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也越发轻轻,像那一幕美丽的图景,梦般开放在心的天幕里。
摇一摇,掉一封,信封抬头,“七”。
“知微,今日自安澜峪过海,为免惊动趁夜而行,一整夜涛声起落,听起来空明而寂静,船身起落摇晃得人微微发醉,有倦意,却又睡不着,总是想起祠堂那天,百姓的呼声也和那潮似的生灭不休,然后你倒在我怀里,仿佛海水突然便倒倾……于是更加睡不着,起来在甲板上喝了半夜茶,并将某个鬼鬼祟祟跟在一边的人推下海,告诉他不采到一枚极品海珠不准上来,第二天早上他上来了,珠子没有,交上一枚小珊瑚,只有半个指头大,说是无意中发现的,天生的花朵形状,品质虽不太好,模样却奇巧,是天地造化之工,比一百颗海珠都珍贵……这个人油嘴滑舌不用理他,珊瑚随信附上,你看着好便好,不好,照样踢下海。”
信角,果然粘着一枚小小珊瑚,朱红色,光洁滑润,瓣蕊层层,竟然真的是一朵花形,仿佛是牡丹,惟妙惟肖。
确实比一百颗海珠都珍贵。
凤知微用温水泡软信笺一角,小心翼翼将珊瑚剥了下来,找了个盒子放好。
摇一摇,掉一封。
这回是个“二”。
“知微,我想着你定然举着信不知道藏哪里好,以你那个多疑的性子,既怕被人偷了去,又怕被顾南衣拿去包胡桃壳子,所以你最有可能是将信重新塞回盒子,最后我安排好的顺序定然会被你打乱,不过这样也好,很多事情,因为未知而显得更美好些,比如你在取信的时候,就会想,这次掉的会是第几?”
是的,因为未知而美好,每次都会掉下一封,每次都不知道这次掉下的,会是哪一天的心情记录,便是猜着这些,也是快乐的。
不过这人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啊,连她怎么藏信都能猜得一点不错。
“知微,用你的办法果然是对的,咱们和常氏首战告捷,士气大振,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便回来,你说过,等我一起回京,可不许先跑,谁先跑,罚谁这辈子再见不着谁……”
什么我的办法……凤知微眼波流动,这人真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声东击西的诡计,偏要赖到她的头上。
“知微,秋风一阵凉过一阵,夜寒吹角连营,巡营时已经得穿上大氅,你记得晚上出门不要忘记穿厚衣裳,上次我给你把脉,那场恶病是寒疾,所以你得注意穿暖和些,不要再次引发。”
他那不方便的眼睛,还要巡营么?凤知微将信在手中轻轻抚摸,眼神在灯光下粼粼闪烁,想着燕怀石带去的药,不知道宁弈用了没,燕怀石送粮到了大营便立即赶回,用药效果这盒子里的信一定没有提到,改日还得自己去信问问。
想着那人的信一封封一封封,字字殷切,却不提要自己回信,不由挑了挑眉。
呵,她当然也不会回信,不过作为提供解药者,问下病人的病情,这个很正常吧?
凤知微为自己找好了理由,一本正经的收好了信,盒子里的信应该还有,但是她不打算一次性倒个精光,这么温存而美好的心情,那么奢侈的挥霍干净,实在是一种浪费。
夜深人静,路途羁旅,心事惆怅,万事缠身……这些时刻,都不妨抱出盒子,拍一拍,摇一摇,然后倒出欣喜的期待和美好的心情。
留着,在以后的长长的日子里,便会存了个甜美的寄托。
她铺开信纸,濡笔磨墨,趴在桌子上写信。
“宁弈,这些信现在你也见不着,总得等你眼睛好了之后再给你,嗯,我要问问你用了药眼睛可好了?——我知道这是废话,等你能看见这信,必然是好了的,所以这句问话你当没看见吧。
珊瑚收到,很美,像一朵小小的牡丹花,你说是镶戒指还是做珠花?虽然我也许很难有用上的时候,但是看着也是很好的,鸟羽很白,芦苇很漂亮,我想我们回京时,也会路过那片芦苇荡,到时候我想亲耳听听那芦苇荡在风中如海潮一般的声音,或者也会有只鸟落羽在我衣襟,嗯……你愿不愿意一起再听一次?”
油灯的光芒渐渐浅淡,泛着淡黄的一圈圈的光晕,光晕里凤知微天生迷蒙的眼眸越发水意微漾,湿润晶亮,像浸在水晶里的黑玛瑙珠子。
她久久抚着信笺,唇角一抹笑意依旧淡淡,却不同于平日里的微凉,温而软,让人想起鸟儿洁白的羽和芦苇雪色的绒。
“吱呀。”突有门推开之声。
凤知微急忙站起,手忙脚乱收拾桌上信纸,百忙之下没处放,也装进了那个盒子,抱着盒子在屋子内团团转了一圈,然后塞在了被窝里。
进来的是顾南衣,这个在她意料之中,除了他也没有人可以说进就进她的房间,只是顾南衣的造型,实在太在她意料之外了。
凤知微怔怔望着长驱直入的顾少爷,觉得今儿个惊喜实在太多了,尤其是惊。
对面,顾少爷两边肩头,一边一个,站着威风凛凛的金毛小猴子,左抓右挠,顾盼生姿,让人以为这位是个江湖耍猴的。
这还不够。
顾少爷僵直的伸着臂,僵直的,抱着一个婴儿……
凤知微呆呆的瞪着两肩担金猴一怀抱幼儿的全新顾少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是做什么?”
“孩子,猴子。”顾少爷道,“我想试试看。”
还是没头没脑的断句式说话风格,也只有相处了很久又善于沟通的凤知微能懂,念头一转心中已是一动,“你的意思是,你想学会和人相处,所以想从孩子和猴子先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