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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决绝,自私

十多名保全人员严阵以待,几乎是一字排开,把许多拿着各种设备的记者挡在雅筑园的入口之外,当见到一辆窗玻璃贴着防光膜的普通车子从里面驶出,车牌和司机都很陌生,记者们以为是园里的住户,皆不在意。

驶远后坐在后座的高访再忍不住笑,拍拍蹲藏在他脚边的温暖。

很快去到温柔家中。

本来怒容满面的温柔一看她脸色惨败,整个人萎靡得连话都不想说,模样显得十分落魄可怜,不禁心头一软,什么都不再说了,长叹一声之后便去泡茶。

连日来温暖足不出户。

然而无论她想尽任何办法,几乎把电话打爆,也始终联络不到朱临路。

最后温柔终于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如果他想见你自然会找你,如果他根本不想见你,你找他又有什么用?”

又过两日,她决定出门,对温柔道,“把你的车子借我。”

温柔朝她翻了翻白眼,“小姐,我只怕你一出去就会被人扔得满身鸡蛋。”

她自行取走车钥匙,“该来的始终会来,随他们去吧。”

自从占南弦在露面那日懒无表情地赠送众家记者和薄一心同样的一句“无可奉告”后,拜他所赐,情势已愈演愈烈。

薄一心的玉女形象多年来始终不食人间烟火,拥有何止千万影迷,从各大报纸的读者来信到各大网坛的留言,温暖无一不被斥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让人惊叹的形容词层出不穷应有尽有。

总结成一句话,她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狐狸精,应该被千刀万剐后再扔到油锅里煮上一万年,每日里看得温柔捧腹大笑,需知她这个妹妹的人生从未试过如此精彩纷呈。

温暖离开时很顺利。

去到朱临路所居住的大厦,门口守卫认识她,很快就放行,当她刚刚把车子驶进去,自后视镜里看到不知从哪里扑出来十几道抓着相机的人影,幸而他们被及时上前的保全人员拦下,才不至冲过来趴上她的车尾。

按了半小时对讲门铃始终没人应答,她终于肯定朱临路是真的不在家。

她坐在门口等。

从下午到天黑到晚上,他始终没有回来,半夜十二点后她从大厦西面的侧门出去,叫了计程车离开。

翌日温柔让秘书去把车子取回,下班回家时把一沓报纸扔在茶几上,“这些人也真能写。”

温暖瞥眼看去,只见头条标题写着:

“温暖风头火势下出门,去会前男友一夜不归。”

温柔气忿不已,“很明显是薄一心的公司在趁机炒作,把这件事哄抬起来迟迟不让平息,踩着你这个坏女人上去会衬托得她更热更红,什么玩意!故作神秘地还不回来,先把场景搭好布好吊足观众胃口,届时一露面当然抢尽眼球。”

然后再故作姿态楚楚可怜地大度宽容一番,把看客的热度煽到顶端,如此一来薄玉女原定在下月上市的影片极可能造成万人空巷,想不刷出票房新高都很难。

不论温柔说什么温暖都只是笑笑,那微微的笑容仿佛对这些事根本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朱临路。

傍晚时她取过温柔另一辆车子的钥匙,再度出去。

一连三天,温暖想方设法避开记者的捉捕进到朱临路所住的大厦守株待兔,由此她的“痴心苦候”也被报纸写了整整三天,谣言漫天乱飞,公众的兴致全都转移到了关注她和朱临路的后续走向上来。

一时间她风头劲爆,多家公司和温柔联络,想请她说服不但外形不比薄一心差、在气质上更独树一帜的温暖进演艺圈。

温柔心情大悦,“笑死我了,不过几天而已,薄玉女在报章上占的版面就被你这个狐狸精取代了,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机关算尽最后却捧红了你,回头我得摆几桌参鲍翅好好谢谢他们。”

终于薄一心的公司宣布,她将乘翌日中午的航班归来。

这消息自然又掀起一波骚动。

温柔冷嘲,“还真不出我所料,真没新意。”

温暖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的电话,她的号码只得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温柔,朱临路,高访,丁小岱和占南弦……只第一天时丁小岱打来乱叫乱吼了一番,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响过。

温柔看她一眼,不再出声。

第二天中午,温柔死拉着她看电视直播。

“玉女掌门粉墨登场的好戏,你这个当事人怎么可以错过?”

电视里只见机场出口处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不仅有大批记者,还有捧着鲜花拿着礼物来支持薄一心的许多歌影迷。

温暖斜躺在沙发上,慢慢品着茶。

终于,在助手和大批随行人员的拥护下,那张她并不陌生的容颜微笑着以绝代风姿在镜头前出现,五官和身材俱精美得无可挑剔倾国倾城,现场镁光灯闪烁如淋。

无数麦克风递到薄一心面前。

“薄小姐,请问你对占南弦和温暖一事有什么看法?”

她妩媚地侧了侧头,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闭嘴,脸上漾出动人的柔情和欢喜,现场所有记者纷纷随着她的视线回头,一道玉树临风的背影瞬即进入电视观众的眼里。

占南弦在走上前的那短短几步里含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薄一心,他什么也没说,在一干记者和人群的包围中俯唇吻上她的脸,歌影迷们连续尖叫,镜头里欢呼声和鼓掌声泛成令人无比兴奋的浪潮。

温柔从地毯上跳起来时撞倒了温暖手中定格在半空的茶杯,被茶水泼了一身的温暖无动于衷,只静静看着电视屏幕里浓情蜜意拥抱的两人,此刻任谁也无法否认,这对金童玉女的而且确是深深相爱。

坏男人逢场作戏在外一夜春宵后浪子回头对女主角从此忠贞不渝,在爱情故事里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经典情节,于是才红了不过三日的她即刻被打回想破坏他人感情最终还是没有得逞的贱人原形。

“也许是薄一心的公司请他配合做这一出戏。”温柔说。

温暖看着她笑,这实在是个很烂的安慰人的籍口,她还真的不知本城谁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请得动占南弦做事。

只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在他的未婚妻踩着她踏上更高的星途时,他不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还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表示与未婚妻同进退,那等于是他也抬只脚踩了上来,仿佛不知被踩在脚下的人是她,又或者是知道的,不过他全不在意,在她承受着他们两人沉重的践踏时,他用实际行动把满怀欢欣的未婚妻捧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一刻她想,不知道朱临路会怎么样嘲笑她。

“我出去一下。”

她第四次去找临路,这次连掩饰都不用,大厦外已空无一人,那些记者全都聚集在了机场里。

在一楼摁下电子对讲铃,长嘟空响良久,依然无人应答,她不再上楼,坐在开满蔷薇的花圃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圃内稀疏的杂草,不知过了多久。

“你坐在这干吗?!”有人讶声叫道。

她抬起头,朱临路熟悉的脸庞风尘仆仆地悬在头顶上方。

那一瞬间她泪盈于睫,他忽地抓过她的手,“手指出血了!”

“对不起,临路。”

他习惯性地搔搔她的头发,裂嘴一笑,“真是个傻瓜,不许哭!”大大的手臂张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怜惜不已,“你看你,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有我你怎么活下去?”

她喃喃道,“上天让我认识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要我成全他和薄一心?”那她自己呢?谁又来成全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在脸孔埋入他胸膛的侧首之间,她看到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的清秀女孩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她惊然抬头,那女孩子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拐角。

“你来多久了?”朱临路问。

“一辈子那么久。”

“我去了澳门。”那些记者烦得要死,期间他索性把手机都关了,“上去听听,我给你带回一张CD。”

进入他的屋子她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他的珍藏红酒,然后倒在沙发上听他带回来的碟,那不是一首新歌,但的确,是她所喜欢的优美旋律的类型。

不,我不愿意结束,我还没有结束,无止尽的旅途。

看着我没停下的脚步,已经忘了身在何处。

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

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

我们都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

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相守那走不完的路。

既然没终点回到原点,我想我们都不……不在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朱临路一直都是正确的,他知道她会踢到铁板会粉身碎骨,正如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歌,在他帮她包扎手指时,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们结婚吧。”

他大笑,“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临路,我们结婚吧。”她认真道。

“现在知道我好了?”他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眼内全是戏谑笑意,“你这个蠢女,来,跪在这求我三天三夜。”

她被他逗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绝对。”

“临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为什么占南弦会那样对她?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碎成泡影,混乱到连记忆都变得失真。

朱临路大惊失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错在哪里?”

她摇头。

他一脸含血的悲壮,“女人,你最大的错就是——居然没有爱上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我!”

她笑得流出了眼泪,一串串如断线珍珠,透明无比地滴在血红的酒里,止也止不住。

这夜她喝到酩酊大醉。

当几乎所有报章杂志都以占南弦和薄一心在机场拥吻的照片为头条时,惟独一家大唱反调,辟了整整两版对温暖和朱临路作独家报道。

报纸上每一张照片都非常清晰,依着暗红而开大朵大朵蔷薇花等待的她,脸上的哀伤幽愁真挚动人,尔后朱临路出现,她仰首狂喜的眉睫上挂着一滴晶莹泪珠,而她渗血的指尖,在紧紧环抱他时染红了他背后的衬衣。

温柔合不拢嘴,“天啊,全世界都会以为你深爱他。”

就连温暖自己看罢也忍不住想,一定得打电话告诉朱临路,她已经为他流泪了。

文章写得很含蓄,记者以自己亲眼所见觉得深深感动,刻意为温暖平反,强调现代女子在婚前谁没有交过几位异性?比较和选择根本无可厚非,温暖的行为没什么可被指责的。

最后一段十分辛辣刻薄,嘲讽说占南弦当初在温暖家过了一夜似乎也没有得到她的心,反而她往朱临路处等了几日几夜把他等到后通宵不走,含沙射影地隐指占南弦在某些能力上可能逊于朱临路。

温柔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仿佛扰攘了百年之久,当新的热点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只温暖被野草割伤的手指反常地没有全好,那个微小伤口似无法自行愈合,始终不能复原。

当温柔问她还回不回浅宇上班时,她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才搬回家第二日,高访已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似是古代帝王的妃嫔,万岁爷一个不高兴她就被打入冷宫,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忽然想起此人,于是一道旨下,她又得诚惶诚恐地提头面圣。

考虑过后,她还是随高访回了浅宇。

上到六十六楼她看见自己的位置已经换了人,丁小岱不知去了哪里,张端妍坐在原来她的椅子里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办公桌上所有摆设都已撤换一新,一点她曾在这里工作过的痕迹都不留。

她几乎微笑,还以为高访接她回来是因为占南弦认为游戏还没结束,所以不准她卸下戏服离场,而今看来竟连这一点点都是自作多情。

走到总裁室前,她举手敲门。

“进来。”

当听到那抹熟悉了几十年却又因最近分离太久而变得有点陌生的浅淡嗓音,她握在门把上的手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在原地站了半响,直到情绪稳住,她才推门进去。

占南弦依然是头也不抬,工作时永恒认真专注,修长手指在极薄的铂金笔记本上击键如飞。

“找我有事?”她淡声问。

“秘书部经理刘丹然怀孕请假长休,她推荐由你来接任,迟碧卡评估后认为可行,例循公事我得问问你的意思。”

这段对话并不在预料当中,她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轻声道,“我打算回英国继续读书。”

“申请到学位了?”他的嗓音十分稳和。

“差不多。”

他终于停下工作,十指交握,视线依然凝定在电脑屏幕上,半垂的浓密长睫遮去了眸色,线条分明的侧面惯常地勾起一抹唇弧,“上次一走就是七年,这一次呢?你又打算离开我多久?”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他的话声中怎么可能会带着淡淡的痛楚,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薄恨,她不作声,只觉无法适应他的变幻莫测,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么。

他侧过头来,她几乎在那双淡冷眸中看见近似虚无的思念,但下一刹他的说话马上让她清楚,一切和从前一样,不过全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朱临路比我还行?”他问,浅勾的唇角似极端怀疑,“恩?”

一颗心刹时酸到无以复加,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说过,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打击别人的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问。

“你呢?你又想怎么样?再跑一次?可是宝贝,英国还不够远,我随时可以半夜探访你的床,你如果真的想眼不见为净,我建议你还是另寻好点的地方。”

她用手按着胸口,深深呼吸,不,她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他吵架,“南弦,让我这么说,你想我怎么样?”

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肯放过她呢?

他冷星冽亮的眼瞳内仿佛闪过一抹怒恨和悲哀,忽地站起,手一挥桌上文件全数落地,薄唇中吐出的说话却异样轻柔,“我想你躺上去,然后告诉我谁比较行。”

她无助地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激怒了他,几乎落泪,“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一切可以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他似轻笑,却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苍凉,“即使一切重来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肯定,你的选择会和当初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玻幕之外,嗓线极其轻凉,“你不爱我。”

她看着他的背影,裂了裂嘴角,“当然,普天之下都知道我爱的人是临路。”任怎么强忍最后也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觉得事情异常可笑,同时心口痛到几乎枯竭,不久之前他才对她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他觉得可以随意伤害她而无所谓?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大言不惭地来和她谈爱与不爱?

他一动也不动,良久,似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教教我,你怎么做得到自始至终只想到你自己?”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笑,可是她不能,因为只要牵动一丝脸皮眼泪就会继续涌出来,这天大的误会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无名指上的细疤仍因心伤牵动而无法痊愈,而他此刻公然指责她自私。

三年初恋,七年离别,回来后整一年看着他和别人出双入对而只能苦苦思念,花了两年时间努力才来到他的身边,他占据了她人生整整一半的岁月,却原来在他眼中,她爱的只是自己。

还是就这样吧。已无话可说。

她走上前,把手心已紧攥出血色红痕的印章轻轻放在桌面,然后转身。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听到了关门声,然后一切归于寂止。

面向幕墙而站的他依然一动不动,阔大的办公室里静得吓人,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门扇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喀嚓时被带了出去,使原本流动的空气被抽离了生机,寂定得就象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足足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他才回过身来,眸光定在桌面那枚两指宽的田黄色印章上,慢慢地变成无法置信,那是他对她的承诺,是当年他拿着刻刀,在玉石上亲手一横一竖刻下。

温暖的弦,这四个字,代表着他给她最真挚的心。

她竟然……还给了他?她——还给了他?!

胸腔内堵得几乎无法呼吸,撑在桌面的双手因用力过甚而使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泛白成紫,终究,对她还是心太软,咬紧了薄唇,他脸上出现一种恨亟灭世的冰凌之色。

有些事,或许已经结束,而另一些,却仍远远未到时候。

这日益众的潘维安出现在浅宇六十六楼,高访和管惕早已上来,与占南弦一行四人在会议里落座。

高访道,“潘总,客气话我不多说,让我们开门见山,关于上次被令弟和朱令鸿抢去的案子。”当初占南弦曾私下找潘维安谈过,应允可以有条件地把这桩案子重新拿回给他,“现在我们已经有办法了。”

潘维安有些狐疑,“你们约我来就是想谈这个?”

管惕把手中的资料一份份交给他,“这是我们当初给贵公司做的方案,这一份是贵公司和代中最后签定的合同,还有这份,是我们不久前买下美国ODS公司的协议。”

潘维安接过这三份文件,仔细察看。

高访道,“因为在客户关系管理和数据挖掘这方面,我们公司的技术领先全球,所以当初我们给贵公司所做的方案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商业智能模块是我们自己的研发产品。”

“但是你看代中的合同。”管惕接着道,“由于商业智能恰恰是他们公司最薄弱的环节,所以在整个方案中,他们把这个功能模块改为向美国知名的ODS公司购买。”

潘维安皱了皱眉,“而你们则把ODS公司买了下来……”他恍然大悟,脸上尽显钦敬之色,“占总果然是占总。”

占南弦微弯唇沿。

浅宇当初的方案的而且确做得非常出色,如果它有纰漏,即使潘维宁和朱令鸿看不出来,他们手下的技术人员也会发现,所以潘维宁在洛岩道的别墅里拿到的是一份完美的方案书。

仅仅只是,这个方案里关于商业智能的一部分,浅宇可以应用自己开发的产品,但以代中的条件却无法做到,由此他们必须得向软件提供商购买。

而国际上在商业智能方面做得出色的公司屈指可数,除了浅宇首选就是ODS,他在知道ODS和朱令鸿磋商之初,就已经以极丰厚的条件和ODS秘密谈妥了并购。

在代中为了益众的案子而与各大商业智能软件商逐一询谈的时候,他暗中指示ODS的总经理亲临本城,以极优惠的价格和完善的售后服务承诺,欲擒故纵地去和朱令鸿面谈。

ODS不仅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而且可以开出比最惠价还更有诱惑力的条件,所有明细都会白字黑纸列得一清二楚,朱令鸿自然满心欢喜,还以为是自己把价格杀到对方无还手之力,根本没想到背后另有乾坤。

“目前的情况是,只要我们宁愿赔付违约金也不把产品出售给代中,那么代中的方案就无法实施。”管惕道。

潘维安点头,“不错,届时代中一定会来找我们益众协商,希望我们公司可以同意他们更换软件品牌和提供商,而只要我们坚决不允,就必然造成他们的违约。占总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是高之又高!”

高访笑,“如此一来,这桩案子岂不是理直气壮地重新落回潘总手里?之前令弟费尽心机抢走它,到头来却搞得身陷囹圄无计可施,还得你出来救场,潘总可说是大获全胜了。”

潘维安哈哈大笑,“高经理,客气话不用多说,我们都爽快点,浅宇的条件是什么?”

“既然潘总问到,我也就直言,第一是我们继续之前的合作计划,双方一起把这个案子完成。”

“这是当然,这桩生意舍浅宇其谁?”

“第二,以我方在合同里拉高价格的方式,把代中赔给贵司的违约金做进去,全部转给浅宇,以此来弥补ODS需要付给代中的赔偿。”

“高经理,容我说几句,ODS毕竟只是卖一个模块给代中,就算不卖,所赔违约金最多也就上百万,但代中和我们是几亿的生意,要是他们违约,少说也得赔给我们三四千万,浅宇把这笔钱全要了不太合理吧?”

占南弦淡笑,“潘总,我们赔给代中的钱确实很少,如果单纯只是这么点钱,以潘总你和我的交情,我送给你都还不算个人情是不是?只不过潘总你可想到,为了你我们赔进去的可是整个ODS公司的声誉,光这一点,已经值多少亿?”

更别说浅宇买下ODS所搭进去的投资。

高访接着笑道,“坦白说益众这个案子我们接不接无所谓,其实正如占总所言,我们接了反而是害大于利,只不过因为上次事情出在我们公司,在商讲的是诚信二字,我一直想找机会给潘总一个交代,所以好不容易才说服占总同意了这个计划,如果潘总觉得我们条件苛刻,不接受也没关系。”

潘维安沉吟了一下。

生意场上谁真比谁善良?他不是不懂占南弦和高访这段威逼利诱的双簧,依他看来,即使没有代中和益众这件事,占南弦本身也早就想收购ODS,只不过是碰巧两件事同期执行,所以他顺带着打击代中一把,反正不费吹灰之力。

浅宇要把代中给益众的赔款全部吞掉,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可他们就是看准了,他潘维安只有这个唯一的机会可以重整旗鼓再夺江山,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和浅宇联手他根本不可能翻身。

把心一横,他道,“行,我答应,既然占总这么看得起潘某,不惜为潘某折损一家公司,我就当是报答占总这个人情。”

占南弦微微一笑,“那我先谢谢潘总,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潘总先听听看能不能帮忙。”

“请讲。”

“如果我跟潘总说,把潘维宁赶出潘家,不知潘总意下如何?”

这话听进潘维安耳中着实一惊,他微有戒备,“占总的意思是——”

“请潘总及令尊,想办法和令弟断绝关系。”

潘维安眼内的戒备之色缓和下来,“实不相瞒,我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次不就是?”

潘维安略为踌躇,“光凭这个案子的失败,可能还不够。”

“放心,会有人帮你推波助澜。”

“谁?”

占南弦唇角微翘,“我的对手。”

从浅宇回来后温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不经意从某个角落翻出一盒五千块的拼图,她盘腿坐在地上,废寝忘食地拼了起来,任窗外日出日落她浑忘时光,几天后终于拼到只剩下中央部分,即使腰酸背痛也仍专心致志地一格格接壤。

就在她以为快要拼好时,才发现独独不见了最重要的一块,翻箱倒柜找遍整个房子依然毫无踪影,布满裂痕的拼图上留下一个小小黑洞,如同无法填补的创伤。

仿佛没过多久,又仿佛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朱临路一通电话过来把她约去私人会所,自从辞去代中总经理一职后他一直在本市、澳门及拉斯维加斯三地之间飞来飞去,她比从前更难找到他,每回都只能等他出现。

见到她时朱临路大吃一惊,“暖暖你生病了?!”

她摸摸自己已瘦削下去的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形容憔悴,对他笑了笑,“是啊,相思病,想你想的神魂俱毁。”

他又好气又好笑,“还懂得开玩笑,看样子还不算太糟糕。”

“临路。”她忍不住问出心里已经憋了很久的问题,“你对南弦的计划就是一步步利用他来搞垮代中?”

“我是利用他没错,不过重点是他也得愿意被我利用,你以为他不知道我的意图?吃下代中对浅宇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才乐得沿着我放的长线上钩。”

她微微懊恼,“你和他两人倒是心知肚明,却独独瞒着我,为什么你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她一而再地枉作小人。

朱临路笑,“要是先告诉了你,我又怎么知道你对我如何?”

她几乎想拿筷子摔他,“现在你满意了?!”

“满意,非常满意,哈哈哈。”朱临路笑容满面地躲过她搓成团砸来的餐巾,“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只爱我,是不是?”精瞳笑得半眯起来,不经意间掠向不远处她背对着的门口。

温暖恼得霍然起立。

朱临路慌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女友大人,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嘛……”他可怜兮兮地拉长尾调。

她忍不住被他惹出笑意,白他一眼,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他附和着笑眯起了狭长双眼,她背对着看不见门口的刚才,有两道身影正从那里经过,在他刻意挑衅地说出某句原本只属于她与某人的誓言时,毫无意外地收到了某人瞥来的两道淡冷眸光。

似乎每次他约温暖,这某人都会出现,他不相信会那么巧,他尤其不相信的是,这一次竟然还巧到就连某人也俊容清减,那一眼瞥去是前所未见意兴阑珊薄为消沉的样子。

眼风掠向对座的温暖,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问道,“现在你也离开代中了,和——南弦之间是不是没事了?”

他毫不犹豫地撇嘴,“没事?我告诉你,我和他之间还早着呢!”

她怔住,“为什么?”

一只大掌横过桌面拍落在她头顶,“你还敢问我为什么?!问问你自己啊!是谁给我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如果不是念在你痴心悔改在家我楼下等了三天三夜,你看我还管不管你!”一想起某天晚上某人那种傲慢得意的笑容他就火冒三丈!没事?想得美!

温暖尴尬地垂首,不敢再多说什么。

讲到底多少还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不知内情的她一次次在占南弦面前维护朱临路,他们两个之间原本也只是王不见王而已,还不至搞成今天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

另一方面她也委屈,朱临路不满意她在占南弦身边工作,所以许多时候用些顺水推舟的手段,还故意将她瞒在鼓里,偏偏占南弦更是从来不会向她解释什么,只冷眼看着她扮演正义使者。

结果那两个执子的人都心知肚明,惟独她象个瞎卒一样,在他们谋略交锋的棋局里乱冲乱撞。终于,忍隐多时的占南弦也火了,一出手就把朱临路扔到被女友背叛的风尖浪口去丢人现眼。

长廊尽头某间幽雅的包厢里,薄一心半卧在韩式和榻上,眸色清浅地看着对面的占南弦,从进来他就没说过话,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缓慢喝着清酒,脸容似迷离飘忽,又似凝神思远。

良久,他说,“一心。”

“恩?”

“帮我一个忙。”

“你说。”

他拿起随意放在榻上的外套,从中取出钱包,递向对面。

薄一心接过,打开,钱包里夹着一张小照,她抽出来仔细看。

那是一张很有历史意义的合影,年少的他与温暖穿着同款的白恤衫白短裤和白球鞋,一起盘腿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温暖倒在他怀内,他双手紧抱她的腰且脸贴着她的脸,两人都笑眯了眼,纯真稚气的容颜异常快乐。

薄一心抚了抚腹部,把照片放下,微笑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起身出去,走到长廊尽头,推门而入的刹那她一怔。

正在洗手的温暖见到她也是微愕,迅即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

薄一心定定看着她。

温暖走向门口,与她擦肩而过的那瞬,薄一心忽然道,“等一等。”

她停下了脚步,侧首看去。

一双近似寒凉的绝色晶瞳瞥来,“你真的不恨我?”

“恨你什么?”

“我和维宁陷害你。”

温暖摇了摇头,“不恨。”

“为什么?从前你可没这么大度,现在怎么变了?要在南弦面前扮天使了?还是离开那么些年你脑子烧坏了,真以为自己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温暖面容平静,“一心,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谢谢你,真的谢谢,谢谢你陪他走过最痛苦的岁月。”

薄一心微窒,然后冷讥,“真好笑,你所谓的谢就是回来和我抢他?”

“我不否认我有过那种想法,我的确想过重新和他在一起,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薄一心睨眼看她,“你也会错?”

“重新接触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已经事过境迁,面对我时他根本无法忘记以前的伤痛,始终带着意气,报复,和不安,这么多年来是你让他平静着,而我,却只会令到他情绪动荡。”

薄一心冷嘲热讽的神色微微放缓。

“如果你象他和我一样经历过就会知道,一个人的理念世界在崩溃之后重建,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黑暗艰难的过程,好不容易他凭着自己的顽强已经从以前里走了出来,在很矛盾的时候我问自己,我真的有能力抹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吗?而他要重新接受我,就必须得推翻我从前给他留下的伤痛,我又真的希望他再一次经历那种心理的颠覆和重建过程吗?”

寂静的空气中荡着一抹苍茫余音。

“我知道他对我也有着余情,然而今时今日他早不是当初未入世的少年,现在他比谁都清楚怎么做可以让他自己过得更好,感情这个东西,对今日的你我他而言,也许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又何必非要以自己的存在,去逼着他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往。”

她望向薄一心。

“因为有着那么复杂的往事,他和我之间永远会有些东西成为疼痛的焦点,我在他身边这么久,唯一的收获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的心在哪,我能够亲身感受到仅仅只是,我所带给他的更多的是矛盾和摩擦,只有很少的快乐。”

一丝伤感而无奈的笑痕浮在她的嘴角。

“我不是想和你抢他,我只是希望他幸福,我之所以会想回到他身边,是因为我原以为自己可以让他的将来变得幸福,如果他的幸福在于我,无论你怎么样哪怕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放手,然而,如果他的幸福在你,则哪怕你要求我此生再也别回来这个地方,我也可以为你们做到。”

薄一心的神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几百次,中间想说什么,却始终哑口,一直等到温暖把话全部说完之后,她静望温暖良久,最后眉间眼际流露出的依然还是讽意。

“温暖,我现在相信你的确是不再懂他,因为,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你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堂皇冠冕的理由,说到底你是怕再次伤害到他,还是怕伤到你自己?你确定他怕再次受到伤害吗?你凭什么用你一己的想法去冠在他的头上?你清楚他真正的心意吗?你是不是以为你所谓的放弃和牺牲很伟大?在我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你何必那么虚伪地找借口为自己的自私作粉饰呢,说穿了你不就是懦弱得根本不敢再为他的未来负责吗?!”

淡淡地看过她最后一眼,薄一心开门而去。

温暖在原地站了许久,神色有些发呆,好半响后才走近洗手台,捧起水往脸上一泼再泼,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占南弦和她吵架?他认为她的退却是自私、懦弱,没有勇气……为他的未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