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我端碗乌鸡汤来!”
“刑部这么穷,连乌鸡都没有?不是说经常有苦主给你们塞银子的?塞完原告塞被告的?不是说有的杀人犯根本就是宰白鸭,有钱人买了穷人替罪杀头的?听说替死的人市价三千两带一个三进院落的院子……哦乌鸡汤马上就来?好,我不说了。”
“……”
华姑奶奶躺在刑部大牢的方桌上,舒舒服服喝鸡汤唱小曲,把一群欲哭无泪的狱官衙役指挥得团团乱转,还遗憾的道:“唉,可惜人数不够,不然咱们赌牌九。”
过了阵子凤知微那边送了被子大氅核桃仁来,燕怀石给他老婆送补品来,那哪里是送补品,就差没开药铺,人参燕窝鱼翅满地都是,燕怀石顺手还给所有在场狱官衙役塞了银票,衙役们被这夫妻俩一个大棒一个甜枣,哄得服服帖帖,还殷勤的帮着搬补品。
凤知微一边吃着燕怀石送来的玫瑰金丝糕一边笑着指了指华琼臂上伤口,“心疼否?”
“心疼!”燕怀石大大方方答,华琼正要瞪他,他嘻嘻一笑,道,“不过挨得对,就是要是挨在我身上就好了。”
华琼将他啪的一拍,笑嗔,“就你这身子骨,经得起什么!”
她眼眸流动,乌亮的眸子在灯光下鲜活明媚,满满笑意。
凤知微含笑看着这对小夫妻打情骂俏,眼神里有浅浅喜悦和淡淡寂寥。
一直不说话吃胡桃的顾少爷,认认真真的看着那对,偏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燕怀石不能久留,送来东西便走了,临行前对凤知微眨眨眼,凤知微缓缓点头。
“今晚早点睡。”华琼道,“听说今天内阁为这个案子到底是由刑部主审还是三法司直接会审,很是争得厉害,殿下今天也是忙得很,既要坐镇内阁得出有利决议,还要监控刑部不能在今天搞出幺蛾子,还得小心陛下耳边是否有人吹风,他是三法司主管皇子,不方便今天来见你,托我告诉你,他信你,你也信他便是。”
“自然要信他。”凤知微懒懒伸个懒腰,“保不得我,这刑部以后也便不是他的,他们兄弟争得就差直接拔刀子了,皇权战场上,谁都输不起。”
“我赖在这里,是怕晚上有人给你背土袋。”华琼舒舒服服躺着,笑道,“我知道你自己应该也有安排,但是总得亲眼看着才放心。”
“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呆在这里?”凤知微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睡吧。”
她慢慢躺下去,睡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大氅上,大氅下是刑部牢房的稻草,簌簌有声,她在那样细碎的声音里想起娘和弟弟,当初她们在天牢里,垫着的是不是这样的稻草?娇惯的凤皓是不是很害怕?娘当时是怎么安慰他的?
那个时候,没有人来探监,没有人为她们甘洒鲜血以身相护,没有人送来温暖柔软的大氅,一生里最后一夜,揣着一怀的惊恐忧伤,睡着霉烂的稻草。
远处更鼓声响,远远传到此处,听来已是空旷寂寥,油灯淡黄的光芒昏惨惨映着暗牢里幢幢黑影,微微蠕动,看上去似是无数远去的人影,在沉默缓慢的行走。
一片安静的鼻息里,凤知微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半晌,她的眼角,渐渐汇聚出晶莹的水珠,越来越大,终于坠成一个沉沉的弧形,不堪那般风中的颤颤,缓缓流下眼角,无声渗入鬓发。
那一角乌鬓,瞬间湿了一块。
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真正为母亲和弟弟的死落泪,当初宁安宫中所有当着天盛帝落下的眼泪,都是做戏,她在哭,心却被悲愤熊熊燃烧。
后来那一夜的守灵,天明大雪里扶棺而去,京郊树林里亲手掘下两座坟茔,她都不曾落泪。
最血色的记忆藏在心最深处,她不给自己放纵悲伤的机会。
只让流在心底的眼泪,日日浸泡着苦涩的华年。
今夜,同样的大牢里,往事纷至沓来,敲响那年落雪森凉的步伐。
落泪无声。
对面顾南衣,突然睁开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听。
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他却似乎将一切听得清晰。
落泪无声。
远处却突然传来悠悠箫声。
凤知微怔了怔。
第一瞬间她以为是宗宸,印象中他极擅吹箫,但是因为常听,她也熟悉宗宸的箫声,他的箫声空灵浅淡,如浮云迤逦,有浩然高妙之气。这箫声虽技巧不逊于他,却清越深幽,温存和缓,曲调虽幽凉,然并无凄咽悲沉之意,反而隐隐有超拔阔大气象,令人听了,心中温软而开阔。
箫是空灵乐器,很容易便奏凄伤之调,这箫声却特别。
刑部大院占地广阔,这地牢又深入地下,箫声能传入,证明对方使用了内力,以内力吹箫,时辰不会久,否则极易内伤。
凤知微凝神在黑暗中静静听着,近乎珍惜的捕捉每一个曲调起伏,那曲子很陌生,不是朝廷市井间流传的那些,起调平平,微带游弋,让人想起试探犹豫徘徊那些欲近不敢欲退不能的微妙情绪。
渐渐便沉缓厚重,一紧一沉一落一起间,突起轻灵愉悦之音,婉转悠长,光华大现,如云破月开,月下海潮奔涌逐浪。
凤知微听着那调子,唇角渐渐勾起笑意,此刻和吹箫人心灵相通,心知这一刻那人必也沉浸于满心欢喜之中。
然而那轻快灵动之音不过一瞬,突然一个转折,险险的便是一个裂音,听得凤知微心中一震,箫声突转高昂激越,银瓶乍破风雷滚滚,如电闪雷鸣于九天之上,光起、云生、火迸、星陨……天地间划裂巨大而难以弥补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