儿吗?好!待会儿见!(又拨)喂,劳驾给找一下王新英。……告诉他,下了课来看看我,好不好?……你一说平海燕,他就知道了!……对!谢谢!
    李珍桂(上)小平!小平!
    平海燕王大妈!
    李珍桂(已答应)哎!(又急改嘴)哟,看你,怎么叫我王大妈呢?
    平海燕我,我也不是怎么回事,这两天净叫错了人!有事吗?大妈!
    李珍桂有事!(忙回至门口)唐大嫂,你进来!(唐上)你看看,你还不愿意进来,怕这里光有老爷儿们。这里也有大姑娘,而且是这么可爱的大姑娘!
    平海燕唐大嫂,请坐吧!有什么事呀?
    李珍桂唐大嫂由乡下来看她的爱人,把住址条子丢了!她只粗粗地记得唐大哥在南河沿肥料厂,找了半天也找不着,急得直哭!交通警把她交给了我,我帮着又找了一阵子,也没用,我就把她领到这儿来了。
    平海燕您等等,我问问小刘,他熟悉城里的地名儿。(叫)小刘!小刘!
    刘超云(上)干吗呀?小平!哟,李大妈,您又拣着什么了?
    又是一串儿钥匙呀?告诉您,邮局那个干部姓汪,可感激您啦!她要来给您道谢呢!
    李珍桂别叫她来,都忙!只要她没急坏了,咱们心里不就消停了吗?来,帮助帮助这位唐大嫂。南河沿有个肥料厂吗?
    刘超云南河沿?没有肥料厂!我记得那儿有个小自行车修配厂,还有个酱油制造厂。
    李珍桂我们都问过了,没有唐大哥这么个人。
    唐大嫂我呀,真没用!会把住址条儿给丢了。
    刘超云大嫂,别着急,先喝碗水!(给她倒水)
    李珍桂小刘,还有南什么沿儿?
    刘超云南,南沟沿呀!对,我跟那儿联系,看那儿有什么厂子没有!(打电话)
    李珍桂大嫂,你不饿吗?我们这儿可方便,有了食堂!
    唐大嫂不饿,着急就着饱啦!唉!
    刘超云小平,南沟沿有厂子!
    平海燕什么厂子呀?
    刘超云塑料厂。
    唐大嫂对了,是塑料厂!乡下不是搞积肥运动吗?我就把它记成肥料厂啦!
    李桂珍小刘,快跟塑料厂联系吧!
    刘超云对!(再打电话)
    李珍桂唐大嫂,别着急,准能找到!家里有孩子没有啊?
    唐大嫂有两个,都交给老奶奶看着呢。好在,我过两天就回去。
    李珍桂对!孩子最要紧!
    唐大嫂您的孩子都成人了吧?老太太!
    李珍桂都……啊,长大啦!
    刘超云大嫂,大嫂!打对了!来,先跟唐大哥说句话!(递听筒)
    唐大嫂是你呀?老唐!……好,好,我就来!(递回听筒)
    刘超云唐同志,您忙您的,都甭管啦!放心,我马上把大嫂送到!
    李珍桂小刘,你忙吧,我送大嫂去!
    唐大嫂都别送!给我雇上一辆车,我不会走丢了!
    刘超云李大妈,所长还跟您有话说。我去!不把大嫂交到大哥手里,我不放心!大嫂,咱们走吧!
    唐大嫂给你们添够了麻烦,还不走吗?大妈,这位女同志,我谢谢你们!等老唐休息的那天,我们一块儿来道谢!
    平海燕甭来喽,大嫂!您进了城,就跟我们自己的亲戚、朋友一个样!
    唐大嫂那就更得来啦,走亲戚嘛!(同刘下)
    平海燕再见,大嫂。(向李)大妈,来,坐,等等所长。大妈,咱们的食堂、托儿所这么一办起来,缝纫组什么的一定有很大的发展!
    李珍桂那是一定!看着大伙儿干的起劲,我心里真痛快!
    平海燕林三嫂的问题……
    李珍桂解决了!她还是到食堂来。三爷三嫂都是劳苦人民,一说就通!就是可惜呀,咱们说的还不够;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啊!
    平海燕您说的对!苦人跟苦人才说得到一块儿呢!您就说我们民警吧,小刘原是油盐店的徒弟……
    李珍桂那我知道!要不怎么沏茶灌水的,他都行呢!
    平海燕我呀,更苦!我拣过煤核儿!
    李珍桂你拣过煤核儿?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平海燕所以咱们才能打成一片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老画报)您看,我那天在旧书摊上看见了这本,随便一翻,照片上敢情有妈妈跟我!
    李珍桂我看看!这是你妈妈呀?
    平海燕啊!这个小不点儿就是我!我们到粥厂去打粥,叫那些假善人给照下来了!
    李珍桂唉!感谢毛主席吧,叫咱们真翻了身!
    平海燕是呀!那时候我淘气极了,招得妈妈到处去喊招弟儿!招弟儿!
    李珍桂你也叫招……
    平海燕是!我小名儿叫招弟儿,大妈,您没生过姑娘吧?
    李珍桂我……没有!
    平海燕大妈,您是不是有点心事呢?
    李珍桂我……(楞了一会儿,有点发怒)小平,你是有意试探我吗?旧社会过来的人谁没有点心事?你问,井老奶奶也问!
    平海燕大妈!大妈!您怎么啦?我那么问问,是要帮助帮助您!您要真有心事,就说说吧!
    李珍桂说!叫我说什么?怎么说?那个旧社会叫人有嘴说不出话来!叫人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诸所长上。
    诸所长李大妈,怎么啦?小平,是你招李大妈生了气?
    李珍桂(缓和下来)所长,小平没有!是我自己不好!所长,找我有事吗?
    诸所长我要跟您商量一下,咱们的交通安全宣传的还不够理想,胡同窄,车马不少,孩子多……
    李珍桂一点不错,我常常不放心那些孩子们!
    诸所长这一带连大人带孩子都听您的话,您……
    李珍桂好,我先去征求征求老街坊们的意见,再向您汇报吧。(要走)
    平海燕李大妈,刚才……
    李珍桂刚才,忘了刚才那一段儿吧,先办事要紧!(下)
    诸所长刚才怎么一回事?
    平海燕是这么一回事:您不是说王家姐姐弟弟那件事已经差不多了吗?
    诸所长是呀。你给他们打了电话?
    平海燕打过了。
    诸所长我再问问那个女工人,就可以叫他们见面了。你说呢?
    平海燕我也那么想。可是,他们的妈妈到底是谁呢?我怀疑就是李大妈,所以我想试探一下,刚才李大妈一进屋,我就猛不丁的叫了一声王大妈,她没留神答应了,后来我说我的小名叫招弟儿,她也直发楞,我再往下问,她就生气了。我不是跟您说过吗,井老奶奶时常发现李大妈背地里掉眼泪,对了!那天李大妈呀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人的后影儿,仿佛动了心!
    我一说那个人姓王啊,李大妈好象更不自在了。我想,这个人就是王仁利!
    诸所长王仁利?王新英的父亲?不要这么草率地下判断吧!况且他们姐弟都说爸爸早死啦!
    平海燕我相信他没死!
    诸所长你是说,王仁利没死,李大妈改名换姓,过去的王桂珍就是现在的李珍桂?
    平海燕咱们不是已经遇上好几档儿改名换姓的事了吗?
    诸所长我知道!可是,王仁利要真没死,李大妈就改了嫁,说不通啊!
    平海燕按常理说,的确说不通!可是,那是发生在我还正追土车、拣煤核儿的年月呀!
    诸所长对!老一辈的人称觉得改嫁不体面,所以李大妈不肯说。不对!李大妈亲自宣传过婚姻法,她应当明白了再嫁没有什么不体面!她呀,假若你猜对了,必定有更深的难言之隐!
    平海燕是呀!我当时就托了井老奶奶!
    诸所长你作的对!光靠咱们自己,什么事也办不妥当!老奶奶问了没有?
    平海燕问过了。可是,李大妈什么也没说!老奶奶又没有耐性儿,闹了个没结果。老奶奶这才告诉了天祥,天祥上了趟妙峰山,去找他的二叔。
    诸所长他的二叔是谁?
    平海燕叫王仁德。
    诸所长王仁利,王仁德,名字很象哥儿俩。你没查查老户口册子,王家有没有这么个王仁德?
    平海燕查过了,没有他!
    诸所长嗯——那可能是哥儿俩分居另过,各有户口。再说……你说他在妙峰山?
    平海燕是!莲花峰人民公社。
    诸所长妙峰山是老根据地,不象敌伪统治区那样人人有良民证,恐怕连详细的户口底簿子也没有!天祥回来怎么说?
    平海燕天祥说,王仁德是公社里的炊事员,积极分子。
    诸所长那好啊!他对天祥说了什么?
    平海燕什么也没说!
    诸所长奇怪呀!假若王仁德跟李大妈真是叔嫂,可是都不说什么,其中必有……据我看,他们都不光为顾全封建性的那点体面,而是有实在说不出口的痛苦!我们必须帮助他们解除了痛苦,同时又须极其谨慎,不可以冒冒失失地跟李大妈说什么,那会更伤了她的心!你这些新材料很有用,不过这种事儿,你热心为群众解决问题很好,不过,小平,记住,我们事事都要以诚相见,你刚才不该对李大妈耍这种小花招儿!
    平海燕所长,以后我不再那样!可是,我的小名真叫招弟儿,一点不假!
    〔刘超云回来。
    刘超云所长,小平,我把唐大嫂送到了,唐大哥很高兴!
    诸所长超云,你到运输工会去看看有没有一位王仁利。假若有,了解一下。
    刘超云是!见他本人不见?
    诸所长电话上联系,我叫你见,你再去找他。
    刘超云是了,所长!(下)
    诸所长小平,你给西郊打电话。
    平海燕是!所长,天祥说,敢情于壮在那儿呢。(打电话)
    诸所长于壮?他是漂亮手儿呀!
    〔敲门声。
    诸所长请进来!
    〔丁宏与王秀竹进来。
    丁宏您是所长?
    诸所长对!那是平海燕。来,坐吧!
    丁宏我叫丁宏,这是王秀竹。
    诸所长都坐下!我接到了你们的信。
    丁宏事情有眉目吗?
    诸所长我还得问秀竹几句话。
    丁宏秀竹,坚强点,预备好痛痛快快地说话!
    诸所长秀竹,你有个二叔?
    〔平过来记录。
    王秀竹有!有!给您写信的时候,我忘了写上他的姓名。
    诸所长他叫什么?
    王秀竹叫王仁德。祖母把我们母女赶了出来,妈妈就去找二叔要主意,把我托付给一个朋友照应几天。谁知道……(泪在眶中,竭力控制)
    丁宏秀竹,先别伤心,往下说!
    诸所长不忙!不忙!慢慢地说!
    王秀竹谁知道,那个朋友不是好人!他们夫妇说日子不好过,怕委屈了我,要把我转托给另一个朋友。
    诸所长这对夫妇姓什么?
    王秀竹他们姓宋,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诸所长他们住在哪儿?
    王秀竹离我们不太远,胡同名儿我也忘了。那时候我才不满十岁,没什么心眼儿!
    诸所长也许是宋黑子。要真是他呀,早已经叫我们给抓起来了。往下说吧。
    王秀竹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姓庄的家里。
    诸所长庄什么?
    王秀竹我也不知道,就听见大家伙儿叫他庄家大爷。
    诸所长他家里什么样子?
    王秀竹相当阔气,有一群小姑娘。当时,虽然有那群小姑娘陪着我玩,我可是一劲儿想念妈妈。我可也不敢哭,怕得罪了庄家大爷。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妈妈还下来,我大着胆子去问庄家大爷。他哈哈地笑了一阵,然后把一条皮鞭扔在我的面前。他说:从现在起,你叫小桃儿了,记住!好好地在这里,不准再问妈妈!你要是不听话,我好说话儿,皮鞭可比我厉害!我……(要哭)他可真狠呀,我才十三岁,就……
    平海燕(倒过水来)你喝口水,喘喘气再说!把委屈都说出来!
    王秀竹(含泪地)谢谢你!
    丁宏秀竹,恨那群混账!恨!把眼泪咽下去,说话!
    诸所长秀竹,你知道庄家大爷早就叫咱们捉住了,给你们报了仇!
    王秀竹(坚强起来)我知道!我们没叫他虐待死的姐妹都参加了公审!我才十三岁呀,他就叫我……要不是毛主席来到北京,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会成什么样子,十之八九我已经叫他们折磨死啦!党和毛主席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哭)
    〔静场片刻。
    丁宏还有什么,都说说!
    诸所长你始终得不到妈妈的消息?
    王秀竹(摇头)在认识了丁宏以后,登了几次报,没结果!所长,您要是能帮忙找到妈妈、弟弟,我起誓要积极劳动,作个最好的女工!
    诸所长小平,你领着她到里边(指旁边的屋子)休息一下,等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丁宏是,所长!来吧,秀竹!(让她先走,看她已入了门,又回来)所长,我爱她,可是她的过去那点历史就好象一条毒蛇缠住她,咬她的心!每逢我一见她掉泪,我就……唉!
    诸所长咱们都好好地安慰她,劝解她,随时随地体贴她,尊重她,好叫她忘了过去,看得起自己!
    丁宏对!
    〔敲门声。
    诸所长请进来!
    〔王新英与沈维义进来。
    王新英(急切地)平同志!平同志!
    丁宏你们谈吧!(下)
    平海燕新英,这是我们所长!
    王新英所长,有消息没有?有没有?我……
    沈维义新英,刚才说好了不要紧张,看你……
    诸所长来吧,都先坐下!别着急,着急解决不了复杂的问题。我问你,你父亲的灵运回来没有?
    王新英不记得看见过棺材!
    诸所长你记得有个二叔吗?
    王新英记得,我有个二叔!
    诸所长你记得姐姐的一点特点不记得?
    王新英我……(摇头)
    平海燕你不是说,记得她的声音吗?
    王新英对!
    诸所长小平,请他们过来!
    平海燕是,所长!(走向旁室)
    王新英姐姐的声音,是,我似乎常听见姐姐叫我!〔平拉着王的手,与丁宏同上。
    诸所长秀竹,你看看他!(指新英)新英,你看看她!〔姐弟呆视,不相识。
    平海燕秀竹,说句话!
    王秀竹我……
    沈维义新英,你说句话!
    王新英我,我认不出来!
    诸所长你们的父亲是王仁利?
    王秀竹
    王新英对!
    诸所长母亲是王桂珍?
    王秀竹
    王新英对!
    诸所长你们的二叔是王仁德?
    王秀竹
    王秀英对!
    诸所长那就……
    〔姐弟仍呆视。
    丁宏秀竹,唱那个,唱那个“小小子”!
    王秀竹小,小小子,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泣)
    王新英姐姐!大姐!(扑过去)
    王秀竹弟弟!小马儿!(相抱痛哭)
    丁宏秀竹,别再哭!找到了弟弟,该快活嘛!
    沈维义新英,别再哭!
    〔姐弟止泪,携手走向所长。
    王秀竹所长,我有了弟弟,我说不出来怎么感激!
    王新英所长!我有了姐姐!有了姐姐!再分分心吧,找到我们的妈妈!
    诸所长你们先回去吧,等有什么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们!(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