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凤知微已经转过回廊,重新戴上面具,直奔秋府夫人的“璃华居”。
她步子快极如风,穿堂入院,路过的丫鬟仆妇,都没看清人影【缺少结束标点】
凤知微只觉得这夏风很凉,却又极热,像团火扑入胸臆,烧着了她五脏六腑,刹那成灰。
成灰,这拂之不去亲情孺慕、这久别重逢隐隐期盼、这一番绸缪满怀苦心。
何苦来,何苦来?
她揣着满怀的苍凉,在热风中奔走,似要将那般那般的苦,逆风散去。
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凤知微一震,僵在原地,半晌缓缓回首,发现竟然真的是从不主动触及他人的顾南衣。
他隔着纱幕,静静看她,回廊幽静深远,四面花木扶疏,被风拂动的面纱后那人面容模糊,唯一双眸子,光彩闪耀,如最纯净的黑曜宝石。
长廊深深,长身玉立的男女,目光交视。
四面沉静如许,雕栏旁一簇深红芍药灼灼绽放。
凤知微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就势一个转身,轻轻靠上他的肩。
“借你的肩,给我靠靠……”
顾南衣,僵在了夏风里。
他的天地,一尺,三寸。
身前身后,一步距离。
二十二年岁月,他行走在自己的一尺三寸里,无人敢于走近,也不让人靠近。
然而今日如冰封被打破云层被洞开,那人轻俏而不容拒绝的靠近,依在他肩,清甜的呼吸拂动他颊侧的面纱,掠在脸颊上,柔软而凉。
顾南衣有点茫然,有点疑惑,他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近那么静的呼吸,近在耳侧,湿润温暖,他应该讨厌的,正如他讨厌粗劣的布料吵杂的声音刺眼的光亮……所有的声音都如碎木吱嘎,所有的光亮都如白电刺眼,粗劣的衣物好似磨肤的砂纸,甚至那些脸,常常也裂成一堆令人恐惧的碎片。
然而此刻这静而切的呼吸,却让他突然觉得幽谧难言。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那感觉,恍惚间似乎听见很多很多年前,是谁那般轻抚着他的发,说,我的南衣,爹娘一生无有他愿,只望你懂得快乐的感受。
快乐……感受……两个词他都不明白。
他微微偏头,去看肩上的脸,那女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风中的黑翅蝶,浓烈的芍药馥郁香气自雕栏侧袅袅迤逦,却不及她的香气静美婉约。
轻轻放在他肩上的手,纤细如葱,指节玲珑,指甲闪耀着珠贝一般的光。
顾南衣微微仰起头,迎面于夏日丽风。
感受……原来这叫感受。
凤知微不知道这一刻,这永远凝定如玉不被打破的男子,有了人生第一次的起伏波动,如雪山皑皑万年封闭,却突启明光一线,只待在某一刻訇然中开。
她只是觉得累而疲惫,需要一个安定的憩息,而那男子沉默岿然,能够承载起她这一霎所有悲凉心酸。
脸朝下,微微在他肩腻了一下,随即她微笑抬起头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道:“走吧。”
看着那女子步伐轻快当先而行,顾南衣微微偏头,脸颊靠上刚才那犹有余温的地方。
脸畔有淡淡香气,他仔细的嗅了嗅,随即觉得脸上有些潮湿。
顾南衣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将手指举到阳光下,隐约有淡淡的水迹。
他大惑不解的看了半晌,突有所悟的摸了摸自己肩上,刚才凤知微脸靠过的地方。
摸着了微微的湿润。
长廊幽深,夏日的光影斑驳的转了来,光影里那人手停在自己的肩,伫立,久久。
秋夫人已经命人在“璃华居”正堂等了很久,魏大人却迟迟不来,又不方便自己出门去迎,正疑惑间,忽见一人蓝衫飘飘,披着日光而来。
出来查看的婢子急忙回去内室禀告,秋夫人带着一大堆丫鬟婆子迎出来,正有点疑惑怎么没有秋府管事陪同,凤知微却已微笑长揖:“见过秋夫人。”
“叫我伯母好了。”秋夫人笑得十分和蔼,老爷出征前,特意关照了她,这位魏大人少年得意天子近臣,不仅万万不可得罪,还得尽量笼络,千万不要怠慢了。
而那少年不卑不亢立于堂中,雅致清秀,倜傥风流,也确实让人一见心喜,秋夫人一边亲切让座,一边暗叹自己的三个儿子,怎么就没一个有人家这人才。
主宾寒暄了几句,依秋夫人意思,在内院见魏知,这不过是秋府以示亲切之举,既然魏知称秋尚奇世叔,自己作为长辈招待下也是应该,寥寥几句,端了茶,以后便由秋家三位公子招待这位少年文臣才对,于是她很快便端了茶。
端了茶,凤知微却不动,竟然自己也端起手侧的茶,慢慢的饮,还对身侧顾南衣笑道:“秋府的香山雀舌很不错,你也尝尝。”
顾南衣将一直搁在肩上的手放下来,捻了捻手指,确定哪里都不湿润了,才一把将凤知微递过来的茶推开,道:“脏。”
凤知微一笑,秋府上下脸却青了。
秋夫人脸色也很难看——这魏知是不是出身乡下,不懂规矩?还有他这个随从,一个随从怎么可以也坐在主人身侧,还大放厥词?
“夫人。”凤知微将茶喝完,才慢悠悠道,“小侄有些话想和您说……”
她不继续说下去,眼光向四面一转。
秋夫人愣了愣,凤知微又道:“前日我到虎威大营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