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凝爬起来的那一刻,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万万想不到,真的是您……”他拉着景泰蓝的小爪子,反反复复看不够地看他,“您长高了,也比原先看着精神了,还有这话说的……真是流利,天啊……别怪老臣失礼,几个月不见,您变化真大,真喜人,老臣都不敢认了……”说完连连用袖子擦眼睛。
太史阑瞧他真情流露,唇角微微翘起,只觉心下略有安慰。
“我还会很多呢。”景泰蓝被他一夸,顿时沾沾自喜,原形毕露,拉着他的手,绕过他书桌,道:“这个是《山河志》,一共说了南齐十三行省七百府县六百大山五条主要河流,这是《大学》,我已经全部背完了哟,这是《南齐史略》,我念到第十三章,高祖皇帝封禅,八方来朝……”
他滔滔不绝,太史阑频频摇头——轻狂!轻狂!
章凝却喜得张大了嘴,不住问“是真的?”“《史略》您也开始看了?”“《大学》您不是一直一背就要睡觉来着?”
“麻麻……啊不太史大人教的哟。”景泰蓝不忘记替太史阑表功,“我会了很多哦,我认得南齐所有的山川大河哦,我还记得咱们的龙兴史哦,哦对了我的字也写好啦,大司空大司空我写字给你看……”
章凝向太史阑投过感激又惊奇的一眼,忙着看景泰蓝的鬼画符。
“……啊?您写的这是什么字?弯弯曲曲的,是南洋文吗?南洋文您也学会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呵呵你不会吧?来我教你,bitCHIsbitch,贱人就是……”
“咳咳。”太史阑咳嗽。
再吹下去要露馅了,保不准老章的感激就要变成对她的追杀。
景泰蓝瞬间醒神——牛皮吹狠了!急忙四十五度天使角甜蜜微笑,从站着的椅子上爬到了老章的身上。
老章惊得两眼发直,向后一蹦,险些没把景泰蓝给蹦下来。
“陛下……这……这……这使不得……”章凝手足无措,慌乱地要把景泰蓝捋下去。
“大司空。”景泰蓝抱着他的脖子,甜蜜蜜地道,“听说小时候你也抱过我的啊,父皇还说,你会永远对我好,现在你不喜欢我了吗?”
章凝手一停,想起自己确实抱过这孩子,那时他还还在襁褓中,先帝子嗣不旺,先后生了七个儿子,大儿痴二儿傻,三儿有残疾,四儿蠢,五儿六儿虽没什么残缺,却资质平常,先帝无数次对他们这些老臣叹息,说蓝家是遭了什么诅咒,还是他为政无德,为何子嗣上如此不利,所以这个最小的儿子健健康康生下来时,先帝十分欢喜,欢喜得过了头,满月酒都喝醉了,拉着一帮亲信老臣,要他们都抱一抱新生儿,说是沾沾这些名臣文成武德的喜气。大家也便都抱了抱,还记得那孩子眼神明亮,看起来一股机灵劲儿,当时都为先帝欢喜。
没多久这孩子立为太子,他们见得就少了,再没多久,先帝忽然驾崩,这孩子做了皇帝,太后垂帘,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帘子后那厉害的女人身上,前头那个打瞌睡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便忽略了,再之后忽然发现这孩子,一样的不成器,不爱读书,不会讲话,不能走路,时常困倦,除了摸宫女的大胸脯之外别无爱好,老臣们聚在一起,时常忧心忡忡,都觉得是不是上天不佑南齐,为何偌大一个国家,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出来,难道真的要女主当国,改朝换代吗?
此刻那小小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嗅着那一股清新香气,想着当年他散发浓浓乳香的小身体,也曾抱在自己怀中,老章的心里,忽然便迸发出一股久违的柔软来。
他已逾知命之年,家中也有一两个绕膝承欢的孙儿,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天生有一份疼爱之心,此刻抱着景泰蓝,一时忘记他那万乘之尊的身份,也忘记自己素来恪守的礼教规矩,忍不住便心情激荡,将景泰蓝抱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趴在他肩头,揪了揪他的翘胡子,对太史阑眨眨眼睛。
太史阑唇角一勾,想着这混小子,真是每一瞬间都在迅速长大,先提起往事让老章动情,再以孩童身份让老章心疼,卖萌卖得把老章都瞬间拿下。
“好啦,我的主子。”章凝抱了一会,终究不习惯,将景泰蓝抱下来,放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坐好,满意地端详了一会儿,才问太史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陛下相遇的。”
他一旦面对太史阑,又恢复了严肃神态,甚至带着一分警惕和防备。
太史阑明白他的心思,是怕她心术不正,也不解释,只将遇见景泰蓝的经过,简单扼要说了一遍。
老章听得脸色变幻,震惊之色现于言表,末了才喃喃道:“……原来如此,我们也觉得,陛下实在没道理这么久一面也不露,那奶娘的事儿我也知道,只是再回头查的时候,那奶娘家都烧成白地,一个人也找不着……这女人,真是大胆!”
“只是。”他忽然神色转厉,“你和陛下相处,发现他的身份,为何不送他回宫?任他流落在外?他若有个闪失,你要如何承担?”
景泰蓝一见他对太史阑疾言厉色,立即撅起嘴,抬起靴子踢他的小腿,老章不理他,目光灼灼盯着太史阑。
“你或者可以问问他自己。”太史阑道,“我不想把一个中了毒,没有母爱,没有人关怀,时刻处于危机之中,好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的孩子,再送回虎穴里去。”
“你这叫什么话!”章凝眉毛耸动,“皇宫怎么叫虎穴……等等,你说,中毒?”
他霍然转头,注视景泰蓝,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眼泪汪汪地道:“中毒好久啦,总是好困,好想睡觉,太史大人说,这是慢性毒,再吃下去,我和哥哥们一样变成傻子……大司空,我好怕……”说完含泪咬手指,四十五度楚楚可怜角看着他。
太史阑之前已经和景泰蓝商量过,一句都不提容楚在此事中的作用,以免给他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