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柏长吁了一口气,他隐约也记得女儿是没有胎记的。心底的担忧瞬间散去——这样的世兰,是会为邰家招祸的。幸亏她不是。
随即他便眉头一皱,“你不是世兰,那世兰去了哪里?你给我老实招来,否则便将你送官!”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太史阑瞄都没瞄他一眼,“死了。”
“是你杀的?”半晌邰柏才震惊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史阑注视他有些发青的脸,也许,这位做父亲的,对邰世兰还是有几分感情吧?只是,也有限得很。
“我不会和你说,我只打算在大堂上说。”她端坐不动,对邰世竹点点头。后者脸立即白了。
“我邰家是安州总管,我家就是大堂,打断你的腿,自有分晓!”邰世薇阴恻恻地道。
“你可以试试。”太史阑脊背笔直,“我今天刚赢了你。”
众人脸顿时白了一大片,这才想起,今天龙头节斗艳,这个女子已经见过晋国公,这回要想私下处理,晋国公问起来只怕要惹麻烦。
“虽然这人居心叵测,但是将女子送官,也毁人一生,父亲三思。”邰世竹立即开口。
“此事事关我邰府声誉,送官不宜,我邰家诗礼传家,自然也不会滥用私刑。请家主慎重。”众人立转口风,纷纷赞同。
邰柏环顾四周,夫人和小姐们的脸色让他猜到了什么,顿时眼神发直,邰夫人拉了拉他衣袖,两人转入屏风后,半晌邰柏出来,老脸发黑。
“你既不是世兰,自然不能留在我府,请你速速离开,并发誓此生不得将在此之事泄露半句!”
这就是最后的处置吗?
太史阑无声抿了抿唇。
邰世兰……你真不值。
她站起身,拍拍衣角,偏头对外厅看了看,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一个小脑袋执拗地往这边扭着,若不是被人按住,他大概就要奔过来了。
太史阑眼神微软,抬手,隔空拍了拍。
一个安慰的姿势。
厅外,邰世涛眼睛忽然湿润。
太史阑起身,走过沉默的人群,她没想到邰家人如此退让,白瞎了她酝酿半天的杀气。
不过邰家人最好现在就去祈祷,以后和她不要江湖再见。
人们目送她离去,抿着唇,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邰世竹等人眯着眼,眼神里充满被压抑住的杀机。
先放她走,再杀了她——
眼看太史阑将走出院子。
忽然前方一阵喧闹,随即有急躁的脚步声响起,直奔后院而来,人影一闪,邰林抢入,急声道:“圣旨到!哥哥快接圣旨——”
好一阵慌乱。
排香案,铺红毡,邰柏带着他有品级的夫人跪接圣旨,其余人黑压压地跪在后头,太史阑远远站在阴影里,此时人人心中不安,不知道夜半旨意会是噩耗还是喜讯,也没人理会已经被驱逐的她。
“着令所有归乡原先帝宫眷,一例由朝廷公车接送入京,择吉日入胜陵,永侍帝侧。其所在母家,赏黄金千两,有职者皆升一级,子孙中择一人恩荫……”
满地的人愣愣地跪着,手指抠在冰冷的砖地上,不知疼痛,只觉得麻木,眼前似有一个黑沉沉闪着血光的词,劈天盖地砸下来——殉葬、殉葬、殉葬……
“臣……领旨。”邰柏愣了半晌,才不知是喜是悲地,抖着手,接过了明黄绸卷。
“嗯哪。”传旨的太监没有表情地笑了笑,拉长嗓子道,“恭喜邰大人,升官得赏,子弟承恩,太后对你们可当真恩重。哪,赏也领了,令千金呢?想必在家庙清修?太后说了,接旨的宫妃,须得立即由我等护送动身,劳烦邰大人,将令千金请出来吧。”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怎么?”太监眯起眼睛,眼神中厉色一闪,“她不在?”
又是一阵安静,半晌,跪着的邰家老少,原地转身,齐齐抬手,指向了太史阑所在的那个角落。
“她在,在这里。”
人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太史阑被这一群人指住,怒火却嚓一声便烧了起来。
她冷峻,素来不欢快也不暴怒,但此刻盯着那群人,就像看见人间最为卑劣无耻的生物,化着似人的妆,披着道貌岸然的衣,吐着忽真忽假的言,戴着随时变幻的面具,手舞足蹈,为害世间。
一刻前拼命否认她是邰世兰,迫不及待将她驱逐;一刻后拼命推翻前一刻的认定,要用她的命来换取一家的安宁和荣华。
在她们眼里,她和邰世兰,是人,还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货物?
“您原来在这里。”那太监眯眼瞅着太史阑,邰世兰是皇太后亲自加注,表明要重点看押的殉葬人,这太监在宫中见过邰世兰一两面,此次亲自来就是为了验明正身。
此刻随意一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
“太后旨意,但凡永侍先帝于地下的宫妃,无论有无封号,皆升品级二级。封四品安州总管邰柏女为宝林,邰宝林,请吧。”
他身后一队侍卫奔来,太史阑转身便走,这厅堂她记得还有个后门。
然而刚刚奔出两步,她脚一顿。
厅堂后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邰家护卫,将门堵死。
邰柏在她身后,凄声道:“女儿,抗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认了吧。”
太史阑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此时辩解否认也没有用,邰家上下绝对会众口一辞咬定她是邰世兰的。
“不!”忽然邰世涛冲了进来,大叫,“她不是……”话音未落,已经被邰林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远远地犹自听见他咿咿唔唔的挣扎之声。
邰夫人在向那太监解释,“小儿有些浑浑噩噩,请公公见谅……”
身前护卫堵得水泄不通,身后皇家侍卫步声已近,当先一人喝道:“邰宝林!”伸手就去抓她的肩头。
太史阑咬牙,衣袖一动,人间刺落入掌中,手指一弹,“回魂”金色的刺尖露出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