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看样东西。”李秋容手掌一摊,掌心里赫然是道旨意,盖着玉玺和皇帝私印,太史阑一眼扫过去,心中又是一惊。
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旨意,真的假的?
“这是影本,真本在康王那里,而康王,最近受托代管勋卫和御卫,以及拥有节制天节军的一半虎符。”李秋容道,“如果我不能传出平安消息,你猜康王会有什么动作?”
“我怎知你这旨意真假?”太史阑口气淡,心中却恼恨。先帝驾崩前到底吃了宗政惠什么迷魂汤?连这样的旨意都给了她?
这旨意很简单,说的是如果继任皇帝不堪为天下之主,便可废帝,宁可在宗室子弟中另寻有为子弟,也不可误了南齐苍生云云。
这样的旨意前朝不是没有,但一般都会交给三公之类的顾命大臣,也不会只由一人保管,这旨意如何落到宗政惠手里,实在是件让人想不通的事,也不知道先帝最后一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
难怪宗政惠拼命把景泰蓝往纨绔子弟方向教养,难怪她一副有恃无恐模样,宁可顶着流言也要生下肚子里那个,原来当真有后路。
只是这后路不知真假?
回头想想,真假也没必要较真了,先帝最后一段时间据说是宗政惠代为掌理政务,出入御书房,她有足够的机会和方便,搞出一个无可指摘的真圣旨,假的也是真的。
仅仅是这么一个东西,其实并不能动摇景泰蓝的地位,朝中那么多老臣不是吃白饭的,景泰蓝又无大过怎可废帝?但问题是宗政惠竟然把兵权暂时交给了康王,康王手中有这旨意,再加上兵权,一旦得到宗政惠流产以及死亡的消息,会不会怒而起事?
一条希望的路断绝,自然会铤而走险走第二条路。
太史阑如果只有一个人,她不会让步,但是她怀里有景泰蓝,她不想让他冒一点险。
“你想要怎样?”她问。
李秋容见她口气松动,也没有喜色,耷拉下眉毛道:“今晚的事没发生,太后怀孕日子太长,孩子出来时已经是死胎,这是意外。之后,一切如前。”
“一切如前?”太史阑冷笑,“你能替宗政惠担保她不报复?你信?你信我不会信。”
李秋容脸颊抽搐一下,“你要如何肯信?”
“还政于陛下。”太史阑立即答。
“那不可能!”
“那就一起死吧。”太史阑一指他手中灯火,“快点心慌,快点手抖,快点掉下去,炸了这屋子。嗯,太后娘娘已经不呻吟了,想必血止住了,看样子孩子虽失,命还是能保住的,保住命便还有翻身希望,你确定你真要她一起死?”
“保住命还有希望,你确定你也要让陛下一起陪着死?”
“一切如前,还是宗政惠掌握大权,陛下留在这宫中,迟早还是会出事。”太史阑淡淡道,“早死迟死,无所谓。”
李秋容眼光下移,看着景泰蓝,眼神微微有些惊异,他发现这孩子一直在认真听,而且似乎听懂了,更要命的是,他听懂了竟丝毫没提出异议。
三岁的娃娃,也有这样的定力?
这样的景泰蓝让他心慌——这才几岁就这模样,一旦留他长大,将来太后会不是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要怎样?”他咬咬牙,现在换他来问这句话。
太史阑面无表情,谈判就是这样,谁问出这句话,谁就处于下风。
“今晚的事确实没发生。太后生下孩子时就已经是死胎。之后她还是太后,不过要迁往永庆宫养病。收回她手中掌握的御卫和勋卫军权,之后政务由三公和勋爵商量拟节略,再交由陛下及永庆宫共同用印施行。”
太史阑知道按照南齐例,皇帝亲政最早也要到八岁,景泰蓝这年龄确实不够,按说宗政惠垂帘是顺理成章的,如今以她小产伤身为由先挪宫,再慢慢剥夺她的权柄,给她一个空架子,这样才能保证景泰蓝的安全。
至于留下她是个后患,此刻也顾不得,李秋容手中灯火簌簌地抖,宗政家的人血液里都流着疯狂因子,她不敢冒险。
何况还有那遗旨,何况还有个趁机掌握了军权的康王。
留着宗政惠,必然会想法子要回军权和留在康王那里的东西,让她们狗咬狗也好。
现在双方各有钳制住对方的把柄,僵持在这里,必须要双方都退一退。
只是兹事体大,她还想想一想,不管怎样,让宗政惠活下来,对景泰蓝不利。
景泰蓝却忽然拉了拉她衣襟。
她抱紧了他,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麻麻。”景泰蓝悄悄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人要有一两个敌人,才能更好地激励自己成长吗?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说……”他垂下眼,喃喃道,“她是蓝蓝的娘……”
太史阑心中一震,她险些忘记这事儿,她心中因为一些疑惑,一直怀疑宗政惠和景泰蓝的血缘关系,但此刻她还没有证据,那么宗政惠她还真不能杀,怎么能让景泰蓝背上弑母罪名?看景泰蓝的样子,虽然恨她,似乎也没有想让她死。
万一宗政惠真的是景泰蓝母亲,今日她死了景泰蓝也难免隐痛终生,千秋史笔,他将永负骂名。
李秋容也在犹豫,太史阑要求宗政惠不再垂帘,移宫,等于剥夺了宗政惠的权柄,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南齐以仁孝治天下,做皇帝的,无论如何不能违了孝道,否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必定要失了人心天下。太后就是太后,一时被剥去的权柄终究有法子拿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现在双方其实想的都是这最后十个字。稍稍沉默后,一个婆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附在李秋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李秋容微微舒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神情沉痛又有破釜沉舟之色。
太史阑知道成了,也暗暗惊叹宗政惠的体质被调理得相当了得,这种情况居然没有大出血而死。
“好。”他道,“但你们也必须承诺,今后对太后一应供奉用度待遇如前,终身不得夺她尊位。至于军权和那道遗旨……”他冷笑一声,“你们去从康王殿下那里夺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