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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陌上人如玉(1)

那人却微笑摇头。

“姑娘,我只要铜钱。”

太史阑摊摊手,示意没有,那人依旧微笑,微微一躬,转身而去。

太史阑倒来了兴趣,远远看着,没多久,见他又向一个女子索要铜钱,那女子打扮得妖艳,大约是哪里的妓户,见他生得好看,二话不说答应了,给钱的时候还摸了摸他掌心,他依旧笑着,质朴而谦虚。

太史阑见他不仅当街和女人要钱,甚至连妓女的钱也要,不禁皱皱眉,心中恶感更甚。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他笑道:“在下不久便要离开此地,这十文钱怕是日后没机会还给姑娘,所以……先以此物作偿吧。”

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东西,轻轻放在了那女子欲待揩油的掌心。

那女子低头一看,眼睛直了。

太史阑也一怔。

那赫然是一枚金叶子。

用金叶子换铜钱?这人到底是钱多得烧着了还是大脑有问题?

那人并不给人多问的机会,转身就走,太史阑想了想,也跟在他身后,眼看他拐了个弯,走入一个巷角。

这是贫民窟地带,巷子里阴暗寒冷,外头已经是春,这里似乎还停留在冬,一块满是污垢的石头上,睡着个瘦骨支离的少年,少年似乎发着烧,一丝不健康的红晕,从脸上暗黑的泥垢底透出来。

那男子将十枚铜钱放在少年身边,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药包,轻轻搁在地下,随即无声走了出去。

他走到巷子外,似乎心情萧索,仰头长叹了口气,日光洒在他脸上,近乎透明。

忽然一个声音,冷而静地响起,“你为什么要给他铜钱?”

太史阑从巷子里的暗影走出来,问。

男子回首,看见她并没有意外,依然是那坦诚从容的态度,“他每天要上交给这条街的花子老大五文钱,但他病了,完不成,会挨打。”

“那为什么给十文?”

“还有五文给他买包子吃。”他微笑,“梨花街第二家王记的包子很好吃,你有空去尝尝。”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包子给他吃?”

“别看那里没人,等会其余乞丐都会回来。”他丝毫没有不耐烦,平静解释,“看见了,不会给他留下的。”

“这么同情,为什么不干脆收留他?”太史阑并不因为他的好态度而稍减犀利。

“他不肯走,说要等人。”他叹气,轻揉眉心,忧愁的姿态又是一种风情,几个路过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瞧他。

“你有金子,为什么不给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知道的。”他眼神纯净而通透。

太史阑默然,明白他的意思,这竟是一个细腻的人呢,为一个乞丐也想了那么多,知道给金子反倒可能给那小乞丐带来麻烦,所以不惜当街拦人借钱,用金叶子换铜钱。

“你可以在店铺先用金叶子换了铜钱,为什么非要找女人借。”太史阑居然还是不依不饶。

“这附近的店铺,今天……”他为难地看看四周,“也就剩王记包子铺还开张着,但也找不开金叶子,至于寻找女子……”他微微一笑,“今天街上女子多,而且女子,总是比较好说话的,除非……”他忽然不说话了,望着太史阑的眼神带着笑意。

太史阑不做声。

明知对方的意思是“除非像姑娘你这样不好说话的”,明知他这话,带温柔的批评,试探的调侃、小心的取笑,亲昵而有分寸的放纵,种种般般的细微滋味,她应该不习惯,应该反感,应该转身就走,不知怎的,看见那人平静而浩瀚的笑意,忽然就心情平和。

那个人,连阳光路过他身侧都温柔。

太史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在街角默默相对,二月春风,自墙上的常春藤上穿过,簌簌荡起翠绿的光影,那些影子投射在他眼眸,依稀也是一片醉人的春意。

太史阑忽然扬扬头。

“走。”

她当先就走,那人怔了怔,举步跟上,一边问,“姑娘,你这是?”

“王记的包子真的很好?”

“嗯。”

“那就尝尝。”

“好。”

“有没有酒?我想吃包子下酒。”

“我知道有个地方酒很好。”

“那好。”

“可是……我最后一点金子,用完了。”

“我请你。”

他忽然站住了,她也站住,回头,看见他的笑容。

不是先前谦虚有礼,对谁都一样的温良的笑意,而是一抹奇异的,动人的笑,从唇角慢慢弯起,缓缓染上脸颊,再蔓延到眼底,眼睛里因此落了日色霞光,渐次点亮,璀璨壮丽,像雨后刹那,一线惊虹,掠过最高的山巅。

他说:“好。”

王记包子铺的包子,城外“迎香”酒馆的酒。

确实是很好的搭配。

太史阑拎着一纸袋的包子,那男子拎着酒,两个人是一路逛着出城的,太史阑从小到大,一向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正准备一手包子一手酒,酒坛子已经被男人平静而坚决地提了过去。

“有男人在的地方,怎好叫女人拎酒坛。”他说。

太史阑眼睛微眯,想着此刻如果三个死党在,八成要笑得贼兮兮互相拍肩膀,咬耳朵夸一声“天生的绅士”,景横波一定会立即勾住那家伙脖子问人家姓名年龄工作工资家住哪里是否父母双亡是否没有大姑子小姑子……

不过太史阑喜欢的却是他包容一切的态度——关键并不在于他帮女士拎酒坛,而是在这男尊女卑,女人抛头露面都难的男权主义社会,他平静接受了一个女子关于喝酒的邀约。

此刻他走在她身边,并行,修长的手指扣着酒坛,散逸而出的酒香,不抵他唇边笑意醉人。

“这里不错。”他指指前方一处茵翠的小山坡,刚被春风抚绿的土地,点缀淡蓝的小花,坡下垂柳依依,和流过的溪水一般线条柔软。

看起来很配他,像他喜欢的地方。

太史阑席地坐了下来,以为他不会坐,结果他在她身侧自如坐下,伸直修长的双腿,比她还要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