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华领着相夷去见了天帝。天帝请伏羲化去了堤山的冰霜,还许以相夷族人四时温煦。相夷返还前,汐华一再挽留,她已对相夷生情。相夷感激汐华,也无以回报,尽管挂念族人,但他仍允诺了要与汐华长相厮守,只是他必须回到族中安顿妥当。为助相夷驱赶猛兽,汐华用自己长发编做长索相赠,还告诉他此物不但可束缚比虎豹还要凶猛的‘狕’,就连神也会为其所困。
“我已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谢臻懒洋洋地说:“但凡心先动者,困住的唯有己身。”
“你说对了。相夷回到堤山时,已与族人暌违近十载,家中父老与未婚的妻子还在等着他。他驱走了严寒与猛兽,族人们无不对他爱戴有加,更不肯放他离去。族中长老都说什么人神有别,汐华只是一时兴起,早晚将此事抛到脑后,而族人都离不开他。长辈和未婚妻子的眼泪最终留住了相夷,他也如愿领着族人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可他不知道的是,汐华从未放下他的承诺。得知相夷留在了堤山,汐华伤心愤怒,她认定只有在相夷有求于她时,才会离不开她。就这样,汐华用父亲好友据比大神教她的手段,在堤山降下瘟疫,并扬言直到相夷回到她身边,她才会终止这场灾难。相夷的双亲和怀有胎儿的妻子都没有熬过这场瘟疫。为了保全其他族人,相夷对汐华妥协了,他埋葬了亲人,回到孤暮山下与她相见。汐华满心喜悦,为投身相夷怀中,她卸下了通身的神力,相夷便用她长发编成的长索将其捆缚,再一刀斩下了她的头颅。”
绒绒问谢臻:“你也是男子,换做你是相夷,会不会下此狠手?”
谢臻说:“我这个人做不了英雄豪杰,一开始我就不会去爬那座山。你还不如问问灵鸷。”
“你我皆非亲历,又已知晓结局,事后的判词毫无意义。”无端被牵扯其中的灵鸷回答道。
“好玩而已,干嘛要那么扫兴!”绒绒小声埋怨:“每次都这样,像一个冰窟窿,怪不得时雨……哎呦!”
谢臻在绒绒的耳朵上弹了一下。绒绒是个识时务的,缩缩脖子,强行把话接了下去:“怪不得时雨总是夸你!”
灵鸷自动忽略了绒绒“狗尾续貂”的后半句。他没料到自己的由衷之言在绒绒听来竟成了“扫兴”。他并未恼怒,反有一丝失落。相比谢臻、绒绒……时雨,他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他试图无视他们的散漫、聒噪或是无赖之举,他们想必也在忍受他的无趣。
“若我为相夷,或许不会寄望于神灵。若我为汐华……在他违誓之时,我已将他斩于剑下。”灵鸷发现“毫无意义”的问题回答起来也并不太难。其实这个故事是他无比谙熟的,还未懂事的白乌小儿在嬉戏时,便常常扮作“相夷”或“汐华”,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刀,以此取乐,屡禁不止。
绒绒也不曾想到灵鸷会这样从善如流,又振奋了起来,“我差点忘了,你们白乌人与汐华还有一段渊源呢!”
“此话怎讲?”谢臻好奇地问。
“话说相夷斩下汐华的头颅之后,他回了堤山,瘟疫也散去了。汐华满头青丝化作奇树,但凡有此树扎根之地,无论天界还是凡间,草木都随之凋零。后来是昊媖收服了寄身于树中的汐华之灵,许多年以后,她将此树带去了小苍山。”
“空心树!”
“咦,灵鸷已告诉你了?”
谢臻的手还枕在“长生”之上,闻言悄悄地挪了一下身子,仿佛自己身下压着的是一个哀怨女子的青丝。
“无妨。我族人还将它编织成衣物穿在身上。”灵鸷宽慰道。
“那么说来,小苍山除去空心树,再无其余草木?”
“正是。”
灵鸷想起了空心树开花的时节,从凉风坳到鸾台,整个小苍山被如烟如霞的花海所笼盖,没有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极致到令人生畏的美,就连抚生塔下的天火都为之黯淡。然而花期一过,只余满树雪白。
小苍山罕有异色,大部分时日都在这一片白茫茫中。从前灵鸷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阅过了小善的回忆之后,他才会忍不住地去想——昊媖先祖将空心树带回小苍山的初衷,究竟是为它的用处,还是为它的荒芜。
绒绒嗔道:“我还没说完呢,更要命的事还在后头。上骈和桑林对汐华极为珍爱。汐华死后,上骈暴怒,誓要堤山氏陪葬,被伏羲和女娲两位大神劝阻。上骈将相夷登天求助一事归咎于伏羲,连天帝也被他恨上了。就在这时,烛龙的长子钟鼓与好友钦丕私自屠戮堤山氏一族,被天帝臣子葆江察觉。为防葆江告密,钟鼓和钦丕联手将葆江杀死在昆仑之阳……”
“等等,此事与烛龙之子有何关联?烛龙究竟有几个儿子?”谢臻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唉,跟你们这些凡人说话太费工夫!”绒绒嘴上抱怨,讲故事的兴致丝毫不减,“我所知的烛龙有三个儿子:钟鼓、晏真和长鳐。他们都自幼与汐华一块长大,感情甚笃。钟鼓爱慕汐华已久,上骈也有意将爱女嫁与烛龙之子,无奈汐华不为所动,此事不了了之。但钟鼓亲眼所见汐华为相夷心动情伤,最终惨死相夷之手,他不恨相夷才怪!”
“堤山氏一夜之间毁于不尽天火,只有相夷和少数几个族人外出狩猎逃过一劫。钟鼓和钦丕犯下大错,宁死不悔。不知为何,本应对他二人施以天罚的昊媖避走聚窟洲。天帝遂命青阳出手,杀钟鼓、钦丕于钟山瑶崖……”
谢臻问绒绒:“青阳不是你的主人吗?”
“我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手上沾血。”提及青阳君,绒绒的语气变得惆怅,“他从瑶崖回来之后,独自在碧梅林枯坐许久,一身血衣也未脱去。我问他:‘你是难过吗……是害怕吗……’他抱着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不停地说:‘不是的,毛绒儿,我是高兴。’我不喜欢他身上龙血的味道,我更知道,高兴的时候不该是那样的。后来他再也没有‘那样’,就连在我面前,他也越来越像如今的青阳君。那件事后,天帝总算记起了他的存在,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开了苍灵城,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的事无需我多说你也能想到。上骈认定人的蔓延是万恶之源,堤山氏的下场并不能教他解恨,他还要将下界的真人屠杀殆尽。据比求之不得,他厌恶神以外的一切生灵,又素来好战。许多真人部族因此惨遭覆亡。相夷说服了剩余北方部族的族长联手相抗,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于是相夷再度求助于天,女娲、伏羲说服不了上骈和据比,又无法坐视无辜的苍生受难,不得不出手相助。两方积怨益深,天帝也无法化解干戈。”
“相夷终死于洪水,上骈将他身卸九块,分别悬挂于昆仑墟九门之上。天帝为之震怒,麾下众神力主严惩无法无天的上骈、据比。可是钟鼓死后,烛龙一怒参战,矛头直指天帝。桑林大神存心仁善,但她痛失爱女,也归罪于天帝和女娲一系对真人的袒护。大战由此而起,竖亥、神农不满上骈暴虐无常,都站在了天帝的一边。原本此事只关乎真人的生死存亡,到后来演变成天神之间持续千年的一场厮杀。”
“你的意思是,上骈、据比、烛龙和桑林联手,而天帝、女娲、伏羲、神农、竖亥率众天神镇压……”谢臻尝试着将头绪理顺,“听起来前者于理于势都不占据上风,为何此战延绵千年未分胜负?”
绒绒说:“你有所不知,在始祖大神之中,天帝有后土之德,女娲能造化万物,伏羲判分阴阳,神农泽被草木五谷、竖亥执掌天时数理。他们经营天地,造福苍生自然不在话下,但论毁天灭地,却不及上骈一方。”
“说来听听。”谢臻难得被勾起了兴致。
“上骈统山川河海,桑林主日月星辰,据比通幽冥疾疫,烛龙更是始祖大神之中最为善战者,御风雷水火。他们这一方除去各自部属,尚有
龙伯、贰负、巨灵、天吴、犁?、祖状、刑天、蜚蠊、屏翳、神辉、帝休等大神随战。幸而天帝麾下善战者也有西王母、武罗、禺虢、青阳、旱魃、玄女、应龙、陆吾、离朱、英招……这些大神们分别下率的部族和属神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也记不住。总而言之是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几乎所有的上古神灵都被迫卷入其中,想要收手也身不由己了。”
“你不是说有十尊始祖大神,为何参战的只有九位?”谢臻困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