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只是生活的棋子,都在左右别人的同时被别人左右!
二十五
在建筑施工中,套用一句广告词:一切均有可能!
也就是说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非常突然而可能的,去年某国字号大型建筑企业在江州势头很猛,几乎所有的高层建筑全被他们接走。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出了一起安全事故,当场造成3死4伤的惨剧,而正好新华社的一个记者路过工地,目睹了全过程。他用相机拍下了事故发生的全过程,一个小时后,新华网即在首页发出了配图报道。顷刻间又被新浪、搜狐等百余家网站转载,然后百余家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在这家公司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成定局。相关领导与主管部门已经组成了联合调查小组进驻工地。这家公司由此在江州的所有业务都被逼停牌,已经在施工的工地也全都停工,损失之巨大为业界惊叹。
可以说,在建筑业出一点事故是偶然的,但是是致命的。要想接一个好项目,必须经过精心运作才能得来。毫无疑问,华建集团江州分公司正面临着一场危机。
楼长青,四川人,五十余岁,个矮,肤黑,目光如炬,这个传奇的华建集团的掌柜此刻正坐在江州分公司的会议室中,他脸上平静如水,甚至还有一点微笑。李庆才眉头皱在一起,显得心事重重。周红兵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分公司所有的中级干部到齐,周红兵清清嗓子,准备来一段开场白,被楼长青用手势制止。楼长青说:"我是楼长青,在座的许多人可能还没有见过我,大家是不是有一点失望啊?怎么这家伙长得不帅也没有什么风度啊?哈哈,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民工出身。"
众人一愣,开始笑,压抑的气氛马上缓解了过来。楼长青说:"我其实是多次来江州,不过以前都没有组织大家开会,我这个人不喜欢开会,因为开会我不知道讲些什么。大家要做什么,岗位职责很清楚了,没有必要让我这个老头来罗嗦什么。我这次来呢本来是为了一桩好事来的,上飞机前我还听到周经理的好消息说是我们要中标了,让我过来签约。但一下飞机却又听到一个坏消息,不仅可能使我们的标中不了,而且还会影响到企业的信誉,我想这个问题就严重了,所以就组织大家开一个会。大家都有权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面呢就请唐正把事情经过向大家做一下说明。"
我发一下呆,半晌才意识到是让我来汇报。一般来说,像这样的事情都是先要高层领导碰头之后,统一口径,理顺轻重缓急了才向下公布来着。果然周红兵说:"楼总,是不是让唐正先理一下再说。"
楼长青做一个STOP的手势阻止了周红兵,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我只觉得后背都发凉,看了一眼李庆才,他向我微微一点头。我这才说:"今天上午我接到了天宝集团的投诉电话才知道此事,事情的起因是我公司加州花园项目的经理赵强擅自将工地上一批甲供钢材约10吨左右运到其他工地,这个工地的负责人是赵强的同学。因为此前赵强没有向甲方说明情况,以致发生了误会。现在此事天宝集团高层已经知道,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此前的天宝酒店投标成绩。"
会场一片哗然,像这样的事许多人都做过,但是抬到桌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楼长青哼一声说:"我谈几点意见。第一,必须处理相关负责人。第二,一定要把影响压到最小,尽可能地少影响我们华建集团的声誉。第三,天宝酒店的标可能中不了,但是我们必须做必要的解释与挽救工作。第四,我们的管理很成问题,我们的员工教育很成问题,居然能大胆到擅自偷卖材料。我想提醒在座各位,贪欲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要懂得克制自己,否则这人只能得逞于一时,绝不能得意于长久。我就说这么多,除分公司领导层和赵强留下外,其余散会!"
对楼长青雷厉风行的作风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其厉害,根本就没有拖泥带水的时间。众人散去后,楼长青仍然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说:"江州分公司本来刚有点起色,但是此事对我们的打击是很大的,赵强你有什么话要说?"
人高马大的赵强羞愧难当地说:"对不起楼总,也对不起唐经理,我辞职。"
我一惊,忙说:"赵强,你疯了,公司并没有说要开除你。"
赵强站起来说:"就算是公司不处分我,我也是没脸再在公司待下去了,我决定辞职了。"
我还要劝,毕竟赵强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在江州分公司,也只有他跟我最贴心。楼长青微微笑着,但是目光冰冷地说:"我同意你辞职,但要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清楚才行。你把工作移交给唐正,唐正暂时还是回到加州花园项目办公吧。"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我更是心下冰凉,明白因此事已经被降职了。旁边李庆才也惊愕了一下,但李庆才一句话未说,只是点燃了一根烟。
赵强倒挺不合时机地挺身而出,为我辩护:"楼总,此事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唐正并没有关系啊。"
楼长青盯着我说:"你有什么不服的吗?"
我恨不得拍案而起,大声地说:"老子也不干了。"但我毕竟比赵强见多识广,明白这世界是不相信眼泪的,也更不相信一时的冲动。面对强势,你即使是反抗也得讲究策略。而楼长青似乎更有洞察一切的神力,我在他的逼视下说:"我没有不服,我接受您的意见。"
楼长青点点头说:"很好,另外我要去拜访一下高天宝,看看有没有消除影响的可能,你给安排一下吧。"
我到屋外直接给高天宝打电话,高天宝听明来意,同意在第二天上午会见楼长青。
翌日,楼长青、李庆才、周红兵去天宝集团会高天宝,我则去加州花园项目办交接。生活像一个他妈的玩笑,半年前在此把工作交给赵强,半年后我又灰溜溜地被打回原形。
财务人员在一一核对赵强经手的账目。我站在活动板房搭起来的办公室阳台上看着对面的这几幢楼正一点点脱下外架网。这是非常漂亮的几幢楼,他就在我和赵强的手中成长起来的,但是马上完工后就与我们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了。城市之所以成为城市,其实就是由建筑堆砌而成,但是我们建下的千万大厦却绝大多数在完工后再也与我们无关。
赵强一副羞愧难当、欲言还休的鬼样子。我叹口气说,"算了,你要走了,今晚我请你喝一杯吧,算是为你送行。"
赵强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我心念一动,想到赵强绝不可能这么笨的,在这个时期偷运钢材出去,除非他是找死。我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强红着眼抬起头说:"是,我对不起你,这其实是一场针对你的骗局。"
我没听清,惊问:"你说什么?"
赵强然后说出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事实:"我背叛了你,这是因为有人出价很高,让我不能拒绝,我偷材料是受人指使的。"
仿佛漫天乌云破开一条缝,我仿佛在黑暗中望见了魔鬼隐隐约约的轮廓。
赵强说:"我现在多说无益,要不了几天你自然就会清楚一切,这么多年来,你是很照顾我,但是你做那些事、得到那些好处时你有没有想到过我?我跟了你那么多年,鞍前马后地为你做事,那些好处全被你自己独吞了。当然,要说我也不是全为了这些才恨你,而是有人出价更高请我。再见了唐正!"
我看着赵强慢慢走远的背影,一直在发呆,傻了很久很久。
命运就好比那隐藏在深处的事故隐患,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块石头砸在你的头上让你头破血流。所谓朋友,所谓兄弟,是有的,却不过仍可以金钱度之。好比舞女的衣裳,1万元她未必脱,但或许2万、3万她便脱了。
所以不要为朋友的背叛而愤怒,朋友无所谓背叛,没有背叛那是因为筹码未够;也不要为情人的离去而伤心,因为爱情无所谓忠贞,忠贞那是因为诱惑不到!
是故,朋友天生就是拿来利用的,爱情生来就是用来被偷的!愤怒与悲伤徒劳无益,你只能怪自己还不够卑鄙。仅此而已!
二十六
据说在我们身处的这个花花世界外还有一个平行的为我们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由反物质组成。因此,我常常怀疑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我唯一可以肯定地是:虚伪和斗争是真实存在的。
却说楼长青一行到达天宝集团,高天宝很客气地下楼迎接。两双虚伪的大手握在一起,都哈哈大笑说:"久仰,久仰!"
一个是房产新贵,一个是建筑界老油条。客套起来都是可以编入教科书的,我虽然不在场,但可以想象到他们虚伪的笑容一定可以融化千年坚冰。本来是来签约的楼长青心情一定十分不爽,感觉受了骗的高天宝当然也不会爽到哪儿去。高天宝将他们引入贵宾接待室,其贵宾接待室我是去过的,其正中高挂着一张省委主要领导接见高天宝时的巨幅照片。曾几何时起,与领导一起合影成了商人炫耀的资本,就如同杨丽娟与刘德华合影一样。公司总部大楼大厅中也有一张国家领导人接见楼长青的巨幅照片。
楼长青一见这张照片就开始说了,说什么去年在北京开人大会的时候有幸与某书记(正是握着高天宝大手的这位书记)一起聊过,某书记可是一个有水平的领导啊,特别是对中国的地产市场走向研究很深,也对我们建筑施工企业提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可惜他现在调到别的省去了,不然我这次来一定是要拜访一下他的。
高天宝心想,你丫的一个土农民,在我面前充什么大佬?老子的公司再小也是你们的上游企业,你的建筑公司再大,就算是世界500强,终究不过是我的下游企业。不过,高天宝却点头附和说:"其实楼总关于建筑业的一些现象的研究与看法我也是很赞同的,你曾经提到我国虽然有《建筑法》和《招投标法》,但是由于市场体制的不健全,个别从业人员的素质不高,造成了很多恶性竞争,其损害的恰恰是建筑业本身啊。"天知道高天宝是如何知道楼长青说这些话的,以前集团的宣传策划部门倒是真的请来过《经济日报》的记者给楼长青做过专访来着。
两人忽悠了半天,楼长青终于提出了加州花园的偷卖材料事件,对此表示真诚的道歉。高天宝大度地说:"这都是个别人员的素质不高造成的,楼总别太客气了。"
楼长青说:"我们已经将此人开除了,希望不要影响到我们与贵公司合作的信心与诚意。"
高天宝暗道,别扯他妈的诚意,还想合作呢?你他妈的手下找人来围标,抬高老子的价格,老子正想清理门户呢,这下可被我找到理由了。高天宝哈哈一笑说:"其实我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有责任的。不全怪你们,在前几天的天宝酒店投标过程中,我们还发现我们的个别高管层有参与徇私的情况,唉。"
楼长青心头一惊,知道说到正题上来了,看来高天宝这小子很清楚啊。楼长青说:"哦,真没想到事情原来这么严重,却不知高总找到了证据没有?"
高天宝心想,少跟我装,这种围标的事你会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你策划的,老子就是靠骗起来的,想搞我的钱?这种人还没生出来呢!当下心中杀机陡生,脸上却满是笑容地说:"我知道贵公司是一家有实力的公司,在投标中,你们也确实是第一名。但是在公示的有效期内有人向我们投诉说是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贵公司在找人围标,对方还能提出银行账户的转账记录,我想如果要深究,只怕华建集团很难解释吧?"
楼长青心头一惊,明白此事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同时心中恼怒江州分公司的人做事不牢靠。如果对方真要深究下来,将会造成很大的麻烦。无论哪个地方的法规,都是严禁围标的,一旦真的引起有关部门的追究只怕连自己都脱不了干系。罢了,知道再多说无益,心头郁闷之极却只得哈哈一笑说:"高总真是治企有方,难怪这几年天宝集团如日中天,我们就不再打扰高总了。"说着就起身准备告辞。高天宝也客气地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与华建集团合作。"然后他们的手又虚伪地握在一起,如同亲密无间的战友失散多年又将离别。
楼长青的此行宣告我们在天宝酒店的竞标中全面失败。高天宝送走楼长青不久,即又迎来了另一帮访客,此正是牛铁带着他们新发公司的老总来了。一切水落石出,在背后的告密者正是牛铁,我们在开标前向他们的账户上打的100万投标保证金的银行记录铁证如山。我现在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一般来说,这种给帮忙围标的公司打钱是不会有人查的,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会通过与我们关系较好的材料商或者分包商的账户进行转账,即使最后事发,也好有个说头。但是这一次因为我们操之过急,直接就从分公司的账户上将数百万保证金分别打入这几家参与围标的公司账上。如果我们要闹,对方就会拿这来说事,最识相的做法就是老老实实地退出。
牛铁还怕这不足以扳倒我,还买通赵强偷材料,再加之高天宝早就想借机炒了王仕途手下一帮人。如此一来,即使高天宝是我的亲爹只怕也不会把项目给我们了。我费尽心机眼看就爬到了崖顶,不料牛铁只轻轻地一推我就又摔回原地。
楼长青在下属面前还能保持其大将风度,回江州分公司后即召开管理层会议,通知我到会时,我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我的批斗会。果然周红兵早就准备了声讨我的发言稿,他慷慨陈词:"我们前期的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特别是对天宝集团业务处理中,我们几乎完败,花费了公司大量的人力财力,不仅天宝酒店落标,还会直接影响到加州花园项目的结算工作,我们一定要认真汲取教训,严肃处理个别人,不然不足以引以为戒。"
我暗地咬牙切齿,骂他狗日的除了会下山摘桃子就会落井下石,他所说的严肃处理某些人,不就是要处理我么!
楼长青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周红兵的发言并不说话,而是改成了由李庆才讲话,李庆才清清嗓子说:"周经理刚才已经讲了很多了,我再补充几条。第一,我赞成周经理所说的汲取教训的意见,这次我们在天宝酒店的投标中出现了问题,今后确实要注意。第二,我不赞成严肃处理某些人的说法,不中标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有时非人力可以控制,据我所知,江州分公司的员工都很努力,要知道在市场竞争中,失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不能一次失败而处理这个或那个,那么以后谁还会来做事?第三,要加紧对加州花园的结算工作,尽快回收工程款,据我们了解,现在正是天宝集团资金相对较好的一段时期,一旦等到他们的酒店开工,只怕他们的资金就会出现问题。"我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这等于说是他替我翻了案。
周红兵很不服气地看看李庆才,又看着楼长青。楼长青这才慢慢开口说:"李总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江州分公司下一步工作的重心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而是如何进一步打开市场的问题,江州市正在启动的太阳广场将是我们下一步的重点突破对象,你们江州分公司要尽快拿出可行的分析评估报告出来。"
周红兵这才停下了要进一步整我的心思,转而大谈在太阳广场中的一些进展情况。其实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说是认识了一个中间人,这个中间人与省市领导的关系都很好,他将引荐我们与太阳广场建设方的人见面。楼长青听他说完不置可否地转问我:"唐正,你那有什么进展?"
我知道在此事上绝对不能吹牛,只好老实回答说:"据我的了解,太阳广场是一处旧城区改造工程,由香港的太阳集团出资和市政府出地联合组成太阳广场投资开发有限公司,由太阳集团控股70%,董事长由太阳集团副总金中五担任,副董事长则是江州规划局的一位副局长担任,此副局长名蒋南,据说是一个专家型的官员。前期开发的有一幢高层写字楼和一个大型的中心shoppingmall卖场,这也将是我们的主攻点,但是这两人与我们均没有正面接触,特别是金中五,他是香港出资方的代表,我们还不清楚他的个性与爱好。前期我与马丽一起去太阳公司报了名,他们可能将依据菲迪克条款(即国际咨询工程师联合会编写的《土木工程施工合同条款》,常简称为FIDIC条款)进行招投标以及与承包商签订合同。我想我们常用的一些公关手段只怕在此用不上了。"
楼长青与李庆才对视一眼,然后同样不动声色地说:"好了,今天就这样了。"
我正得到解脱,要起身离开,不想李庆才喊住我说:"唐正你留一下,等一下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一个老朋友。"我疑惑地重新坐下,周红兵十分不满地看我一眼离开了会议室。
楼长青与李庆才在人散去后,问我:"你对FIDIC条款了解多少?"
我一时傻眼了,我如今天天酒海肉林地混,哪懂什么FIDIC条款啊,于是脸涨得通红,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太清楚这个,好像是一种国际通用的工程承包模式。"
楼长青脸色很难看地说:"看来我们企业要做大做强还是任重而道远啊,真正的一旦要接触到大的项目,机会即使来了,我们其实也未必能把握得了。你要加强学习啊,小唐。"
我脸红耳赤地低头不语,心想老子都快40岁了,还学习个屁,不过突然心念一动,说不定倪不迟这小子懂也未可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楼长青深吸一口气说:"关于天宝酒店的事就到此为止,我希望你要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我想告诉你的是,先做人,再做事。我们承接任何一项工程都是先得把人做好了,才能一切水到渠成。"
我频频点头表示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楼长青目光炯炯地盯了我一会儿又突然说:"听说你送了王仕途一个白玉美人的工艺品花了10万,是吧?"
我啊一声,抬头看他。他那张黑黑的老脸上波澜不惊,我想这肯定是周红兵那王八蛋告诉他的,一定还说了我什么乱花钱,搞不好还要说到我借机黑公司的钱之类的话。但这也一直是我的心病,虽然这标没中,但也不至于让我自己出这份钱吧。没想到楼长青却说:"把票拿来,我给你签了吧,我是不会让我的手下吃亏的。"
我啊一声,有些不敢相信,同时也感到很是感动。我摸出票来,楼长青只瞄了一眼就签字了。我感激地说:"谢谢楼总,本来这个工程落标我是不打算再拿出来报账的。"
楼长青缓缓地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天下哪有绝对保证的事?这么说吧,你们玩的套路我都玩过,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怕手下人花钱,也不怕他们从中搞鬼,占企业一点便宜。但原则是只要他能为企业创造效益,这是底线,如果这点他都做不到,我肯定会让他滚蛋的。"
我只听得脸皮发烧,连耳朵都红了,我明白这是楼老板在批评我,但是他同时也在给我一个机会,我做的一切他尽皆洞悉,我不过是他手上的一个小棋子,或许我在他眼中还有些用处。现在是我该表态的时候了,于是我对他说:"谢谢楼总,我将尽一切可能争取承接到太阳广场项目,如果不能做到,我会自动在您面前消失的。"
楼长青嘴唇很薄,而且发青,传说中这种人最是心狠手毒。他仍然不露声色地说:"你要切记,一切当以企业利益为重。"
我几乎是一个立正地说:"放心吧,楼总!"
李庆才这时看看手表说:"楼总,是不是我们可以出发了?"
楼长青说:"走吧,唐正跟我们一起去。"
在路上,李庆才告诉我,今晚要见的人正是市规划局的副局长蒋南,也是阳光开发的副董事长。楼长青以前在江州分公司做经理时与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传说蒋南以前在某区当分管基建的副区长,楼长青在其手上承接了大量的工程,他们之间的友谊或许就如同我和王仕途一样!
地点选在江州著名的福盛酒楼,楼长青订了一个豪华包间,不一刻一个相貌清雅、颇有学者之风的长者款款进来。楼长青与他热烈的拥抱,看来一起分过赃又嫖过娼的老朋友多年之后又见面了。楼长青说:"嗬,看看你,倒是越来越帅了。"
来者矜持地说:"我们都老了哦,这几位是?"
楼长青一一介绍。
蒋南自然心知肚明地说:"老楼,我还以为你真的只是老朋友见见面呢?"
楼长青哈哈大笑说:"老朋友见面也可以同时结交一些新朋友啊。"
接下来就是大家都不谈工作,全是山吹海侃。四个人竟然喝掉了两瓶茅台,特别是楼长青差不多一斤下肚居然没事似的。尽兴之后,李庆才让我陪他一起回酒店,楼长青则跟蒋南"还有事要谈",当是一起"腐败"去了。
李庆才在回去的车上跟我又上了一课,他说:"这一次天宝酒店的招标事宜,楼老板其实没有怪你,他反倒说你很有搞市场的潜质,只是对有些事考虑得不周全。他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也是今天他为什么带着你来见蒋南的目的,现在他已经帮你牵好了线,剩下的你可得自己把握好。你一定要记住一个原则——利益均沾。你要搞清楚,做人、做事、做市场不能太黑太独,只有都得到好处的时候,你才会做得长久。"
我想起赵强为什么反我了,我自以为对他很好,其实他一直对我意见大着呢,只要机会许可,他反我只是迟早的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者总是踩着失败者的累累白骨而登顶,在自然界即使是野猪,想要获得交配权往往会将同类的竞争者咬得遍体鳞伤。人与之间的竞争在力比多的作用下其实与野猪之间的竞争差别不大。我总是在这样想过之后才会心情好受些。我把这套理论讲给欧阳悦听,她在我怀内咯咯笑个不停,她说:"你现在失败了,还不是一样的可以行使交配权。你比野猪可强多了。"
我多少对她这只母猪有些感激,笑笑说:"你还别不信,比如啊,在我工地上的民工们,他们一年穿破三年的鞋,却三年搞不到一年的B。而高天宝、王仕途这些狗日的却能夜夜换新娘,村村都有丈母娘。这就是做人的区别。"
欧阳悦皱着眉头说:"你说话真是粗俗,不过说的也是实理,我每次到工地上去,都能感觉到那些民工狠狠地盯着我看。以前我还骂他们,其实一想他们也挺可怜的。"
我听她说到民工,心头一动,想起了工地上的一个民工刘小刚,这个民工是欧阳悦介绍来的,据她说是鄂北老乡,当时跟我说有个老乡想进工地打工。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时工地上活儿正多,我随手打通朱胖子的手机,让他给安排一个人进来做事。朱胖子也忙不迭地答应了。这个刘小刚与别的民工不同,勤奋好学,而且肯动脑子,很快在技术上就成了一把好手,在分公司内部组织的一次技术大赛上获过奖来着,不久即被朱胖子提成班组长。还有一次因为工地要创市文明工地,我破天荒地去民工宿舍检查卫生,发现所有床铺都是乱糟糟地发出恶臭味,只有一张床整洁如新,床头还整齐地摆满了各种技术书籍,还有高中课本,床架上还装了一层一米宽的木板用做书桌。我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居然整洁地写满了读书笔记。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感动,马上问这是谁的床,陪同检查的朱胖子说是刘小刚的,我说马上喊他过来。
早有民工去工地喊刘小刚了,他一头汗水跑进工棚。我说他就是刘小刚,他点头说是。小伙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神态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其他民工看到我时的诚恐态度。我说这些读书笔记都是你做的,他说是,顿一顿又说我们民工不应该只懂得基本的,还应该知道怎么做、为什么做才是。
我很受感动,当即掏出钱包摸出500元来递给他说:"我们工地奖励你500元钱,给你用着购买学习参考书。"他有一点发愣,朱胖子提醒他快接着,刘小刚才淡淡地接了,脸上并无多大的感激神情。我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一个人物。我心头冷笑,就算你成为一个专家又能如何,老子几年正规大学读下来也不过如此,你一个小小民工又能翻出什么大浪,但仍然笑着赞扬他说:"你是咱们农民工的学习楷模,工地所有的民工都应该向你学习才是。"我当即通知了分公司的政工部门,让公司搞宣传工作的专门给他做了专题报道,一时之间刘小刚倒也成了明星民工。但是再怎么明星,他仍然只是一个民工,是处于利益链最下层的角色。
后来又隐约听说刘小刚与欧阳悦的关系并不一般,不过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在我耳中停留片刻,我犯得着和一个相距十万八千里的民工去吃醋么?
当即我开玩笑说:"你在我们民工中不是有一老相好么?叫什么来着,对了,刘小刚,你什么时候去慰安一下他撒?"
意外地,欧阳悦并没有踢我,反而眼神有些发呆,有些奇怪的落寞。我奇怪地问:"难道你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吗?"
欧阳悦叹息一声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变得很坏呢?"
我点燃一枝烟,拉高枕头准备听故事,"哦,一定有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吧,说来听听。"
哪知她却说:"算了,都过去了,我不想说,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我嘻嘻地笑着想,她又他妈的蒙老子来了,老子平日就是专门做糖衣炮弹的,还会怕你用这个来炸我?当即摁灭香烟,一把握住她丰满的Rx房说:"我当然对你好了。"
欧阳悦夸张地呻吟一声,身体贴了过来,我开始动作。她在我身体下说:"改天你介绍你同学牛铁我认识一下吧,我想卖点材料给他。"
我说:"什么?"
她说:"死鬼,我多挣点钱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
我惊得都差点萎了下去,想这个女子真是不寻常,她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记得这赤裸裸的事!更妙的是,她居然还能想到为此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她是"为了什么我们将来着想",而不是为了她自己!
二十七
王仕途突然约我一起去归一寺看看宏观大师。我就知道,王仕途又遇到难题了,需要去找大法师给破解破解。
宏观大师其实前几天还打电话给我说是寺庙新建一尊高达60米的观世音像,让我给随喜三五万的,佛将会保佑我一生的。我当时就支吾着给推了,想他们这完全是抢钱嘛。
有一年我陪赵雪去浙江素有"海天佛国的"之称普陀山玩,普陀山上有一尊巨大的南海观世音铜像,全身披黄金铂衣,耗费黄金6.5公斤。观世音铜像的莲花宝座内部刻满了捐助者的姓名,我在其中赫然看到了"厦门赖昌星"的名字。赖昌星和他的远华集团曾经盛极一时,其当初捐款时只怕也想求得菩萨保他一生荣华富贵吧,不想照样也落得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却不知花费巨资寻求保佑的赖昌星是否后悔过。菩萨保佑的厦门远华大厦成了一个著名的大坑,然而此坑再深却也容不下人们日渐贪婪的欲望。
赵雪向观世音虔诚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在下山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这儿每天都有几万人来烧香许愿,菩萨恐怕记不了那么多吧。
赵雪大怒说我这是对菩萨的大不敬,死后是下拔舌地狱的。
我哈哈大笑,我颠倒红尘多年,不再相信鬼神。如果真有鬼神,也敌不过人心险恶。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晚上在宾馆中,赵雪告诉我她许下了和我一起白头偕老的愿望,可最后提出分手的仍然是她,只是不知如今的她还信佛不。
我跟王仕途从进山门就开始烧香,一直烧到内堂后院。我们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那尊高大的观世音像,其脚下黑压压地跪满了祈福的信徒们。观世音慈眉善目地俯瞰脚下的众生,她面对这些向其膜拜的信徒们,她都能得其所愿吗?寺院在骗香火钱而已。一把十几块,利润高达十几倍。向菩萨供奉的花篮被反复地卖,利润更是高过贩毒。
我们又到了宏观法师的小院,宏观和尚迎出门外,双手合十说:"两位施主大驾光临,小僧特备清茶一壶,里面请。"
果然,宏观在院中的竹林下摆有一木几,其上有精致茶具一套,计有一个盖碗、三个大拇指样大小的杯子、一把壶、一个竹制托盘,正中一个电水壶正在烧水。
我们落座,宏观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水也正好开了,这可是正宗的铁观音。"他熟练倒水洗杯,然后用一把精致的竹镊子将茶叶夹入一把黑红色的紫砂壶。宏观说:"这可是正宗的宜兴黑紫砂,由过世的陶瓷大师赵南阳先生亲手烧制,现存世只有三把了。"
我想他妈的,他这儿的东西都是有出处的,有来历的,佛不是说天下众生平等么,一把破壶倒还这么多讲究。
宏观将沸水倒入壶中,轻轻地晃动壶,然后将第一道倒掉。宏观解释说:"这第一道茶是不能喝的,有茶沫,入口不纯且苦。他再分八次向壶中续上水,片刻之后,他说成了。持壶将茶水倒入我们面前那个拇指大小的小杯中。宏观说:"这可是正宗的工夫茶,不仅讲究茶叶与茶具,还要讲究手法,更重要的是讲究饮茶人的心态。"
我端起小杯一饮而尽,感觉嘴巴都没有湿,想是一个饥渴的人只怕早就干渴而死。宏观不悦地说:"唐先生也算是斯文人,怎么能牛渴驴饮一般喝茶呢?此茶讲究的是一个'品'字。"
王仕途哈哈大笑说:"他本是一个俗人。"
我面红耳赤,想不到喝一杯破茶还这么多讲究。宏观说:"看着我,学习一下。"但见他优雅地端起小杯在鼻前慢慢旋转,然后才慢慢汲入口中,茶水在舌尖慢慢流过舌根,然后才慢慢咽下。我依他的方法试了一回,果然顿感此茶清香细长,齿颊留香。
宏观说:"工夫茶可是很有讲究的,茶本是我国文化之精粹,惜乎当下酒精盛行而茶道势微。如两个施主这样的,每日里红尘打滚,更应该省饮酒精多喝清茶才是。"
我说:"大师这不对吧,如今市面上茶叶也很火暴的,好的普洱茶已经卖到几十万元甚至是几百万元一斤了。"
宏观说:"好茶本无价,庸人自炒之!说来都是离不开商业的铜臭味。真正的茶道讲究是道法自然,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岂可以金钱度之?好比这工夫茶的泡法,说其是一门艺术并不为过。而且在泡茶与喝茶的过程中能看出人的性情来。比如唐先生就是一个性情浮躁之人,而王先生则稳沉得多,但是王先生稳中有忧,只怕也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题了。"
王仕途说:"正是,在下确实是有些不定之事,想请大师给指点迷津。"
宏观正在大发宏论,却听院门轻响,有客来访了。宏观迎过去,进来一个大官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一个秘书。大官与宏观客气一番即进入了内堂之中。王仕途说:"此人我认识啊,想不到宏观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了。"
我问是谁,王仕途说出一个本市著名的政界人物的名字。我啊一声说:"真想不到如此高官也来拜佛求神的。"
王仕途冷笑说:"在你眼中,他的官大,其实他也受制于人。在其之上,不知高官有多少,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有时以为吃了一个小卒而高兴得不得了,却不知我们都同时也在被人利用。"
我黯然低头,王仕途手下的几个心腹,如刘定理、郝工等最近几天已经被高天宝陆续辞退。看来王仕途在天宝集团的好日子也快完了。
我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王仕途学着宏观的法子泡茶,端起一杯在手中细细地品玩,说:"不怪你,其实我们早就被利用了,高天宝对我们的一切早都清楚了,他只是利用这一次机会想把我赶出天宝集团。"
我吃一惊,说:"不会吧,你在天宝集团的作用有目共睹啊。"
王仕途说:"你别傻了,所谓鸟尽弓藏,天宝集团的运作已经上了正轨,高天宝再也没有理由出巨资来养我了,而且他们似乎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来顶替我。"
我说:"还能有谁比你合适这个位置呢?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管理水平你都是一流的。"
王仕途哈哈大笑说:"有一个人比我合适,你也认识的,不信我明天辞职,后天她就会搬进我的办公室。"
我疑惑地看着他。
王仕途一字一句地说:"此人是你老同学,名叫徐小月。"
我惊得手中的杯子都落在了木几上。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但是仔细想来却完全合情合理。徐小月同样懂专业,更重要的是她将以高天宝情人的身份入驻天宝集团。
王仕途说::"最开始我也怀疑是我与你一起围标的事发才让高天宝生气的,其实我过后一想,才明白高天宝这家伙真是太聪明了,他早就想赶我走了,围标的事发不过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借口。其实对高天宝来说,由谁干这个工程他都不太在意的。关键是他既讨得了情人的欢心又省下了巨额的费用。你想想,高天宝他泡妞不花钱的吗?这下他把徐小月弄到公司来,把泡妞的花费直接以薪水的形式发给她不是很好么?而且徐小月也绝对比我更能赢得他的信任。"
我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即使是王仕途一分钱回扣不拿,但在高天宝心中却也未必肯信,他赶走王仕途招入徐小月真正是一个一箭三雕之计,只是可怜我竟然成了他们利用的道具。我想生活就是他妈的一个技艺高超的编剧,他总能给我们一些超乎想象的故事。红尘如刀,名利似箭,我们总是在杀伤别人的同时成就自己,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是被人射杀的目标。
果然不久后,徐小月正式从华中设计院辞职,顶替王仕途成为天宝集团分管基建投资的副总,她也与高天宝一起度过了几年的蜜月期,但是与天下众多的情人一样,他们也最终惨烈分手。当然这是后话,本文将不表。
我问:"那么王哥,你可有其他的什么打算不?"
王仕途叹口气说:"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华中设计院当我的设计师,我以前办的是停薪留职,我要回去还是可以的。二是去投靠市规划局的蒋南,我们是通过几次市内的学术交流会认识的。他想请我去太阳广场项目任职。我正是为此举棋不定才来这儿的。"
我心头一跳,太阳广场?那不也是我正在时刻关注的地方吗?
我说:"其实这没有什么举棋不定的,我觉得你既然是停薪留职,就继续好了,设计院的那种案头工作我想你是不会喜欢的。而作为一个学建筑的人,能参与到太阳广场的建设才是你想的。"
王仕途瞪着小眼看着我说:"你干吗极力劝我去太阳广场?"
我哈哈大笑说:"因为我还是想你做我的甲方,而且马丽也这样想。"
正好宏观送那个大官出来了,大官的秘书进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拎着一个大袋子,不用说,肯定是宏观又卖出一套或许几套假古董给大官了。我对宏观说:"你这儿还有什么茶叶么?"
宏观说:"好茶叶可多了,上好的普尔茶我只卖5万元一斤。极品的龙井,我也只卖1万元。"
我咳一声,他妈的,刚才还跟我在谈什么道与文化来着,这会儿又来抢钱了。我说:"就这样的铁观音是什么价?"
宏观说:"这个不贵,才1500元一斤。"
我去看王仕途:"王哥,要不带两斤回去?"
王仕途说:"也好!"
宏观很失望地喊小沙弥去拿茶叶,一边说:"铁观音属于青茶的一种,介于红茶和绿茶之间,青茶也称乌龙茶。它清朝出现,用半发酵法制成。制作特点采用独特的'做青'工序,使多酚类轻度或部分氧化。叶色青绿或边红中青,汤色橙黄或金黄,香色馥郁芬芳,滋味浓醇鲜爽,具有红茶的醇厚和绿茶的清香,有中国茶王之称。"
我懒得听他罗嗦,付钱出来后把茶叶拎到王仕途的车上。王仕途说:"一斤足矣,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不用再来这一套。对了,你加紧把加州花园项目的结算办了,趁我这几天还在,早一点给你签了。"
我拎回一斤贵达1500元的树叶回到自己的车上,然后我们分别驱车而去。我想,朋友?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在一起有的吃有的喝就是真正的朋友,倘若我是一个民工,是无论如何也不配跟王仕途做朋友的。
新的公关工作已经开始了!
二十八
这年头怪事多,做人的不如做狗的受宠爱,做事的不如告密的受信赖,在行的不如外行的提的快;忽悠的比敬业的更豪迈。比如牛铁就是一个十分豪迈的人,他发来短信说:哥们儿,我没能帮上你,但是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帮顶你的。今天晚上有空的话,我请你出来坐坐。
我冷笑一声,回复短信说:谢谢你兄弟,强xx好躲,意淫难防。给我一车沙子,我能架起一座路桥;给你一堆石头,你能盖起一幢高楼;给我们一个姑娘,我们能创造一个民族。
牛铁回复说:呵呵,你还是这样的流氓,有什么好姑娘可以介绍的撒?
刚开始我会因为愤怒杀了他,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是不会与他公然翻脸的。2000多年前,天真的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在如今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完全可换成:利为重,朋友次之,面子为轻。既然朋友次之,那就用不着费神去恨他的背叛,面子问题在利益面前就更不是问题了。既然你牛铁能忽悠得如此豪迈,我当然也是不能落后的。
晚上我带着欧阳悦一起赴宴,牛铁和赵强早就在等着了。牛铁夸张地上下打量欧阳悦,并作流口水状说:"我靠,我就说了唐正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找了一个真他妈漂亮的秘书。"而赵强则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喊我一声:"唐哥!"看来他的道行还是浅了些,不比牛铁,出卖了我反倒更为理直气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宽容了我出卖他。
我哈哈一笑说:"别乱说,这位可是悦达商贸公司的欧阳老板,就是因为太过漂亮常常引起别人的误会,她很仰慕牛总,所以特意赶过来与你认识一下。"
欧阳悦立马打蛇随棍上,风情万种地与牛铁握手、互致名片。牛铁着着欧阳悦的名片说:"你可是我见得的最年轻的最漂亮的女老板哦。"
欧阳悦咯咯地笑得花枝招展,胸前的一对大波跟着震荡不已。牛铁向我眨眼,那意思是说:"够劲!"
我们分别坐下,三杯下肚之后牛铁才终于说了一句:"对不起了,唐正,我不是有意要利用你的,希望我们还是兄弟。"
我心中一阵凉风吹过,却满脸堆笑地说:"你说的什么话,市场经济嘛,我们公平竞争,很正常的。"
牛铁又豪迈地哈哈大笑,一拍赵强的肩膀说:"怎么样?我就说了唐正不会见怪的,我们是什么?是多年的兄弟,这点我还是很了解他的。"
任何小偷第一次下手时都会感到羞愧和不安,但是久而久之,偷的次数多了他就会觉到理所当然。有些人的脸皮厚是天生的,但多数是后天历练而成。赵强看到我不好意思,那是因为他历练还少。
我端起酒杯哈哈一笑说:"兄弟归兄弟,工作归工作。一壶浊酒喜相逢,来,大家喝酒。"
牛铁也豪迈地说:"正是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仰头一口干掉一杯酒,动作也是潇洒之极,如果是不熟悉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一个侠客。欧阳悦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赞扬他的机会的,马上贴过去,给牛铁满上酒后又与之碰一杯说:"一直听唐总说起你,今日见得牛总,才发现我们的牛总真是爽快的牛B人物哦。"
牛铁哈哈大笑说:"唐正这小子在你面前准没说我什么好话吧?"
欧阳悦不停地用自己丰满的胸脯向他施压,我看得心头冒火。其实我知道这只是欧阳悦一向的习惯动作,或许并无他意,但是她愈是如此就愈是显出她放荡的本质。不过回头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和她不过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尽管如此安慰自己,但还是觉得非常的别扭。
只听得欧阳悦接着牛铁的话说:"是啊,唐正总是说你好勇斗狠,当年你们读大学的时候就常常跟别班的学生们打架。"
牛铁笑得更是豪迈,他说:"别听他胡说,我打架多数都是为他打的,其实我是一个很温柔内向型的人。"
欧阳悦居然做出惊喜状说:"真的呀?那我可以好好敬你一杯了。不如这样吧,以后我就不喊你牛总了,就喊你牛哥好不好?"
牛铁哈哈大笑地说:"当然可以了,我算什么老总啊,你就喊我牛哥,有什么尽管来找我就是。"
欧阳悦马上就甜甜地喊了一声"牛哥",牛铁则说:"欧阳妹妹!"于是两个狗男女就碰了一下杯子,然而相对而干。我在心中感叹,我自认已经是修行很到位的人了,但比之这两人我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啊,这才多大一会儿时间就开始哥哥妹妹地叫开了。我依稀记得以前欧阳悦也是这样叫过我"唐哥"的。那时她还只是万用表公司的一名业务员,再后来我们上床后她就开始叫我"老唐"和"老鬼"了。
我咳嗽一声说:"牛铁啊,你们的天宝酒店也开工在即,欧阳悦呢手头上有一批材料可能你们正好能用得上,你看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
牛铁啊一声,马上收起刚才的豪迈迟疑着说:"这样啊?可是我已经答应过万用表的,当初我们与天宝集团谈判的时候,是他提供的材料报价,不信你可以问赵强啊。"
沉默了半天的赵强忙点头说:"是的,万用表报的价。"
我心头嘿嘿一声,这个万用表真是他妈的活成人精了,我敢保证他肯定给每一家参与投标的公司都报过价,而且都承诺过事成后给多少好处费的。也一定说过要形成什么战略上的合作伙伴,那么无论哪一家中标他都可以成为材料供应商。我微微一笑说:"牛铁,这点事如果你都帮不上忙,只怕你的欧阳妹妹要失望哦。"
欧阳悦马上做出很失望很失落的表情来,再加上美艳的脸,显得犹为让人怜悯。但是牛铁是何等样人?他这一生见的美女还不多吗?就算是欧阳悦马上脱光衣服与他上床他都不会为之所动的,难道仅凭欧阳悦摆几造型就能让他就范吗?
我说:"牛铁,本来呢,你的欧阳妹妹是指望我们中标的,这才进了大批的材料,但是我们因为实力不济没能中标,而你是中了。我觉得对她不佳,我们呢也是多年的兄弟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照顾一下她吧,我可以保证她的材料比万用表的便宜,这样利润空间就大得多。再说了,这么大的项目,也总不能万用表一个人吃了不是?"
我这话中有话,所谓恩怨分明,第一,我提醒他,是他不道义从我手中抢走的项目,他应该对此有愧的。第二,打出感情牌,强调我们多年的兄弟关系。第三,告诉他,选欧阳悦的材料他照样可以得到不菲的回扣。第四,那万用表虽然帅,但总敌不过欧阳妹妹的柔情似水吧。如果这样你还他妈的装腔作势,老子就准备立马走人,从此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果然,牛铁稍一迟疑马上就说:"既然唐正这样说,那么我就同意了,赵强也在,他将是天宝酒店的项目执行经理,你需要什么材料就直接联系欧阳悦吧。"
赵强一直对我心存愧疚,这才抬起头看我一眼说:"好的,我会尽量优先考虑欧阳姐的。"
欧阳悦这才喜形于色地与他们一一敬酒,这可能是她做业务来最轻松最成功的一次。
牛铁突然问我:"听说你们在跟太阳广场工程?"
我警惕地看他一眼说:"目前这只是华建集团总部的意思,还没有什么具体行动呢?怎么,牛铁兄也感兴趣?"
牛铁说:"这么大的项目,要说不感兴趣那是王八蛋,要不咱们合作一下?我们组成联合投标体如何?"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岂敢再相信他的鬼话?当即淡淡地说:"我已经不管这事了,我目前正在忙加州花园的结算工作呢。"
牛铁哦一声,显得很失望,但是此时欧阳悦竟然说:"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应该与本市的高层有很好的关系。"
她此语一出,牛铁立xx眼睛放光。我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因为我知道她说的就是那个周公子,她之所以在牛铁面前这样表功,无非是想在天宝酒店的材料供应中赢得更多砝码。这个唯利是图的混账女人。我开始后悔带她认识牛铁了。
欧阳悦目光与我一对接马上躲闪开来,她肯定也在后悔刚才的话,其实她有许多机会私下里对牛铁提此事。我心情坏到极点,因此这场宴席匆匆而散。
出来后,欧阳悦连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冷笑说:"这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也无非是为了自己的业务而已。"
她仍然低声下气地说:"我马上帮你约周公子出来还不行吗?"
我暗叹一声,看着她那张仍然美艳的脸,想象几年后她肯定又是一个女版的万用表,左右逢源,上下通吃。我想此时不是与她翻脸的时候,只淡淡地说:"好吧!"
接着,省高官的子弟周公子粉墨登场。我上次在得月楼曾经与其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我正全心扑在天宝酒店的投标上,对这种大手大脚、花别人的钱从不心痛的主敬而远之。不过,如今是此一时彼一时,所谓市场经济瞬息万变,那么我们交朋友的原则当然也得随之而变。
周公子还是与那个叫沈佳的柔媚女子一起款款而至。我自然也是带着欧阳悦一起来的,周公子一如既往的高官派头,对人不冷不热。但是几杯酒下肚人就活络了起来,就开始评点风物,从中央领导人的奇闻轶事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国际形势与江州的黑社会组织。如此大捣江湖之人着实让我难受。那沈佳一直很少说话,偶尔点头微笑,偶尔眼波流转,似乎对周公子的山吹神侃已经司空见惯,甚至于还有些厌恶。这个柔媚的女子本是一个平民良家少女,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周公子,被他所勾引而成了他的贴身地下情人,以为会上演一段现代版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可惜,沈佳慢慢地发现周公子不过把她当成众多宠物中的一个,所谓的爱情永远只能在孩子们的童话故事中才会找到。
我终于捕到一个机会说:"不知道周公子对太阳广场的事情了解多少。
其实,我也调查过这个周公子,此人确实是某高官之子,不过高官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是周公子却倚仗其父亲的一些剩余人脉做起了无本生意,但凭一张铁嘴与其父余威倒也过得体面而滋润。周公子喜欢说:"如今这社会有关系有资源,有资源就能致富。"这会儿他正好又说到这一句,我点头表示由衷的赞叹,认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个社会的本质。
周公子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我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给别人帮忙的,你要知道,我去找我父亲的老部下,他们都得给面子是不是?"。我点头说那是一定的。"但是我怕老头子知道了,他知道了会很生气,他一生清正廉洁,从不搞歪门邪道所以他肯定会批评我,我倒不是怕他批评,而是怕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其实呢,他是怕自己一生清正廉洁,不想到退居二线了被我给抹黑。嗨,老同志爱惜自己的名声跟沈佳妹妹爱惜自己的脸蛋一样。"
沈佳果然双颊飞红,看得我心荡神摇,心想这样一朵鲜花跟了周公子真可惜了,有机会老子倒想出一手,不过跟了我难道就不可惜了?正心神不定间,欧阳悦咳一声,手在下桌掐了我一把。我忙收拾胡思乱想,呵呵一笑说:"周公子说的太在理了。"
周公子从我的烟盒中摸出一根烟来点上说:"其实呢,分管太阳广场项目的高副市长跟我很熟的,他以前当土地局局长的时候就老来我家的,要不是我帮忙在我爸面前说好话我爸都不想见他的。"
我怦然心动,说:"你所说的高副市长是不是现在分管基建投资的高昌吉市长?"
周公子大口喝一杯酒说:"是,这家伙以前喊我爸叔,喊得可亲热了。跟我是兄弟相称,让我给他打一个电话。"说罢还真的掏出手机来当着我的面开始拨打。然后只听他说:"高哥在不在?我是哪位?你是嫂子吧,我是小周,你不记得了,周XX是我爸爸。想起来啦?哈哈,高哥不在吗?哦,这会儿在政府开会?没事,没事,我就想他了,跟他打一个电话聊聊。哈哈,再见!"
周公子说完很随便地放下手机说:"高昌吉不在家,这会他在开会,估计打他手机也关了。改明儿打到他办公室去。"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个已经明显喝高了的周公子刚才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电话到高副市长家去了?不管如何先敬他一杯将他贡起来再说,反正当孙子对我而言那是轻车熟路。
周公子啊呀一声从喉咙深处咳出一口浓痰来扑的一声吐在地上,然后说:"唐总啊,我看呢你这个人很够意思,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不过你知道的,如今干什么都得花钱,我不是想挣你的钱,而是有些方面总得打点是吧?再一个主要原因是我喜欢交你这个朋友。"
我心头一哆嗦,朋友?又是朋友,我可如今有些朋友恐惧症了。不过我仍然笑着说:"那是,有什么花费,要请什么人,你尽管开口。但是,这事其实也不能面太大,涉及到的人越少越好的。"
周公子不满地说:"我知道的,我还要你教?这种事当然是单线联系比较好,跟他妈的地下党接头一样,是吧?哈哈。"
我明白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他真能帮上忙,欧阳悦与沈佳不在也好,如果他帮不上忙,再多说也无益。不过周公子看来还算是懂行的人,他说:"过几天我把情况摸清楚了再跟你联系吧。"
我从包中拿出两条"漫天游"出来,这烟1000千元一条,送给他算是一个见面礼吧。周公子很淡然地说:"多谢了。"我丢下一句话说:"烦请周公子帮忙,只要搞成了,我们肯定会按规矩来办的。"然后我们各自驱车而散。
回去的车上,欧阳悦说:"你觉得这个周公子可信吗?"
我笑笑说:"可不可信咱都得信,不过死马当着活马医。"其实我想只要他能真的让高副市长给那个蒋南打一个电话就行了,而那个香港来的金中五才是我们真正要公关的人,只是这些话不便对她说。
欧阳悦静一静说:"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去我那儿吧。"
我微笑地看她一眼,迷离的灯光之下,她正做低头娇羞状。以前读大学时读到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寒风的娇羞。"心中神往不已,爱情的美被他写到极致。然而,此刻的欧阳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产生这种美感,我想全成可以改成:正是这一低头的做作,远胜明星的演技。
二十九
王仕途发来一条短信:
有一对小两口都是干土木施工行当的,自己的小孩也就耳濡目染,一天小孩问妈妈:业主、设计院、施工单位、安监站、监理都是干什么的?
其母回答:业主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手光知道训人。设计院就像你爷爷,思想保守,观念落后,提着个鸟笼子瞎晃悠,到处指指点点其实啥事也不管。施工单位就像你妈,整天傻干活,忙里忙外,有时还要挨你爹、你爷的训。安监站就像你奶奶,处处看你妈不顺眼,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
小孩又问:还有一个监理单位是什么呢?
其母说:监理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花爸妈的钱,只能装装样子监督一下爸妈,不过有时耍起小脾气来,老妈还得哄着你。
我看后哈哈大笑,这是圈子内流行的段子,我知道了王仕途现在已经不是业主了,而是到了天策监理公司做起了首席监理工程师。我当即调出手机中保存的短信回了他一个,系仿周星驰版《唐伯虎点秋香》中的经典句子:
甲方代表:闻大师才高八斗,预算投标,样样精通,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乙方代表:我怎么可以内行欺负外行呢?
甲方代表:技术切磋是不分辈分的!如果你对不出来,别怪我另寻他家!接招吧!
甲方代表:一价两报三方案,不思四本五利六规范,竟做七八九家围标,十分无聊!
乙方代表:十房九赚八翻番,再搞七签六证五变更,只赚四百三十二万,一个工程!
甲方代表:好工整啊!
甲方代表:清单里,量不多价不高,小小让利可笑可笑!
乙方代表:工程中,偷点工减点料,天天签证提防提防!
甲方代表吐血中!
王仕途回了一个笑脸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现在天策监理工程公司任总工程师,年薪60万。我怦然心跳,天策监理公司是江州最大的一家监理公司,具有官方性质。而且听说他们已经与太阳广场签订了工程监理合同,也就是说,这个王仕途还将是掌握我命运的人物之一!
我感叹说: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没有呢?
王仕途说:高天宝的小情人也是一只大鸟哦。
看来王仕途心中还是酸酸的,在江州的建筑界,王仕途是一个专家级的名人,为天宝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原本想参份股成为真正的老板,却不想临头被天宝公司给炒了,他当然是不爽的。对他而言,最起码的结局应该是自己坚持要走,而高天宝却死活不让地求他留下来才会有面子。却不曾想,他递上辞呈时高天宝竟然一句话没说就签字同意了,甚至连最后的送别饭也不请一餐。直到徐小月高调入驻天宝公司接替王仕途的位置时,高天宝才大摆宴席,天宝公司的许多普通员工才恍然大悟:新来的副总徐小月年轻漂亮,顶替了干瘦冷酷的王仕途!外人都以为是美色红颜战胜了老成持重,实际上知晓内幕的还知道这是内部权利斗争的必然。论玩手段,王仕途和我都还不是高天宝的对手。
徐小月上任伊始,就下令彻查天宝集团的几个在建工程账目,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加州花园项目。加州花园当初是她主持设计的,徐小月自然很清楚我在其中搞的名堂,其实当初她也是帮凶之一。比如我当初让她设计时故意调高了钢筋与混凝土标准,但在施工时,我们全部按低标准施工的。也就是说,我们从中挣取了一定的利润。还有我们在工程结算中所使用的一些手段方法都为徐小月所洞悉,因此我们最后的结算报告迟迟不批。我打电话给她,说请她吃饭。徐小月一口回绝说很忙。我恨恨地想,你徐小月别他妈的飞上枝头冒称凤凰,你的红苕屎还没拉完呢就跟老子装清高。
我如今在加州花园项目形成了一个两难之地,王仕途走前的所有签章天宝公司的财务均不认账了。而如今徐小月也以此工程许多地方她不清楚为由拒绝签章。项目的成本员从天宝公司对账回来一个劲儿向我发牢骚,我恶从胆边生,心想你徐小月真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你再怎么说还是咱华建集团的媳妇,你不是还与倪不迟没有离婚么?我坐在工地办公室中使劲抽烟,想着对付她的法子。
命运就是如此可笑和不可捉摸,想当年干瘦的徐小月拖着一个破箱子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从学校到江州时,那天倪不迟到外地出差,还是我租了一辆车子去车站接的她。她站在人流拥挤的火车站广场上如同一只孤独的羊闯进了狼群,六神无主而又孤立无援。当她在人群中看到我时,差不多是扑上来的,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是才短短10年时间,一切都反过来了,命运是一只无形的鬼手,我们总是被其神秘的支配。如今的徐小月当然已经不是以前的徐小月了,那么她与倪不迟的婚姻也应该不是以前的婚姻才对!我都不是以前的我了,这世道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吵吵闹闹起来。我正在火头上,想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在门外吵架。出门一看却傻了眼,原来是一帮民工在办公室前围着吵吵闹闹地要结算工钱。我刚一露头,就被他们发现。一个领头的年轻民工大声说:"唐经理,这个工程已经完了,我们的工钱什么时候结啊?"
我认得这个民工,正是明星民工刘小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民工有文化。这样的家伙不闹事则已,一闹事就绝对是刺头儿。
刘小刚完全有别于其他的民工,他的衣服整洁,虽然是旧衣服,但是干干净净,皮肤黝黑,却眼睛黑亮。即使是戴安全帽他也会戴得规规矩矩。他说:"大家别吵,请听听唐经理是什么意思。"他在民工中看来威信很高,他一说话就都安静了下来。
我心想,此时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激动起来,曾经温总理在四川考察时让一个叫熊德明的女农民一夜之间天下闻名,农民工工资问题如今可是触不得的红线。弄不好会让整个华建集团跟着全盘受影响。我清清嗓子说:"我知道大伙的难处,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的父母、姐姐现在都在乡下种田。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欠下大家一分钱的。只是这个项目因为迟迟不能结算,建设方,也就是天宝公司没有付钱给我们,所以我们暂时也没有办法支付给你们。不过请放心,顶多三天时间,我一定保证结清你们所有的工钱。"
民工又在起哄,刘小刚说:"又是三天!上次可也是这样说的。不管,我们现在就要钱。"
我知道,如今的民工兄弟们可不像以前那么好打发了,他们有了政策和舆论撑腰,要起钱来可是比得上旧社会的黄世仁了。我心想,妈的,这肯定是那个朱胖子搞的鬼,这会儿那个朱胖子说不定正在哪个地方偷笑呢,以后老子再慢慢收拾你。
还是刘小刚有见识,他说:"除非唐经理能给我们写下一个保证书,不然我们是不会走的。"我心头怒极,这他妈的不是逼我么?不过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对甲方你得赔小心,对民工也得赔笑脸。谁说如今欠钱的是大爷?那绝对不是指我们。看看民工们来势汹汹,弄不好真会出什么问题,只好同意说:"好的,我这就写保证书。"
其实这种保证书我们以前也写过,不过不兑现的时候仍然居多。工地曾经发生过最激烈的对抗惊起过警方出警。但是最终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建设方付钱。如果弄到政府出面那当然不是我们想见到的结果。
打发走民工,我就打电话给朱胖子,果然他不在服务区。我看着围墙外天宝集团那幢由我们施工刚刚装修完毕气派的售楼部,恨恨地想,天宝集团,你再不付钱,可别怪我也翻脸不认人了,反正老子已经被你们玩过一次了。
三十
兵法有云:腹背受敌为兵家大忌。我如今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天宝集团是彻底得罪了,而民工们同样只认钱不认人。眼看我保证的三天时间即到,我几乎可以预感到到时感觉受了骗的民工们会怎样的义愤填膺。我打电话给周红兵汇报此事,我几乎可以预料他的态度,果然他说:"这是你工地上的事情,你们可是独立核算的,分公司也资金紧张,不可能从别的地方给你钱。你还是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吧。"
我不急不躁地笑着说:"周总你别急,我不是要你拿钱,你现在只要把倪不迟派到我工地上来就行了。"
周红兵疑惑地说:"你要倪不迟来能干什么?"但是周红兵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一定等着看我的笑话呢。如今在江州分公司,能与之一争地位的就只有我这个老资格了,如果把我整下去,他的位置当然地高枕无忧是也。
我定定神之后,决定还是亲自去民工宿舍一趟,如今我只能团结这些民工们了。与其几面受敌,不如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
我主动在工棚现身,所有在等待工钱的民工们都呼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径直走进刘小刚的工棚,他正在读《南方周末》。这也是他与一些民工的区别,民工们甚少看书读报,即使读报也多读街头小报,唯有刘小刚每周一次在工地对面的报摊上买来《南方周末》这号称是办给中国精英阶层看的报纸。一大帮民工拥着我走进工棚,刘小刚抬起头看我。
我向其报以讨好的微笑。他皱着眉头说:"唐经理是送钱到工棚来了吗?"
我笑着说:"我哪有钱?"
刘小刚冷笑着说:"三天期限马上到了,我们都不想这事闹大的。"
我笑着说:"不,这事要闹大,否则你们这钱很难要到手的。"
站在刘小刚旁边的是民工老李,他因为年纪在民工中算老的,因此也颇得大伙尊重,他很冲地说:"那你来干鸟?"
这个老李与朱胖子混了多年,曾经与我合作过几个工地,以前看到我老远就笑眯眯地一口一声"唐总好、唐总好",如今他妈的看我落难立马就翻脸,确实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土农民。
我微笑着说:"钱我肯定能要到,并且很快就能给你们,但需要你们帮忙。"
老李仍然咋咋呼呼地大声说:"少来这套,又想骗我们,门儿都没有。"一时间围观的民工也跟着起哄,老李越发得意。这种平日里低三下四地干体力活的民工们其实最为势利,他们眼前只有自己的三分利。当他们觉得你可以给他们一碗饭吃的时候就跟哈巴狗没什么区别,一旦他们觉得你没什么用了就立马充神装大爷。我不得不为我们的民工素质感到担忧。在他们中间难得出一个聪明人,一出就能很快地脱颖而出,比如朱胖子就是,其实中国几十年的城市化建设给了民工们很多机会,只是真正能把握的不多。老李当年比朱胖子出来得还早,但是朱胖子很早就发家致富了,成了民工老板,而老李仍然是一名靠出卖体力为生的老民工,过于势利、目光短浅是他的致命弱点。我当下不理老李,只看着刘小刚。刘小刚合上报纸说:"那么我们能帮你什么?怎么帮呢?"
我大声说:"各位兄弟,我唐正从来不会少了你们民工兄弟的钱,我说过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你们出来打工挣点钱不容易——"这叫先从感情上拉拢,让他们觉得我与他们其实是一个战壕,"——不是我不付钱给你们,而甲方不给我,说好听一点我是项目经理,说难听一点我其实也就是一外包工头。各位兄弟,你们围我追我都是正当的,我能理解,但是大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要钱,那么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要到钱,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天宝集团要钱,我保证要不了两天他们就会给钱的。"民工们面面相觑,看来不太明白我说些什么,我看着刘小刚。
刘小刚问:"只能这样吗?"
我说:"目前这是最好最快的方法,只要我们一去堵他们的售楼部,天宝集团就会慌了神,到时我再把媒体的朋友请来,我就不信天宝敢欠咱们民工兄弟的血汗钱,不然咱们砸了他狗日的售楼部,咱们流血流汗修的房子凭什么让他们卖了挣钱?"
这一番极有煸动力的演讲,果然奏效,老李是一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家伙,他说:"对了,凭什么咱们流血汗,让他们得好处?"
民工们常年在城市里打工,内心中总感觉到低城里人一等,同时也积累了对所谓有钱人的恨,而我只需要一点引导就把矛头指向了天宝集团,我让他们明白,不是我唐正欠他们的钱,而是高天宝!民工中果然有好事者说:"对,堵他们狗日的售楼部去。"
我马上趁势说:"明天大家都去啊,去的有免费饭吃,而且我们还给去的人发100块钱。"众民工欢呼起来,对他们而言,100元的诱惑更大些,想想明天大家都闹一下就有100块,那可比扛一天钢筋舒服多了。
我然后请刘小刚和老李到我的办公室商量细节,把他们请到我的工地办公室。一到办公室我就从抽屉中拿出两个信封来,说:"这是你们两位的所有工钱,我还特别给你们多加了500块,你们先拿着。"
老李疑惑地看着我,伸手欲接,但是刘小刚却一把拦着他说:"这个钱我们不能要,要给就把我们100多号兄弟的钱一起给了。"
我一愣,倒是真小看了刘小刚了。我这种方法叫各个击破,一般来说只要领头的得到好处,其余的民工就会扎不成团。
老李犹豫着说:"要不我们先拿一点算一点。"看来这家伙是不适合做地下党的,能很快给收买了。但是刘小刚却说:"我们跟工友们都是扎在一起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这钱我们不能收,唐经理这是在收买我们。"
我哈哈大笑,脑中在飞速旋转。刘小刚却冷笑着说:"原来唐经理想的办法就是收买我们,让我们不去有关部门去上访吗?"
我立马换成一脸诚恳的样子说:"当然行得通,关键是需要你们的配合,试想,你们去有关部门,有关部门来了要调查、要取证、要调解,一通折腾下来得多长时间?而且你能保证有关部门是肯定帮你们的吗?这些部门是你的熟人多还是高天宝的关系多?"
刘小刚激动地说:"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城市没一个说理的地方?"
理?我冷笑着说:"理就是你比别人狠。"我当即从办公桌下拉出几面白底黑字的横幅来,这是我今天上午去街上做好的,一条上写:还我民工血汗钱!另一条上写:坚决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与不良开发商斗争到底!
他们看得目瞪口呆,我说:"这就是理!"
刘小刚迟疑不决,我再推一把说:"你要搞清楚,这叫正当讨债,你们对外本来就是我华建集团的员工来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刘小刚与老李对望一眼,然后点头说:"好的。只要你唐经理带头去,我们就一定去。"
我微笑着说:"一定会的。"
我送他们出去后,想想又打电话给辖区的派出所所长,这个所长与我也是朋友,以前常有一些沙石霸来工地闹事,我给当地派出所不少好处,因此也与他们成了朋友。我说:"赵所长,明天我的工地可能会出事哦。"
赵所长不明所以地说:"出什么事,是不是那帮土匪又来闹事,到时老子派人来抓他们。"
我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是我们明天要闹事,找开发商要民工的工资,到时你们肯定会接到开发商的报警的。"
赵所长愣了半天说:"你们这是债务纠纷,我劝你不要做过激行为。"
我叹气说:"走司法程序吗?我不是没想过,可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这些民工兄弟都等着一点血汗钱养家糊口呢。"
赵所长说:"你这样就让我为难了,我劝你最好和平一点。"
我说:"赵所长,你别为难,到时你抓人就是,第一个就抓我,第二个你一定要抓一个戴眼镜的家伙,到时你看我眼色动手。"
赵所长疑惑地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说:"你照我的话去办就是。到时我要好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正好倪不迟推门进来,我笑眯眯地把他迎进来,他说:"你搞什么名堂?让周红兵把我调来干什么?我忙得很呢。"
我嘻嘻地笑着说:"你忙个屁啊,老子今天想跟你叙叙旧。"
倪不迟说:"你他妈的准没好事,你不是让我研究菲迪克条款来着么?太阳广场那边的投标工作不是说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吗?"
我心头突地一跳,心想我倒忘了这事,他妈的,都是你老婆害得我,所以这几天只有先委屈一下你了。不过太阳广场的事倒真是大事,等这事一了,倪不迟将大有作为啊。
我当下诚恳地说:"太阳广场的事也急在一时,说真的,你多年的埋头苦学必有所用,太阳广场中你将大有作为的。只是眼下我有件为难事,可能需要你帮我一把。"
倪不迟疑惑地说:"你他妈一个大能人,我能帮你什么?"
我说:"明天想你跟我一起去讨债,到天宝的售楼部去静坐示威。"
倪不迟转头就走,我一把拉着他说:"你就当帮我私人这一次,我需要你帮我撑一下腰。"
倪不迟脸涨得通红:"你他妈的在利用我,不过,这次就当我还你的人情,我就说了,你这个人每天都不知道在转些什么坏心思。"
我叹息着说:"确实如此,我这人有些卑鄙无耻,你是我多年的同学,你就当帮我这一次吧。另外,我还想劝你,徐小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徐小月了,你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倪不迟萎然跌倒在沙发上说:"这是什么世道!我只想好好地做工作,这有什么不对?"
他是没有不对,不对的是这个社会。但是毕竟天道酬勤,三年后,倪不迟终于等来机会跳槽进入了太阳集团,成为香港太阳集团华中区的首席代表,还主持了对资金链已经彻底断裂的天宝集团的收购工作。当他与徐小月面对面地在谈判桌前坐下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态如何。当然,此事发生在三年之后,没有人能预见这种命运的神秘性,故此不提。如果将来我有兴趣,或许可以重新另开一文再来讲述他们的故事。
一切如我所预料的一样,第二天我带着百多号民工浩浩荡荡地杀到售楼部停下,售楼部的几名保安开始还出来呼喝几句,但很快被愤怒的民工们吓退。我和倪不迟站在队伍的前列,与民工兄弟们站在一起。
我在行前给民工们宣布了纪律,不许打人,不许骂脏话,没有必要绝对不能引起冲突。但是所谓人多势众,这些平常对城里人缩手缩脚的民工们在人多的感召下个个感觉胆大包天,他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一百多民工同时喊"还我钱来"声威也颇为惊人。我突然想到我们国家曾经发生了多少次农民起义,原来他们体内深埋着革命的因子啊!
许多前来购房者都围着看热闹,纷纷起哄说:"他妈的,现在的开发商真不是东西,房价这么高,黑了我们这么多钱,还欠民工的工资不给。"
有好事者打电话请来了媒体的记者,刘小刚对镜头侃侃而谈:"我们只想要回自己的血汗钱……"
售楼部的经理出来与我交涉,我只说一句:"让高天宝来给我谈,否则我们会天天在此来要钱。"而此时的高天宝正在天宝酒店的开工现场准备上台致辞。此时的他接到电话后,身体都晃了一下,脸色铁青,强装镇静。同时站在身边的徐小月也接到了下属的电话,当下粉脸失色。徐小月镇静下来,知道肯定是我在捣鬼,忙掏出手机打我的电话。在售楼房现场,我的电话响了,我看到徐小月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微微一笑,并不急着接。徐小月再打,如此三次,我才慢慢地接了。
徐小月怒气冲冲地说:"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要钱了。"
我冷哼一声说:"等你火气没这么大了,你再打吧。"说完就挂机了,站在一旁的倪不迟问谁打来的。我微笑着说:"没事,别人打错了。"
在开工现场的徐小月与高天宝耳语了几句,高天宝怒不可遏地打电话给周红兵,却被告知关机。高天宝又发火说:"他妈的,老子给政府有关领导打电话,把这帮狗日的关起来。"徐小月则说:"只怕不妥,事情闹大了对我们企业影响并不好的。"
与此同时在售楼部现场,接到报警的赵所长开着警车赶到。民工又是一阵骚动,对于警察,他们都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赵所长走到我面前说:"唐正,你这是搞什么?快把这帮民工带走。"
我嘿嘿一笑说:"可以啊,不过天宝集团先给钱。"
赵所长说:"那么,我要依法传讯你了。"
我说:"好啊,"我贴在他耳边悄悄说,"不过,你也把我身边的这个眼镜也带走吧。"
三十一
警察要带走我和倪不迟,但是这帮民工却又表现出高度的同仇敌忾之心,他们高呼:"要带走就把我们一起带走,反正留下来也没饭吃的,在派出所还有免费的饭吃多好啊。"
赵所长也同时接到了领导的来电,让他不可激化矛盾。赵所长满头是汗,生气地对我说:"唐经理,我过几天就调走了,你就他妈的不让我好好过是不是?"
我愁眉苦脸地说:"赵所,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我不这样,这帮民工会放了我?"
赵所长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吧,这是经济纠纷,要不你去法院起诉他们好了,省得我为难啊。"
我哈哈大笑,不知是为他的天真还是无知。我说:"赵所长,谁不知道大盖帽一个比一个黑啊,打官司?别钱没要回,我们倒先让法院那帮孙子给吃穷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中暗骂自己还是不成熟啊。果然赵所长怒不可遏地说:"你说什么呢?你竟敢污蔑人民政法机关?我警告你,最好别出事,只要一出事老子第一个拿你。"他骂完就气鼓鼓地钻到警车上去抽烟了。
我心中冷笑,少他妈的装B,平常老子可没少孝敬你们这些政法机关的家伙。关于工程中打官司华建集团不知遇到多少回,有些案子都是十几年前的,我刚来那年还只是一个小工长,干的第二项目就是水泥厂工程,江州分公司的经理都换了好几任,至今还欠华建集团几百万工程款不付,撕破脸后官司都打了好几年,那帮法官除了天天赖吃赖喝还常常以办案为由报销各种花销,与他们指定的一个律师一起不知黑了我们多少钱。后来还是李庆才出面找到了其在高院的同学帮忙,才总算与水泥厂达成了一个以水泥抵账的协议。水泥厂方面说的话可以把人气死:你们反正是建筑企业,总是要用到水泥的。结果他们抵账过来的水泥比市价高了近20%。
接着我又接到了蒋南的电话,他也关切地表示了一下慰问,终于也提到了让我不要过激,高天宝这个人其实不错的,很讲信誉。我明白过来,这个蒋南肯定也是受过高天宝好处的,试想一个地产开发商岂能,不认识规划局副局长?我只能唯唯诺诺地表示好的,一定不过激。他再三交代几句后即挂了机,我想还是关机的好,不然说不定会有什么人打电话来施压。
围堵售楼部差不多一天了,我让工地上工长去附近一家快餐店订了200份快餐,还运来几箱啤酒,民工们就坐在售楼部前席地而坐吃开了。然后饭盒啤酒瓶扔了一地。眼看天色已晚,刘小刚过来问怎么办。我说:"能怎么办,今天先回去睡觉,明天大家再来,盒饭啤酒我出了。"民工们十分高兴,答应明天一定来。
晚上我跟倪不迟睡在工棚中,倪不迟说:"你这样做有效果吗?"
我说:"不知道,但是只能这样了,他妈的是天宝集团先不仁的,开标时老子第一名却不让我中标。"
倪不迟说:"那是你围标,怪不得别人。"
我嘿嘿一声,心想,我可爱的兄弟,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如果明天有点事情发生或许事情还真好办些。
第二天,我又带这帮民工开始围堵售楼部,对方的保安明显增加了,赵所长也带着几个警察来了,不过这一次他理都不理我。可能是怕太熟了,万一到时不好下手吧。不过这正合我意。上午时还相安无事,到中午时,我照例让送来快餐和啤酒,有一帮民工坐在售楼部的台阶上,这下保安就不干了。保安说:"你们下去坐,这不是你们坐的地方。"
民工们或许在以往会怕这些保安们,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人多,而且来讨债,理直气壮啊。果然有一个年轻的民工说:"我们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只要不坐你家里就行。"另一个民工大口喝了一口酒后说:"他要是欠了我钱,老子照样坐他家里去。"
血气方刚的保安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呢,滚下去。"
民工说:"看门狗,没事汪汪叫,你才滚下去。"
于是保安推了民工,接着民工又推了保安,于是一场冲突在所难免,民工们一起鼓躁起来:"保安打人了,保安打人了。"几十个勇敢的民工包括刘小刚也冲了上去与十几个彪悍的保安挤成一团,终于有保安挥动了警棒,也有民工挥动了啤酒瓶。只听哐地一声,售楼部的漂亮玻璃门破了。这一切其实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赵所长马上带着几个警察冲了上去,赵所长声嘶力竭地喊:"唐正,你要负责的。"
我一看目的达到,忙让一些保守的民工去拉回冲动型的民工,一场纷乱之后,保安中有3人出血,民工中有5人受伤,其中也有刘小刚,他的头和脖子被破裂的玻璃门划伤,伤势其实不重,但是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吓人。受伤的民工上车时接受了英雄一般的掌声,他们流着血向工友们挥手致意。
赵所长怒目圆睁,总算控制了局面,他大声地喊:"他妈的没有王法了吗?老子在这儿你们还打架。所有受伤人员送医院,售楼部经理、保安队长跟我走,华建的唐正、倪不迟也要跟我走,其余人必须散了,不然我调武警来。"民工们看着我,我说:"大家先回去吧,我给大家算全天满勤,我跟警察同志一起去说明真相,我保证不会少你们一分钱。"民工们被我感动,也送了我无私的掌声。
我和倪不迟以及天宝的保安队长、售楼部经理一起上了赵所长的车,赵所长一直在骂骂咧咧。那个冲突时受了轻伤的保安队长和已经仪容不整的售楼部经理向我怒目而视,我则微笑地看着他们,想这个消息徐小月应该是已经知道了的吧,我还不信她不来保自己的老公。
我对那个售楼部经理说:"你别气,要不是我们,你他妈的哪有楼卖啊?"
那个保安队长说:"你别嚣张,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这个保安队长不过是一个小混混成长起来的,我岂能怕他?我对他说:"我真的好怕啊,我最怕看门狗汪汪叫了。"
保安队长很生气,在车上居然要踢我一脚。赵所长大怒说:"你他妈的安静点,想找死啊。"
我微笑着说:"赵所长你听到了,他刚才威胁我。"
赵所长生气地说:"唐正,这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
我说:"这不能怪我,这只能怪他们的主子。我关几天倒没什么,如果他们还不给钱,我保证那帮民工还会去堵高天宝的办公室。"
到了派出所,我和倪不迟被带到一间房,那个售楼部经理和保安队长则被带到另一间。这种情况在记者笔下叫做"控制",感谢他们创造了一个伟大而精妙的词。第二天的报纸上出现了《民工讨薪反被保安殴打》的新闻,有记者写道"警方已经控制了双方若干名当事人"。接着市政府高昌吉副市长莅临医院看望受伤民工,并指示要尽快落实民工的工资云云。我心头非常清楚,如果我不把倪不迟拉进来,很可能我会成为"煽动不明真相的民工闹事"的坏分子。高天宝手眼通天,这个高副市长也姓高,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很快从外面传来消息说,保安与民工的伤势都不太重。我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不大了。
倪不迟紧张地说:"那我们怎么办?现在有人受伤了,我们会不会负刑事责任?"
我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没事的,这是企业行为,即使是有人死了,华建集团也不可能不出面保我们。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老婆不可能看着这事没完没了地下去,她肯定是要出面的。
果然,第二天下午,徐小月驱车赶到派出所,倪不迟一看到她就低下头去。徐小月冷若冰霜地说:"倪不迟,你被人当炮灰了还不知道,你以后交朋友可要认清一点。"
我脸皮发烧,嘿嘿地笑着说:"你们天宝集团就是这样派你来谈判的吗?"
徐小月咬着牙说:"你真卑鄙无耻,尽在利用别人。"
我心头突地一颤,一阵发虚的感觉又袭来。我做的一切徐小月都能一眼看透,这个可怕的女人。我只能继续厚颜无耻地说:"你也算是咱华建集团的媳妇,如今混好了,怎么也得回报一下我们吧!"
最终双方做出让步,由我们先行垫付了民工工资,天宝集团与我订立了还款协议,不久付了第一笔工程款500万,但是余款300万一直到他们被太阳集团收购才收回。
这种过激的讨债行为是一柄双刃剑,非万不得已不会为之,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主要是会对其他的业主造成不好的影响,他们会认为这家企业不好打交道,唐正这个人不好打交道,当然对于天宝集团,我则是明显的有一种报复心理在作怪。李庆才打来电话,将我一通好骂,他认为我还是不够成熟。
高天宝也打电话给我说:"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你还落到我手上的。"我冷笑,说不定谁会落在谁的手上呢。
唯一对我表示支持的唯有天宝前朝元老王仕途,他专门找我喝酒时说:"你小子有量,对像高天宝这样的人,就要下手狠一点。"
我从派出所出来后,给欧阳悦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来探监,他妈的老公被警察抓了是不是正好可以在外偷人来着。
哪知欧阳悦大发其火地骂我是混蛋,最好别出来害人,让警察给枪毙了最好。我拿着手机目瞪口呆,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我恼火地挂了电话后关机独自去洗欲中心洗了澡,还喊了一个小妹给我好好地按摩了一把,我想这次老子总算是挺过来了,至于以后事,就以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