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咦”了一声,走到后轴去观察,没发现什么问题,愕然抬头正要询问,太史阑已经松开手,道:“张大人,你眼力可真不成,机牙我看可以用。”
张秋一看,那机牙哪里有裂缝?他怔在那里,半晌道:“许是灰尘太厚,我看错了?”
“或许。”太史阑不置可否,道:“既然可以用,我让王总兵寻几个臂力强健,善用床弩的士兵来。”
她正要往下走,忽听见底下西番军似乎有骚动,便走到孔洞前下望,这里足可以看见整个外城,隐约可以看见西番军后军大乱,人潮如水滚滚,都朝一个方向涌去,而那个方向的中心,则似有个人影,如一线长针,或者一条黑龙,分风破水,霎那破西番士兵组成的人阵,长驱直入。
那么远,看不见中心的人是谁,但依旧能感应那暴风般狂飙突进的速度,可以想见,对方是如何的势若破竹。
太史阑心中微微一喜——援军到了?
可是看规模,虽然西番后军处处开花,似有人在小战团不断作战,可是中心闯入的,却好像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太史阑忽然有点发怔。
她正怔着,身后张秋忽轻轻道:“太史姑娘,对面苏姑娘在招手,可是在唤你?”
太史阑犹自出神,下意识侧头,看向对面。
随即她心中警兆一响,发觉张秋此时离她太近,话声就在耳边!
一个“不妥”的念头刚刚闪过,身边张秋忽然肩膀横撞,一把将她撞了下去!
“砰”一声,太史阑的身影消失在平台下。
张秋大笑,扑在平台边缘,对底下大叫:“我是北严府尹张秋!我已经杀了篡权反贼首领太史阑,现在我愿开城投降,并报上北严城内密道,请西番大帅保我!”
说完他一个转身蹲下,竟从砖缝里摸出一把刀,也顾不得疼痛,三下两下磨断,又一把拖过角落的牛皮绳,系在床弩的底座上。
此时底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箭楼苏亚怒喝一声,跳下箭楼就往对面奔,底下西番主帅则在哈哈大笑,声音清晰传来,“张大人是吗?杀的好!尽管跳!咱们给你接着!儿郎们,给我压制住城头守军!”
张秋得意地咧嘴一笑,觉得自己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着实用得痛快,他后仰身抓住绳索,脚蹬在平台边沿,一眼看见苏亚等人疯狂地奔了过来。
他微笑起来。
太远了,实在太远了。
等他们过来,他三纵两纵已经下城。
“再会。”他大笑道,“你死我活,永不相会!”
脚底全力一蹬,他身子荡起,半空中一个悠然的弧,直直往城下落去。
箭楼在城头两侧,有城墙阻隔,是城头守军射箭的死角,只要底下不射箭,张秋必然能逃出生天。
风声呼呼,青灰色的城墙在视野里一荡一荡地倒退,张秋唇边露出微笑,想着等下到了西番军中,该如何措辞,说动西番主帅。
……身后西番士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快要安全了!
张秋仰面朝天,牢抓绳索,忽觉这一刻自由何等宝贵。
他脸仰得高高的,正对着箭楼。
然后,他忽然看见一张脸,探出了箭楼的平台孔洞。
张秋浑身的血液,忽然凝固。
那张脸……
那张脸用平静的、平静得甚至带点讥诮的眼神,盯视着他。没笑容,也没愤怒,没有任何情感,像在看路边野草。
他浑身汗毛唰一下竖起,像被暗夜里的死神,淡漠而决然的盯住。
太史阑!
在箭楼上往下看的,竟然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撞下城头的太史阑!
张秋魂飞魄散。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要啊——”张秋撕心裂肺地喊,拼命猛拽绳索,飞快下逃。
可惜已经迟了。
太史阑忽然伸手,手中一把短刀,她毫不犹豫,一砍。
亮光一闪,“嚓。”
绳索断裂。
“砰。”
张秋的身子石块般猛射,弹入大地,换一个血肉横飞。
他还未死,血泊里犹自抽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城头,似乎至死不信,太史阑真敢当着万人面杀他。
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眼睁睁看着北严最高级别的官员,维系生命的那根绳索,被太史阑绝然砍断。
人人震动,只有太史阑面无表情。
她心中无等级、阶级、权贵、后果之类的顾忌存在,自然不会把砍绳杀张秋当回事,在她心里,这和砍断一条毒蛇的七寸没什么区别。
她收刀,正准备返身下箭楼,刚才她本就站在靠近楼梯的平台边,张秋又被绑住身子不灵便,那一撞,只不过让她从平台蹿下去,抓住了铁扶梯的横栏而已。
她怎么会单独和张秋一起上箭楼?
不过太史阑还是有点淡淡失望,她想看张秋到底要做什么,是否还能挖掘出一点秘密,不过看来,张秋的伎俩也有限得很,只是不知道他刚才用以和西番交换的密道,是否真的存在。
太史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转身,忽然听见苏亚惊呼“小心!”,随即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沉闷而吱吱嘎嘎,带着一连串的拖曳声向她迫近,听起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动,一路滑了过来,并且,近在咫尺!
太史阑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铁锈气息就在鼻端!
千钧一发之间,她硬生生拗住了回头一半的身子——这时候再回头,来不及了!
一把抓住断了半截的绳子,她面朝下,向前一纵,纵出平台!
半截绳子很短,她身子纵出挂在城墙上,以为很快就能止住,谁知道绳子竟然在活动,哧哧哧一路下滑,太史阑心中闪电般一亮,想起这绳子是栓在床弩的底座上的,难道床弩底座松动,整座床弩滑压过来了?
眼看身子还在下降,再降就会成底下西番军的靶子,太史阑唰地拔刀,一把插在城墙的裂缝中,才堪堪止住下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