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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让我照顾你

接近月底,也接近农历新年了。于穆成仍然十分忙碌,谢楠也没闲着。她例行地去下面地市与经销商对帐,她和同事是轮着跑省内各个地区,这回去的是本省东边的两个地市,和她的老家是反方向。到H市开车就花了快四个小时,等她忙完了,赶上当地办事处全体员工吃年饭,经销商坚持请她同去。正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于穆成。他们这几天差不多每天见面,反而很少通电话了。她一边走出来一点一边接听。

“在干嘛呢?这么吵?”

“吃饭呢,人多,是挺闹的。”

“你今天在外面吃饭吗?”于穆成似乎有点意外。

谢楠这才意识到,昨天于穆成要招待客户,打电话给她让她自己早点休息不用等他,她随口答应,居然忘记跟他说今天到H市出差了,事实上她也真没跟人汇报行踪的习惯。

想到于穆成出差上海时差不多天天给她电话短信,她有点惭愧:“那个,我昨天忘跟你说了……”话没说完,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她懊恼地看着用了快四年,键盘字母磨得模糊的手机。一时不知该怎么好,想了想,她安慰自己,待会回宾馆充了电再打也不迟。

吃完饭,回到宾馆已经快八点了,谢楠拿出充电器插上,才打开手机,就不停响起接受短信的“嘀嘀”声。她连忙打开,全是于穆成发来的。

“怎么回事?”

“请快点给我回电话。”

“没事吧,你在哪?”

谢楠慌忙拔他的电话:“对不起呀,刚才手机没电了。”

“哦,没什么,吃完饭早点回来,好象又快下雪了。”

“我……我现在在H市呢,过来出差对帐的,明天才能回。”

于穆成沉默一下,轻轻笑了:“我说,你有没一点当人女朋友的自觉呀,好象出差之前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谢楠自知理亏,只好低声下气认错:“对不起,我忘了,以后不会了。”

她的态度倒让于穆成没话可说了:“算了,你开车注意安全,天气预报今明两天都有小雨雪。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谢楠松了口气,丢下手机,打开电视,也不调台,随便屏幕上几个人絮叨着股市消息。她靠到床头,有点沮丧,可是又有点开心,毕竟好久没人这么牵挂她的行踪了。

第二天谢楠开车去另一个市对完帐,吃完午饭就动身返回省城。果然下起了小雨雪,天空阴云密布,光线昏暗。高速公路上方电子提示牌提示过往车辆谨慎驾驶,大部分人都自觉放慢了速度。谢楠更是一向没开快车的瘾头,控制着车速最多只开到90码。

离省城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时,前面还是发生了三车追尾的事故,一辆商务车车速过快失控撞到中间隔离带,后面两辆小轿车刹车不及,直冲了上去,一辆被撞得打横拦在路中间,另一辆急打方向盘撞上了路边护栏,都不同情况受损了。路被拦得严严实实,后面马上一长排车被阻住了,司机纷纷下车,有人帮忙把车内受伤的人抬出来,有人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谢楠离得近,赶忙停好车,从后备箱取出一把伞,和另外几个人一块跑上前去帮伤者遮住雨。旁边又有人打电话到直播的交通台报告这起车祸,此人大概不是第一次打这类电话,描述现场情况堪称有声有色,主持人大约头次见到报料如此完整生动的热心听众,颇为激动,不停问长问短,与他互动得十分起劲。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这位老兄,人家伤者还躺在这里,你行行好不要这么渲染细节好不好?”其他人也纷纷附合。

那人讪讪收了电话,不想停了一会,又奔回车上,拿来一部相机对着几辆受损的车一通狂拍,然后再拍伤者。闪光灯连闪,谢楠才惊觉,也不好说什么,只皱眉将头扭开。好在高速交警出警速度不错,警车、清障车、急救车分别鸣号赶来,伤者被迅速抬上救护车,受损车辆被清理开,警察疏散司机有序离开。

谢楠回到车上,已经冻得面青唇白了。她刚才奔下去得匆忙,没顾上穿羽绒服,为了尽量遮住伤者,她的肩头、后背露在伞外,全被雨淋湿了。

她赶紧发动车子,将空调开大,从扶手箱里拿出一粒水果糖含到嘴里,好一会才止住了哆嗦。前面车子缓缓启动,她系上安全带跟了上去,一路小心地保持着车速,到省城时不过下午三点半,她直接回公司接着上班处理帐目,公司暖气一向强劲,很快她就觉得有些鼻塞头痛了,暗叫不妙,知道是感冒的前兆。

她在办公室抽屉里放了常备的药品,可是想到还要开车回家,也不敢吃,只能硬捱着。到五点钟时,于穆成打来电话,问她回市区没有。她这才想起自己又没报告行踪,不禁暗自惭愧:“回来了,我在公司呢。”

“你待会就在公司等着我,我今天不用加班,来接你出去吃饭,好吗?”

“好。”尽管没胃口,谢楠还是马上答应了。

于穆成把谢楠带到一家新开的农家菜馆:“市场部的人推荐的,他们说本地人都喜欢这种口味。你陪我吃了这么长时间清淡的,一定烦了吧。”

“没有啊,吃得清淡也有好处,至少我不长痘痘了。”谢楠笑着说。

农家菜做得很是美味,尤其一道据说用土灶木柴慢火煨出来的鸡汤,浓香四溢。谢楠一闻之下,居然也胃口大开,喝了不少,倒觉得鼻塞症状好象轻了许多,只是头越来越重,有点不胜支撑了。

于穆成注意到了她的异状,伸手过来探一下她的额头,皱起眉:“你好象有点发烧,我带你上医院吧。”

“不用了,吃点药可以了,大概就是淋了点雨受了凉。”谢楠摆手,她一向讨厌上医院,也真觉得自己的情况没严重到要上医院的地步。

于穆成想了想,打电话给许曼。

“哎,人家是外科大夫呀。”谢楠小声抗议。

于穆成不理她,详细对许曼描述谢楠的症状:“不是我,是我朋友。有一点热度,不过不算高,脸色嘛,有点苍白,反应也有些迟钝,”谢楠横他一眼,他忍笑,“也不算很迟钝就是了。发冷?”他看向谢楠,谢楠摇头,“还好。有些头痛鼻塞。刚喝了点鸡汤,嗯,嗯,好的,知道了。”

放下电话,他对谢楠说:“以后有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要自己撑着。今天遵医嘱,我们先吃药观察一下再说,如果烧不退,明天老实跟我上医院。”

出餐馆后,于穆成把车往前面开,找到一家药店,一会买回了一包药和一瓶水,拆开包装递了几片药给谢楠:“维生素C、感冒药和阿司匹林,赶紧吃了。”

“不行呀,回去再吃药吧,我还得开车呢,一吃感冒药我就嗜睡。”

“你的车就放公司吧。明天要是好了,我送你上班;要是不见好,我送你上医院。”

谢楠只求不上医院,连忙接过来就水喝下去。于穆成把座椅往后放倒,让谢楠半躺下,将自己的风衣搭到她身上:“躺一会吧,到小区我叫你。”

谢楠很快就睡着了,尽管睡得并不踏实。等于穆成轻轻摇醒她时,她有点迷糊地看向他,一进弄不清自己在哪里了。于穆成绕到车子这一边,拉开车门:“用不用我抱你?”

谢楠吓得摇手:“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于穆成扶她进屋,很理所当然地说:“你收拾一下睡衣和要换的衣服,上我那去吧。”

谢楠有点迟钝地看向他,好一会回过神来,再次被吓到:“干嘛?”

“你这边很冷知不知道?”于穆成用的正是对付感觉迟钝者的口气,很循循善诱地讲着道理,“许医生说了,你得注意保暖,最好有人照顾,随时注意体温变化,一旦升高,不及时送医会转肺炎,到那会就由不得你不想上医院了。我那边有客房,你要真不愿意上我那也行,反正我今天晚上得照看着你,你不介意我今天住你这吧,虽然我也很怕冷。”

谢楠被打败了,只好老老实实进卧室拿了睡衣和准备替换的内衣装进一个小包,锁上门,跟于穆成去了他家。

于穆成的家的确很暖和。前任业主下了大本钱装修房子不说,还装了地板散热供暖系统。这也是于穆成一眼看中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他从小生长在有集中供热的城市,实在是不能适应此地冬天的阴冷。

谢楠满心不自在,加上身体不舒服,无精打采哪都不看。

于穆成领她进了一楼的主卧,指给她看:“我平时住楼上。这间卧室没人住过的,那边是卫生间,柜子里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先去洗个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觉。待会我在楼上书房处理事情,晚上就睡你对面的客房。你觉得不舒服就马上叫我。”

他出去了,并且带上门。谢楠呆站了一会,环顾四周,这间卧室很大,布置得很女性化,全套白色的家具,特别床头还做了手绘,怒放的玫瑰配着粉白的墙面十分娇艳,但床上是深蓝色的床罩,看着并不很搭调。她懒得看了,心想来都来了,也不用再犯别扭了。

她进浴室,惊讶地发现这间浴室面积大不说,装修得也有点女性化,和她那个开发商赠送装修的标配浴室大不一样。墙面贴着闪着金属光泽感的蓝白两色马赛克,镶着带金色花纹边框的镜子,地面铺的同色系的地砖,一角是个粉色的按摩浴缸,另一角淋浴间花洒很大还带有按摩水嘴,金属毛巾架上叠着厚厚的白色毛巾,粉色的抽水马桶旁边搭配了一个同色的净身盆,这个她还只是在高茹冰装修房子时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她匆匆洗了澡换上睡衣,掀开床罩,爬上那张尺寸大得在她看来有点离谱的大床,很快又沉沉睡着了。

于穆成过了一会下楼来轻轻推开一点卧室门,借着外面的光线,只看到黑暗中的大床上一个纤细的身形一动不动躺着,他轻轻带上门,回书房处理自己的工作。快12点时,他再走进卧室,到床边用手试下谢楠额头的温度,好象基本正常。她仍睡得很熟,连姿势似乎都没变过,一只手虚握着搁在下巴下,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呼吸细微而平稳。于穆成放了心,就让卧室门开着,自己进对面客房去休息了。

谢楠半夜醒来,很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自己正躺在哪里。不知是吃药的原因还是暖气太热,她出了一身的汗,头发、睡衣、床单都汗湿了,按亮台灯坐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一看,才凌晨三点。她发愁地抱膝坐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对面客房灯也亮了,于穆成穿着一身深灰色睡衣走了过来,摸一下她的额头,吃了一惊。

“快去再洗个澡吧,换我的睡衣。”他掀开被子,不由分说把她抱进浴室。

谢楠大急:“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了。”

于穆成好笑,把她放在淋浴房前铺的一块棉线地毯上,一会功夫拿套蓝色条纹睡衣进来放在衣物架上,走出去带上了门。

谢楠洗澡洗头,感觉脑袋清醒了好多,没有下午那种坠坠的感觉,鼻子似乎也通了。她套上于穆成的睡衣,挽了好几道才凑合没遮住手脚了。

她找到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大半干,看看自己扔在洗衣篮里堆成一堆的衣服,摇摇头,想,还是明天再去操这个心。赤足走出浴室,她惊住了,她记得自己入睡时明明床上是一套深蓝色的床单被套,现在却全换成了浅米色的,铺得整整齐齐。

于穆成端一杯水走了进来递给她:“喝点水吧,出了这么多汗。”他头发有点凌乱,精神看着却很好。

谢楠听话地喝完水,犹豫一下:“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这么客气,可真是还没拿我当男朋友。”于穆成再摸一下她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了。”

谢楠鼓起勇气,伸手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声说:“谢谢你。”

不待于穆成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手,飞快地上床钻进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去。他既惊讶又开心,看她如此窘迫,不觉又有些好笑。他俯身替她把被子理好,吻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发现那里已经红了。他在床边停了一小会,关上灯回了客房。

也许是药物作用,谢楠头一回在醒来后又再次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一看表,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穿衣服洗漱,匆匆出房间,发现于穆成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边吃着简单的早餐:吐司面包片加咖啡。看她跑下来,说了声“早”,转身进厨房去给她端出一份牛奶燕麦粥和两片吐司:“要不要煎鸡蛋?”

谢楠急急地说:“我要去上班了,不吃了。”

“我建议你最好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不行呀,快放假了,事情好多。”

“那也得吃早餐,待会我送你过去,来得及。”

谢楠只好坐下老实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看表,勉强吃完了燕麦粥,随于穆成出门,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我换的衣服还在里面没拿。”

“钟点工会洗的,别管了。”

谢楠一想到自己的内衣会在一个男人家里被一个钟点工洗就傻了眼,于穆成不等她在那转念头,直接拥着她下楼出苑门上了车。谢楠也懒得再想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了,反正她每天早出晚归,左邻右舍都不熟,只对钟点工会洗自己内衣有些耿耿于怀。

于穆成发动车子,她抓紧时间放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仔细看看自己的脸,着实有点苍白。公司要求,女员工上班必须淡妆。她一向是按淡妆的最下限对付这条规定,现在拿出化妆包拍点化妆水上去,涂粉底液,扑上散粉。趁红灯车停稳了,拿出口红仔细涂上。再看看,总算显得精神了点。一回头,发现于穆成正饶有兴致看着她。

“看什么呀,”谢楠很不自在地收起化妆包。

于穆成发动汽车:“口红颜色我很喜欢。”

谢楠觉得他嘴角那个笑意十分可疑,可是也无话可说了。到了公司楼下,离打卡时间还剩了五分钟,她匆匆说个再见冲进了写字楼,八部电梯前各自站了不少人,楼道上挂的液晶显示屏热闹地播放着分类广告,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梯门一开,她赶紧随着人流走进电梯,却僵然站立,在她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一身深灰色西装,拎着一个黑色公事包的项新阳,显然他是从地下停车场所在的负一层直接上的电梯。

电梯马上满员了,所有人一进来都调整好站姿,都面对电梯门又与旁边人保持着尽可能合理的距离。相形之下,她与项新阳顿时变成了面对面站立,两人几乎呼吸相触,近得暧昧而危险。

项新阳显然与她一样惊讶:“楠楠,你在这上班?”

她匆忙点个头,正要转身,旁边的阿May救了她:“谢姐,我看你的富康停在下面呢。你昨天没开车回去吗?”

“嗯,没开车。”高速电梯停下,有人出去,里面略微松动了点,她说声对不起,赶忙一步跨到阿May身边,没想到她手里拿着份晚报对她直挥:“谢姐快看,你上报了诶。”

谢楠想,今天早上惊吓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她连忙拿过报纸一看,是一则关于昨天在高速上发生车祸的报道,附了署名热心读者孙先生提供的黑白照片。一张是三车相撞横堵住道路,一张就是她蹲着身子和另外一个人撑伞替半躺在地上的伤者遮雨的情景,照片拍得相当清晰,画面中她半侧着脸,但认识她的人无疑马上就能看出是她。

“你很上镜啊谢姐。”阿May眼里出镜好看大过天,倒真没在意车祸场面。

谢楠哭笑不得,摇摇头,暗怪这位孙先生多事:“收起来吧,我只是碰巧在现场。”

到了她们所在的楼层,两人赶紧冲出电梯,抢在差不多最后一刻打了卡,长吁了一口气。

晚报走市民路线,在本地发行量极大,但于穆成通常只看经济类报刊,中午他吃饭回来,跟秘书交代事情时,却一眼看到了秘书面前摊开的报纸上这张照片。他顺手拿起细看,弄得秘书莫名其妙。

放下报纸,他回办公室直接上网登陆报社网站,找出当天报纸这篇新闻的电子版,网页上附的照片是彩色的。他把照片另存下来放大一点,可以清楚看到一个人正扶着伤者,谢楠半蹲着着举伞挡在他们头上,她的一只手将伞遮住伤者,另一只手握住伤者的手。她只穿了薄薄毛衣,大半个身体都在伞外的小雨中,侧面照显得她睫毛纤长,面部清瘦而下巴尖削,脸色虽然苍白,却自有一种安宁镇定的气息,好象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头部血肉模糊的伤者。

原来她是这么着凉的。

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对他提起,这恐怕不见得是觉得小事不足挂齿,为善不欲人知了。她实在是把自己的情绪习惯性地掩藏得太深。

她甚至出差都忘了告诉他一声,而且差不多没有主动问过他的行踪,他讲什么,她都会认真地倾听、点头,但很少发表意见。

于穆成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惆怅地想,要真正接近谢楠并走进她的内心,他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记起今天凌晨那个短暂的拥抱,那个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胸前,那一声低语,那个发红的轮廊小巧的耳朵,他觉得,他愿意付出更大努力:因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