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让她如此开心呢……
他叹了口气……真是的,他不喜欢杀人,但每次到最后,他杀人都最多。
主要这世上,烦人和凡人太多了。
他垂头,对嫩草儿笑了笑。
嫩草儿眼睛忽然睁大,乌黑的瞳仁里,满是那一个令人惊艳失神的,清逸又光艳的笑容。
她的一生的最后印象,也定格在那言语难述的美里,像夜晚来临前最后一抹晚霞,光散云收之前,灿烂无边。
然后她就倒了下去,眼睛犹自睁大。
厅堂里静了一瞬,随即惨叫声暴起,“杀人啦!”
唰一下,妓女们仓皇地四散逃开,落下几双红绣鞋,他面前一条笔直的路,清清爽爽。
他满意地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下的尸身,举步上了二楼,在那间房间门前停下,还斯文优雅地敲了门。
当然,他不会等人开门的,远远站在门外,他用衣袖拂开了门。
门一推就开,并没有拴上门闩,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墙后也没有人等着抽冷子给他一刀。
房内没有人。
锦衣人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室内扫了一遍,这是头牌的房间,相对显得布置精美点,但主要也就是大床,桌几,梳妆台盆架等物。桌上有酒壶酒杯,这是妓女房间必备的东西,用来助兴。现在其中一只酒杯被摔碎在酒廊上,房间地上泼着一滩酒,整个房间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他看看酒壶,确定这酒壶的大部分量都在地上,少掉的那些根本不够喝醉人。
护卫们在房内快速地找了一遍,当然一无所获,他的眼睛却只盯在床上,道:“机关。”
看出了机关在哪,却打不开,机关被人从里面卡住了。
“妓女屋内居然有地道……”锦衣人喃喃四望,唇角笑意颇有兴味,“这地道,该通往哪里呢?”
“于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平平静静的熟悉嗓音传来,于定浑身一颤,随即便回首,笑道:“小翠,你怎么回来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一条黑影往内院去了,怕又是东堂刺客,所以上墙想看个究竟。”
他跳下墙,对史小翠笑,笑容坦荡干净。
史小翠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似乎也想笑一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眼神越来越悲伤低落。
“于大哥……”她低低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忘记我们一路走来的情分了吗?”
于定脸色一变,皱眉道:“小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史小翠轻轻地道,“你懂我说什么,你懂今日发生了什么,你懂大人遭遇了什么,你懂你做了什么。”
于定沉默,半晌道:“我做了什么?”
“你放松了前院的护卫戒备,你在后院起火的初期带人去救火,导致前院空虚,正好让东堂的人趁虚而入,你指示了东堂刺客议事厅下是地道所在,所以他们集中攻打议事厅。”
于定沉默。
“你还犯了个最要紧的错误。”史小翠冷冷道,“大人在底下生产时,让人扮成她,坐进轿子,由我护送着进入内院。”
“出事了么?”于定道,“轿子没有受到袭击,是吧?如果真有内奸,为什么不袭击那轿子?”
“是啊,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认为是我自己多想了。如果真有内奸,必定以为那轿子里就是大人,自然要通报东堂刺客来攻击。但我们平安无事地进入后院,所以当时我放心了。”
“那又是什么让你再次怀疑了呢?”于定的语气倒平静了下来。
“因为你。”史小翠抬起眼睛盯着他,“轿子抬进后院,你不知道轿子里不是大人,那么你该认为大人一直在后院生产,你为什么还要在前院找大人?”
于定一震。
“因为你其实知道轿子里不是大人,因为东堂刺客告诉你大人还在议事厅下面,是吗?”
于定沉默半晌,苦笑长吁出一口气,“原来破绽在这里……”
“不,你还有很多破绽。”史小翠神情悲伤,“你其实早就变了,只是她们忙于军务,不是天天回来,没有注意到。雷元又是男人,心思没那么细。只有我一直掌管内院事务,和你天天接触,我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变化。”
于定垂下了头。
“于大哥……”史小翠低低地道,“我们曾经一起在总督面前发过誓,我们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我们跟着总督,从最艰难的日子一路走过,到得今天已经苦尽甘来,获得他人所难以获得的成就。我们得总督厚待,从官职到俸禄,乃至生活,无一不被她照顾妥帖。她以兄弟姐妹视我等,你……你如何能这样对她?”
于定肩膀颤了颤,依旧一言不发。
“我想不通……我完全想不通……我早早怀疑,却不敢相信……”史小翠茫然地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谁不清楚?她待人恩重,却又赏罚分明,不是薄待属下的人,也不是任人爬上头的软柿子。她这样的主子,没有人愿意背叛也没有人敢背叛。她一直很自信,我也很自信,因为我们和大人之间,还有一层知遇之恩。我们现在,最低的也是一个校尉,日后跟随大人转战海上,人人前途无量,谁都看得见的光明未来,为什么你要放弃……”
她忽然住了口,因为她看见,有两滴水珠,从于定垂下的鬓发间落了下来,砸在泥地上,砸出两个小小的土坑。
她微有震动。男儿有泪不轻弹,于定,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随即她听见于定哽咽的声音。
“是……我……我根本不想放弃……小翠……我们和大人生死相随,在最初没有背叛她……怎么会在现在,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我……我……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伸手去怀里摸索。
史小翠心情激荡,于她自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队伍中有任何背叛的兄弟,那于她是割心之痛,于总督又何尝不是?眼看于定声音惨切,那泪水,正滴落在她靴尖,她的心瞬间也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