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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春天来到时,我把“StoryofO”又译了一遍,仔细校对了一遍,觉得译的很好,看不出任何败笔,就把它收了起来。干完了这件事,暂时又找不到别的事可干,就和小孙出去玩。在城里逛了一天,又在小饭馆里吃了晚饭,回来时天完全黑了。走进地下室的走廊里。她忽然悉悉索索地脱起衣服来,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一个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后又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香水味。夜里四外的楼上都开着灯,所以眼前的走廊里有很多的白方块,就象是白漆涂成。小孙走到那些方块里去,马上就变得混身闪闪发光,而对面的标本柜上就会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她就这样从一个个方块里走过去,在标本柜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影子。与此同时,门口的地下留下了蝉蜕似的影子。那些衣服扔在地下杂乱无章,好象是肢解了的人形。我把那些衣服检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避开窗口照进来的灯光。仿佛我一贯是这样作的似的。
    在每一块灯光里,小孙都回过头来朝我笑笑。那些人造月光照得她混身惨白。这种感觉好想在作梦一样。有时候她象是要伸个懒腰一样,把手向上伸起来,但又不完全是伸懒腰,因为她把身体弯向一侧,笑得很开心。我觉得这不象真的,所以不打算把它当真。但是我也感到一种冲动,要把鼻子伸入捧着的衣服里。那些衣服散发着香味,尚有余温。这种冲动就象狗想闻东西一样。
    走到房间里以后,小孙就径直钻进了被窝,一会就睡着了。我把她的衣服放在床头,回到自己床上,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她不提起这件事,好象这件事只是她一时冲动,或者昨天晚上她在梦游一样。我也不便提起这件事。全当它没有发生。我想女人都有一种冲动,要把自己脱光。
    中午小孙告诉我说,她们科主任找她谈话,问她为什么要到我房间里住。小孙就反问一句道,你们为什么不准我们结婚?那老太太就期期艾艾答不上来。于是小孙提高了嗓子高叫起来:既然我们俩结婚是有其名,无其实,纯粹是为了骗房子;现在住到一起,又无名,又无实,又不要房子,你管这个干嘛。这一嚷嚷闹得全科都能听到。那老太太着了慌,委委屈屈地说:孙大夫,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这个科主任也不是我自己乐意当的。那口气好象是说,自己受了强xx一样。干完了这件事,小孙觉得兴高彩烈,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跑下来告诉我说,她又打了个大胜仗,并且要和我接吻以示庆祝。这孩子嘴里有薄菏味,大概是常嚼口香糖。她还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来了。吻完以后,她打了个榧子道:Frenchkiss!就扬长而去,回去上班了。但是我整个下午都不得安生,想着她裹在白色牛仔裤里的屁股,细长的两条腿和白色的护士鞋。除了屁股圆和腿长,她还有不少好处,包括给我打饭,和在熄灯以后陪我聊天,没得聊时就说和我阳痿有关的事。我们在一起,经常玩两种游戏,一种是情人的游戏,一种是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到了前一种玩不下去时,就玩后一种。
    晚上我和小孙聊天时,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盘腿坐在被子上。这时候她背倚着被灯光照亮的墙。我看她十分清楚,那一头齐耳短发,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腰,锁骨下的一颗黑痣,小巧精致的Rx房。乳头象两颗嫩樱桃一样。我也坐起来,点上一根烟,她眼睛里就燃起了两颗火星。我们俩近在咫尺,但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有了这种感觉,什么话都可以说了。她问我,她长得好看吗?我说:很好看,她就说:真的呀。
    我和小孙谈这些事时,她的床在窗口射入的灯光中,我的床在阴影里,我们住的地方就象阴阳两界。这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它也有阴阳两界。在硬的时期我生活在灯光中,软了以后生活在阴影里。在这一点上,我很象过去的李先生。只是我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也阳痿过。
    2
    当年我问李先生,西夏文有什么用,他只是一声也不吭。后来他告诉我说,他根本不想它有什么用,也不想读懂了以后怎么发表成果。他之所以要读这个东西,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读懂西夏文。假如他能读懂西夏文,他就会很快乐。读不懂最后死了也就算了。后来他的晚景很悲惨,因为他终于把西夏文读通了,到处找地方发表,人家却不理他。因为他不是在组织的人,是个社会闲散人员。还因为当时对西夏文已经有了五六种读法,都读得通。李先生说,他的读法最优越,但是没人理他。后来他就把自己保留多年的西夏文拓片,抄本等等都烧掉了,到处去找工作,终于当上了一个中学教员。再以后就得了老年痴呆症。我算了算,李先生那会也有五十六七,到了该得这种病的年龄了。最后一次我见到他,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在我的硬时期,总有一个女人是我的意淫对像。有一年冬天我的意淫对像就是大嫂,她当时是个大个子中年女人,两条大辫子,在那个时期,她那个年龄的女人留辫子,可有卖俏的嫌疑。大嫂的脸也很长,下巴稍有点翘。当时我觉得下巴翘一点好,比较俏皮。脸白白净净的,有点浅麻子。一天到晚老在笑,好象缺心眼的样子。做为意淫的对像,她的屁股太大,腰也比较粗,这都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她老是笑嘻嘻的,弥补了体形的不足。我想象她作爱时也是这样笑嘻嘻,这会让我激动不已。
    小孙说,我简直是个下流坯。她希望我永远阳痿下去。但是说了些话之后,她又承认这样说不对。她说她是医生,我是病人,医生不该说病人是个下流坯。现在我们又玩起了那种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她问我那个大嫂是谁,我告诉她说,是我们院大崔的太太。她又问,什么院,什么大崔。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我从小住在一所大学里,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该大学的教师。大崔和大嫂是比我父母小十几岁的另一对教师,是我们的老邻居。而且大崔和大嫂都认识李先生,他们是老同学。这件事的背景就是这样。
    我给小孙讲过:那一年冬天我去找李先生,其实就是奉了大嫂之命。大嫂和我说起这件事前,她正蹲在水管前面洗带鱼。而和我说这事时,她站了起来,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套头毛衣,里面衬了一件蓝格子的浅色衬衣。我看到她脖子上有了几道皱纹,下巴也有一点两层的意思,但是大嫂还是满好看的。她对我说,让我去找李先生,让他来一下,有件事情可以照顾到他。我听着这些话,眼睛却在她胸口上看。在毛衣底下,她Rx房的样子还是满好看,只是略微有点下垂了。就在这时候,她用洗鱼的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说道:看什么看!快干你的事去。她这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很使我turnon。
    小孙对我说,她也是很不在乎的。这种口吻很难说是医生对病人的口吻。这种口吻使我很紧张。好在她马上换了一种口吻说,好啦,讲你的大嫂罢。那天她叫你去找李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那件事没有什么重要性。大嫂让我告诉李先生,有一批材料要翻译。没有稿费,但是有一点烟茶费,每千字三毛钱。这就是说,你翻译了一千个字,可以抽一支好香烟,或者喝一杯好茶。就是不抽好烟,这笔钱也是太少了。但是李先生答应了干这个活儿。不但如此,他还以取稿子方便为名,搬到了我们院,住到了我的房间里。这件事我已经讲过了。现在我怀疑,每千字三毛钱,就是对李先生也太少了。当年李先生接下这个活,动机根本就不纯。
    比这还糟糕的是,大嫂和李先生开始在我眼皮底下幽会起来。见了面就接吻,手还不老实,李先生那对前蹄老从大嫂的毛衣底下伸进去。我一看见这种景象,就咳嗽不止。大嫂听见了,就说:小陈,你好不好回避一下?我们俩玩哪。当时我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大嫂孩子都老大的了,还这么不自觉,老要玩。而且李先生又老又难看,和他有什么好玩?要玩可以和我玩嘛。除了这些讨厌之处,李先生还得了不睡觉的毛病,白天和大嫂鬼混,翻译稿子,夜里还不忘看他的西夏文,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象他那么大岁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鬼精神?
    有关大嫂的情形,还有不少可以补充的地方。据说她一贯搞破鞋,年轻时就因为和苏联专家有不正当的关系,被开除了团籍。结了婚以后,还是乱七八糟。大崔也管不了她,只能要求她对丈夫好,对孩子好,在饭菜里别下耗子药。李先生在院里时,大崔气得要命,要打她。她也是满不在乎:要打你就打,只别打脸,打哪儿都成。可以用赶面杖,不准用火钩子----动铁为凶!
    大嫂对我说,她爱上李先生了,甘愿为他牺牲性命。我以为大崔要和她离婚了,但是大崔没提这个事。他告诉我说,大嫂经常会爱上谁,甘愿牺牲性命也有有好几回了,但是她到现在还活着哪。
    只要我肯耐心等待,没准大嫂也会爱上我,甘愿为我牺牲性命。但是我最缺的就是耐性。我绝对不会象李先生那样搞了二十多年西夏文,最后变成一个白痴。我搞什么事都是要么不干,要么立竿见影。
    3
    我和小孙聊天,经常聊到一半,她就说:今天聊到这里罢。再晚睡明早上查房起不来了。然后就钻进被子睡着了。当个住院医师实在辛苦,有时候白班,有时候夜班,睡觉的时间老是不够。小孙的眼窝常常发青,她问过我是不是该涂眼晕。我说你想涂就涂好了,我没什么意见。她说岂有此理,涂眼晕就是涂给你看,你居然没了意见!看到别人忙忙叨叨,我经常感到惭愧,因为我老觉得可干的事情太少。翻完了“StoryofO”,就再也找不到象这样的书了。但是我也不能象那种人一样,去干没意思的事情。我们的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是去证明一个定理,或者发明一个体系。比方说,费尔马和爱因斯坦干的事就是这样。但是去证明一个定理往往会掉进陷井里----有些定理可能没有证,遇上了一辈子都会陷在里面。而发明一个体系则谈何容易。想来想去,只有写小说比较有把握。但是自打认识了小孙,我就一个字也没写过。我写的小说,她每一页都要看,这就破坏了我的写作情绪。想想罢,昨天刚写出来的东西,今天就成了谈资,那是多么叫人厌烦。剩下只有一件事可干,那就是睡觉。
    后来我又想把李先生和大嫂的事讲给小孙听,但是她不肯听,说道:我知道,大嫂爱上了李先生,这就结了罢?讲点别的吧。其实那个故事还长得很。用大嫂的话来说,一次爱情就象吃一个巧克力壳的冰棍。开头是巧克力,后来是奶油冰激凌。最后嘴里剩下一个干木棍。我所讲的李先生,连巧克力壳都没化呢。但是小孙不肯听。她说与其听你这些胡说八道,不如到外面去看死人。说完她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了手电,到走廊上去了。
    我想给小孙讲的事,包括夜里李先生和大嫂在一块坐着念俄文诗,几几嘎嘎,听得人好不心烦。那时候我躺在灯影里,大棉被也挡不住那些卷舌音。这时候我只好想象自己是土耳其苏丹,带了队伍征讨俄罗斯草原。逮住了讲这这种话的人,就让他们脑袋瓜子朝上,屁眼朝下,坐在削尖的木棍上。还有他们俩唱一个俄文歌,叫作嘎嘎林。一边嘎嘎,一边亲嘴,就象斗鸡一样;听了叫人头大如斗。后来他们听我咳得那么厉害,也有点不好意思,到外面去找地方了。但是那已经是开了春后的事。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是在我面前表演。开了春以后,我们院子里就开始闹猫,天一傍了黑,它们就开始哀号。我总怀疑里面也有李先生和大嫂的一份。据说母猫的那玩艺里长了倒刺,公猫插进去,就象插进了蝎子窝一样,疼得拼命嚷嚷。不知李先生和大嫂是不是这样。
    我想给小孙讲的事还包括,那一年春天特别暖,晚上外面刮着黑色温暖的风,那种风就象一条深不可测的暖水河,叫人见到它就想脱光了衣服跳下去。用不着别人告诉我我就知道,这条河就是未实现的性欲。现在我心里就流着一条这样的暖水河。我要干的事不过是把这件事说一说。
    小孙刚出去时,我很上火。因为我想让她听我讲话,但是她却跑了,把我扔在突然到来的寂寞里。我在地下室里住了十年,原本最能忍受寂寞,现在却受不了啦。
    寂寞是我的选择,正如在地下室里离群索居是我的选择一样。在我看来,寂寞就是可以做一切事的自由,这是因为你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理会。所以我能够翻译“StoryofO”,李先生能够读西夏文。自从我割断了对女人的单恋,寂寞就真正归我所有。寂寞纯黑如夜,甜蜜如糖,醇如酒。
    但是现在我却受不了寂寞了,因为它不再是过去那个样子,既不黑,也不甜了;而是惨烈如白昼。
    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愣,忽然想起小孙出去半天了,我该去看看她。一推门看见门口堆了一堆衣服,原来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穿。我赶紧回去拿了件大衣,顺着灯光赶了去,看见她正趴在标本柜上,高举手电,正往死人眼窝里看哪。我叫道:你疯了,要冻死呀!她却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我。
    后来我把她裹在大衣里,抱回屋里去,一直抱到了我床上。在黑暗里摸到了大衣前襟上是湿的,又赶紧去拿手巾给她擦脸,还用那种眼泪鼻涕一块擦的手法。然后我又给她揉揉脚。她带着哭声说:别的地方也得揉揉。于是我就往上揉去。从膝盖往上开始有鸡皮疙瘩,她混身都冷透了。我赶紧哄她几句:
    算了,我不讲那些无聊故事了。
    她说:和故事无关。你得爱我!
    我说:我爱我爱。这时正好揉到腰上,她趁势就钻了过来抱住我。我拿大衣把她包上,放在腿上,好像个大包裹。我和小孙恋爱就是这样的。
    4
    我和小孙之间带有性意味的接触是这样开始的:我的手从大衣前襟里伸进去,把她那两个小小的冷冰冰的Rx房摸了一遍;与此同时,她的手也从衣襟里出来,揪住了我的耳朵,定好了位,来和我接吻。这两件事干好了,我又把大衣裹好,把她裹成个铺盖卷,放在膝盖上,又拿被子给她搭上腿。她在这个铺盖卷里宣布说,她现在很幸福,可以听我讲李先生和大嫂的事了。她还说,刚才不幸福,那件事就不能听,因为它属于幸福的范畴。我告诉她说,李先生现在是个大傻子,一天到晚只会摇头。大嫂是个老太太,头发掉了多一半。她说她不管这个。反正我最后也要变成老年痴呆,她也要变成老太太,这些都没什么,这些都能受得住。受不住的事是现在想要幸福却不能幸福。原来她的幸福就是被摸上一遍,再打成个铺盖卷,我既有手,又有打铺盖卷的材料,就可以给她幸福。这件事听了让人放心。我接着给她讲有关李先生的事,一讲到猫儿叫春,她就喵喵的叫唤。但是一点不象猫儿叫春,倒和一般的猫叫很象。小孙的行为通常就象一只猫,这里就包括了喜欢钻被窝,喜欢被包裹起来。但是猫就不会长雪白的小屁股和圆嘟嘟的Rx房。
    后来我又给他讲李先生的故事。我们院子有一片待拆的危楼,我常到那里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可拆的,结果就碰上了他们两个给大崔带绿帽子。但是不是当面撞见,是在对面一座门窗都没了的破楼里。李先生他们呆的也是一座破楼,也没有门和窗子,他们所在的地方比我呆的地方矮半层。我看到的时候,大嫂的衣服都躺在地下了,摆得倒象个人似的。她只穿了皱巴巴的针织背心和床单布的大裤衩,跪在地下铺报纸。李先生的样子更难看,他脱得精赤条条,正在摆弄自己的那玩艺。那玩艺更难看,半直不直的样子,完全看不得。
    但是小孙却说,这也没什么看不得,人家相爱嘛,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摆布。象这类的话,她早就听说了。前些日子她申请结婚时,有一些护士大姐吓唬她,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比方说,女孩子结婚时都要过一关,就象猪要挨杀一样。要是快刀子热水,死了也就完了。就怕碰上了钝刀子,软刀子,想死都死不了,那才叫难受哪。还有人说,遇上丈夫不成,就得拿手给他弄,后来就象摆布了死人,洗八遍手也去不了那股恶心劲。小孙说,那些话一点也吓不倒她,因为她是大夫,死人都敢摆布。她又说,让我摆布一下你好罢?也许能把你的阳痿治好呢。我说:算了,不好意思。她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让你摆布了。这时候我闭上眼睛,小孙那双小手就出现在眼前。指甲老是剪得那么短,并且洗得老是那么白。这双手拿东西有个特别的样子,比方说,转个旋钮,从来不去抓,而是用侧握的姿式。拿个东西也是很用力,很仔细的样子。把自己交到这样的手里,大可以放心。所以我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罢。呆会可别瞒怨我。她说,绝不会的。咱是这样的人吗?
    我想,假如女人都象小孙那样好说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阳痿的人了。但是我前妻就不是这样,她心情激动,满脸通红,上了新床就躺倒了象个死人。全身绷得甚紧,以致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支打井队,要在地层上钻眼。但是我作这种对比,丝毫没有挖苦前妻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是我阳痿嘛。小孙说,你别紧张,就当咱们俩在一块吃个桃。这是因为咱们好嘛。她还帮我脱衣服。然后我平躺下,她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把把说:王二,家伙很大呀。我告诉她说,这是马大夫用铅锤拉的,原来没这么大。等到她伸手兜了我几下,那东西就膨涨起来。于是她又说:你这就叫阳痿呀!我说平常我是阳痿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她说,你说这话就叫没良心了。什么叫“也不知怎么了”?这是因为我呀!
    干这事时,小孙骑在我身上。也不知是为什么,开头很艰难。她一面从牙缝里吸凉气,一面说:刚才哭过,影响了情绪,里面很干。我觉得也是很干,就说,要不算了罢。她说:哪能算了。你不懂,老实躺着罢。于是我就闭上了双眼,一动也不动。后来就湿了,也进去了。从这时开始,我就不算是个阳痿病人。她向前俯下身子,我伸出手来抚摸她。我摸她的脸,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就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看到了她脸上有几粒雀斑,是我以前没看见的。象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怕变成瞎子。睁着眼能看见的,闭上眼我都能看见。后来我又把手放到她肩上,大姆指和食指触到了她的脖子。她脑后那些乌黑的发根就进入我脑海里了。我最爱雪白皮肤上那些乌青的发根了。今后我可以尽情的亲近那些乌青的发根,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前景。我的手还可以伸到这个小小的身体的任何地方,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我就想停留在现在这个地方。
    后来她把身体俯得更低了,这时我能感到她呼出的热气。等到事情完了,她在我身边躺下时说道:咱们俩同时达到了性高xdx潮。这很重要。我问为什么重要?她说这样我也不必为你服务,你也不必为我服务,性生活谐调,好呗。我想,要是能搂着她睡一觉,那就更谐调了。谁知她是那样的不老实,睡了没有五分钟,就撩开被子坐起来,说道:你等我一会,就从我身上跨过去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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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和小孙做完爱,她跑到自己床上去了。过了一会,她拿了一面小镜子回来,坐在我身上,拿了手电,往自己胯下照。然后她又转过身来,跨住了我的上半身,用手电照着说:你看。我抬头一看,看见她的帝王将相。和图谱上画的有点不同,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惨状。我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了?她从我身上下来,钻进被窝说:你干的好事呗。
    后来小孙把头贴在我胸口上,我都快睡着了;猛然想起她说过自己不是处女,禁不住说出了口:不对呀。她马上就扬起头来说:什么不对什么不对,口气相当凶。我说我想起一本小说。她又问什么小说什么小说。我说,法国中尉的女人,那里面有个莎拉,干过你这种事。她就说,你真混。我想这样说是揭了她的疮疤,就不说了。正要睡着,她又把我推醒,说道:告诉你,以前我干过一回,谁知他干得这么不彻底。我说噢。然后我又问: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她说:我告诉你这个,免得你太臭美!
    但是那天晚上我们到此还没有睡。她又跳起来说,等我一会。然后她又往腿上套裤子。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上楼去,找人看看。我说这么厉害?我陪你去。她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太好了!你也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是吧?
    后来我陪她到了妇科病房,把值班大夫叫了起来。但是我没敢到放着妇科椅子的房间里去,呆在外面,听见她在里面说:王工那个家伙,一只手都握不住!真是疼死我了!等到出来以后,我问她:既然如此之疼,你怎么不告诉我呀?她又说,没那么疼,骗她们呢。这我就不懂了,好好的骗人家干嘛。她说:笨蛋。申请结婚,要房子呀。有房子不要,便宜他们吗?
    果然到了第二天中午,马大夫就来找我传话说,让我们到楼上去拿介绍信,领导上批准我们结婚了。他又对我谈了一阵辩证法,但是我没听。我知道领导上的打算:因为涉及到了房子,所以要控制已婚人数,原则上不批准结婚。但是假如不批准就要引起非法的性交,那就批准,因为两害相衡取其轻。马大夫还说,想调小孙去康复科搞科研,治疗阳痿。因为她居然能把我的顽症治好,显然是很有办法。后来小孙真的调过去了。科研工作比门诊,病房都轻松多了。她到康复科去给阳痿病人的妻子办学习班,讲Masters和Johnson那套方法,只不过是用中国式的术语---什么握,捏,捺,按,抹,勾,挑,弹八法,听上去就非常难懂了。
    后来我和小孙结了婚,住在两间一套的房子里。开头每逃诩干,后来每三天干一次,现在是每礼拜干一次,因为我毕竟是四十三岁了。小孙扬眉吐气,走到院子里都趾高气扬。因为她自以为无比性感,连阳痿病人见了她都不阳痿了。
    从此以后,寂寞再不归我所有。这有好处,也有不好处。走进了寂寞里,你就变成了黑夜里的巨灵神,想干啥就干啥,效率非常之高。你可以夜以继日的干任何事,不怕别人打断,直到事情干成。但是寂寞中也有让人不能忍受的时刻,那就是想说话时没有人听。
    现在我不再拥有寂寞了。我的事非常之多。我既然不阳痿,也就没有理由神经。没有了这两项毛病,就得上楼去开会。除此之外,我又成了中年业务骨干,什么仪器都得修了。除此之外,还得念念英文,准备到美国去接仪器。院长对我说,咱们医院懂电子的人太少了,你的病好了,就得多干点。还听说他对别人说:这套房子给得不亏!除此之外,我现在已经混迹于奸党之中了,说话作事都得特别小心。除此之外,回家还要应付小孙。除了背熟她身上的全部性敏感带,还要背熟她感情上的敏感带,才能讨到她的欢心。
    我和小孙结婚的事就是这样的。现在我们还住在一套房子里,有时还干那件事,但是已经谈到过离婚的事。我们医院不批准我们离婚,并且说:早就识破了我们想再骗一套房子的狼子野心。所以我们还在一起住。但是小孙说:她不能白给我做饭,我得给她洗裤衩。
    我现在和小孙做爱时,岂止是温存,简直是恭敬得很。我还告诉她说,我觉得她是好的,这世界上好的东西不多,我情愿为之牺牲性命。她说她很爱听这句话。但是她又说,我休想因为这句话逃掉洗裤衩的家务劳动。她还说:吾爱王二,吾更爱有人洗裤衩。这话是从柏拉图的名言"我爱苏格拉底,我更爱真理"变化而来,但就是柏拉图,也绝不肯给苏格拉底洗裤衩。
    小孙告诉我说,她是个女权主义者。所以用不着我告诉她,她就知道自己是好的。当时她到地下室去找我,就是向我证明这个。她所以要和我离婚,倒不是不喜欢我,而是要和我分清楚一点。这个小家伙现在又给我上课,不过不是讲纪晓岚,而是讲薄加丘(!),"从前有个教士告诉一个木匠说,他骑的母马,晚上就会变成女人和他睡觉……",一听就叫人脑仁疼。这是<十日谭>里那个装马尾巴的故事,不过又被她讲了个七颠八倒。
    现在你买一本<十日谭>,里面就没有那个故事了。这肯定是因为这个故事比其它故事编得都好。小孙说,这个故事说明了"你们男人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因为我们想的是让她们白天变成马去干活,晚上变成女人陪我们睡觉。我就是这样倒霉,前半辈子阳痿,后半辈子又娶了女权主义者为妻。但是我没有再次阳痿的打算。我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