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东西,想必也是受了高人指导,故意做出这孝子模样,好堵了那悠悠众口,既然如此,她自当配合,演一出母慈子孝好戏,才不辜负这一场十里荣华。
“太后,到了。”
宗政惠隐约觉得路途有点不对,太监上前掀开轿帘,她才看见宫门上“承御”两字,心中不禁一跳。
“怎么会是这里?”她失声问。
凤舆旁李秋容一怔,愕然低声问:“太后,景阳殿修葺未成,因此您回宫后暂住承御殿,这个……礼部表单上有写……”
老李的神色有点不安,昨天太忙了,他奉上表单之后就赶着去做别的事,没有一一细说,事后也没有再提,他以为太后已经瞧见,没什么意见。既然太后不在意,他自然也不会多生枝节引人疑问。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没看表单。
宗政惠眼中飘过一丝后悔,昨天是太忙了,她一心都在操心今日的衣着首饰,言行举止,以及随身人的安排,单子也没有多看。下意识以为必然是回景阳殿,谁知道却安排在了这里。
此时再表现出什么来也是迟了,她淡淡一笑,道:“哦,哀家有瞧,这是忘记了。”
前头皇帝下了辇,蹬蹬蹬跑过来,亲自等在凤舆边,作势要搀扶她下舆。
宗政惠瞟一眼身后,后头还跟着康王、容楚、三公、中书令、六部尚书等一批重臣。之后在承御殿她还要升殿,和这批军国重臣说说套话,交流交流感情,以示优抚之意。这也是合理安排,她也不想拒绝,她离宫刚回,需要重新巩固威望。
“母后。”景泰蓝仰起四十五度天使角,对她展开天真呆萌笑容,“景阳殿还没修好,康王殿下说承御殿也不错,儿臣便让人给您安排了这里,您瞧着可合适?”
宗政惠一怔,承御殿是康王安排的?怎么可能?
康王脸色很难看——这满嘴胡扯的小子!
关于太后新宫的事情,皇帝倒确实询问过他的意思,但当时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景阳殿没修好,王叔认为哪里的宫室适合太后暂时居住?他随口说,选个位置合适,通明敞亮的便好。哪里有说承御殿了?
但此时他也无法开口否认。只得扭转脸去。宗政惠回头淡淡瞧他一眼,笑道:“如此,多谢王爷费心。”
看见她眼神,康王就知道这多疑的女人,难免又犯病了。心中恼怒,也只得微微一躬,沉声道:“为太后略加操持,是微臣的荣幸和福分。”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让开,宗政惠扶着景泰蓝的手,昂首往殿内走。
三公和容楚目光一碰,也各自让开,彼此眼神似有笑意。
殿内坐定,几句闲话,康王果然存了心思,随意陪了几句便说还有紧急公务。言下之意请求先告退,宗政惠瞟他一眼,淡淡道:“王爷请自便。”
康王急匆匆出去了,他是有心事,第一次朝会讨论内卫总统领人选,他提出的人选果然被驳,被驳的理由居然还是那人不孝,隐瞒父丧想避免丁优。这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事后康王一查,险些气歪了鼻子,因为那人的父亲前阵子还好好的,突然死了,死亡的消息这做儿子的还不知道,不知怎的朝中却知道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猫腻。康王吃了这个暗亏,一门心思要扳回一局,也没什么心情去理会宗政惠。
康王离开了,剩下的人,宗政惠瞧着也不顺眼,胡乱说了几句“近日多承各位辅佐陛下,日后还望继续匡扶我们母子”,得到三公关于她可以继续垂帘摄政的暗示,心中大定,也不耐烦再看见这些人,眼看天色已暗,便端了茶。
景泰蓝便站起身来,带着众臣躬身告退,一副还有要事急于脱身的模样。宗政惠瞧见章凝和容楚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眉头一皱,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在容楚最后一个即将转身的时候,忽然道:“国公请留步。”
容楚身子一顿,所有人都转身看她,宗政惠话出口就已经后悔,但此时骑虎难下,情急之下面上依旧镇定,款款一笑道:“听闻国公最近在为陛下寻找太傅,哀家对此有一点见解,想和国公商量。”又对景泰蓝道,“陛下你也留着吧,这可是关系你未来学识的大事。”
年轻皇后单独召见年轻重臣当然于礼不合,何况因为今天一切仪礼繁琐,全套做完,天色已经入夜,宫门即将下钥。容楚再不出去,就得留宿宫中,这又是一层于礼不合。但今日情形特殊,也不是太后夜间召人入内,再说皇帝也留下了。众人想来想去,实在也不太好说什么,只得一一施礼告退。宗政惠瞧着他们放松而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捺。
天色已暗,承御殿里的灯火都已经点燃,宗政惠转头过去,吩咐:“多点几盏灯火。”
景泰蓝看看已经满室光亮的灯,撇撇嘴。
宫人们拢着灯火走来走去,夏季宫衣是淡黄色,灯光照上去就成了白色。那些窈窕的女子,素衣软鞋,周身罩着一层淡黄的光晕,毫无声息地,用宫人训练出来的轻俏步子走来走去。宗政惠瞧着瞧着,忽觉浑身汗毛倒竖,在宝座上侧转了身子,语气森冷地道:“这穿的都是什么衣服?宫中怎可穿素衣?还有这鞋子,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像……”她住了口,将一个“鬼”字硬生生留在喉咙里。
容楚就好想没发现她的坐立不安,闲闲坐在一边,景泰蓝扬起眉毛,笑眯眯地道:“母后说差了。咱们宫中的夏衣,都是浅绿淡黄啊。软底便鞋也是母后原先宫中的规矩,母后您不是有头痛旧疾吗,以前那种高底鞋子落地有响声,您嫌吵,早让改了呀。不过这事是母后您说了算,您不喜欢,明日便让织造司派人来安排重做就是,也就是多花费一笔银子的事……”
宗政惠急忙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勉强笑道,“不必了。目下南方将有战事,军费耗资巨大,宫中正宜撙节,如何还能浪费?哀家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景泰蓝连点大头,“是呀是呀。多谢母后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