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上被围攻并负责吸引敌手的宁澄,眼底掠过淡淡佩服和妒意。
阶梯上自宁澄抛尸开始就没反应过来的大内亲军侍卫,呆呆看着那剑光,无一例外眯起了眼睛。
阶梯下摄政王怔怔的站在那里。
阶梯下那尸体落在他脚下。
阶梯下天水之青的少年,背对他淡定收剑。
他从容随意的站在那里,不住的掸身上的灰——藏身阶梯之下足足一天,他耐得住,却讨厌那不断落下的灰。
他终于将灰掸干净,慢吞吞走了过来,他经过一直站着的摄政王面前,大概嫌他挡路,很随意的推了推。
只那么轻轻一推。
一股血箭刹那冲上苍穹。
自殷志恕咽喉喷出,向高天朗日射去,半空里血光笔直,一线跃天!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却伤在人身最要紧的要害,薄薄窄窄一道豁口,便带走人所有的血液和生机。
也带走了殿上群臣脸上所有的血色。
所有人都失去呼吸,脑中一片空白的怔怔望着底下,不敢相信这样一幕竟然发生在自己眼前,甚至连这一幕到底代表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血光激射里,殷志恕竟然还保持清醒,他微微睁开眼,在一片桃花扇般铺开的血色里,隔着如在云端的玉阶金殿,看见殿顶上神色漠然,抱着小小女孩的少年。
看见他秋水濛濛的眸子,不被血色遮掩的平静而森凉。
看见他身侧吕瑞,眼底震惊之后的喜悦。
死亡之前人若有慧眼,看得见一切平日被蒙昧世事遮掩的真相,换得瞬间了悟。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总以为坐拥天下,却原来四面楚歌。
随即他慢慢垂下眼,看着脚底那具尸体,她静静平躺,眸子里空无一物。
这多年苦心筹谋,翻云覆雨,原来到头来什么都不曾落下。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还不是皇兄的妃子,在太尉府的花墙边,站在墙边的她仰脸对坐在墙上的他道:“明日我要进宫。”
他坐在墙上,折断了一支杏花,用断裂的茬口指着她,一字字的道:“你可以和他睡在一起,但必须最后死在我身边。”
当年激愤之下无心之言,到头来才知不过是命运早已画押的谶语。
他嘴角,撇出一抹似讥嘲似冷淡的笑意。
轻轻的。
在一生的最后。
说完了刚才未能说完的那个字。
“阮。”
风从殿顶过,旋舞至底阶,沾染一身淡淡血腥气,再飘过寂静无声的广场。
阶梯下,一代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静静的躺在同样权倾后宫的女子身边。
正如凤知微所说,大人物那也是一条命,只要你敢杀,真正死起来也很容易。
这唯一的,他不能带上千军万马的一小段路,是凤知微算计已久的死亡之路。
因为大仪殿前每隔六个时辰便要换防,由摄政王的亲卫和大内亲军交替守卫,每日换防前每个角落都会被仔细搜索过,每块石板都会被敲过,而摄政王但凡这种需要他单身上殿的情形,必然会先令自己的亲卫搜索布防,所以要想埋伏殿下,必须在昨日换防之后,今日换防之前,一旦藏身阶下,便不能有任何动作,毕竟摄政王党羽众多,一旦有人发现,计划便全无作用。
而长达六个时辰维持着缩骨藏身,普天之下能做到的,寥寥无几,顾南衣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有天下第一的耐性,当年把自己埋在雪堆里练功能把自己快憋死,六个时辰当然不在话下。
吕瑞向凤知微询问顾南衣下落时,他早已趁昨夜换防搜索过后潜入阶下,凤知微怕吕瑞知道后控制不住情绪,会在经过那阶梯前神色有异被人发现,所以干脆连他也瞒着。
这一场袭杀,看似容易,出动的却全是天下顶级人物,无论实力武力都到了巅峰,数方强横势力介入其中,任什么人,在这般群起围杀里应外合明枪暗箭的算计下,想要不死,都不太容易。
吕瑞看着阶下摄政王尸体,半晌抖着手,抹了一把冷汗。
身后有人惶然的问:“大司马……这……这……”
是摄政王手下九城兵马司指挥使。
吕瑞缓缓回首,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方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笑容的意思,吕瑞的手,突然在半空重重的落了下去。
“啊!”
刀出刀收,血光迸射,几声惨呼炸响寂静的大殿。
众臣惶然回首,便看见原先被刀剑顶着的摄政王党羽,除了吕瑞和几个文官,所有掌握一定兵权的武官,刹那间全部尸横就地。
百官震慑无声,凤知微唇角一抹淡淡笑意——杀了摄政王,老吕的决断和胆气,终于来了。
她扬起头,抱紧手中的顾知晓,两人什么都不看,只专注的看着阶下。
那里,顾南衣慢条斯理经过打得正欢的宁澄身边,顺手撕下他一截衣襟,一边擦着自己的剑,一边向她们走来。
西凉皇裔之争,来得突然,结束得也雷厉风行。
当然这也得归功于吕瑞长久的准备,不得不说他潜伏得很好——兄弟卖你,永远比敌人卖你更容易。
如果没有他长久的势力经营,没有他隐忍伪装获得了殷志恕的信任,没有他掌控了一部分宫禁,事变当日,凤知微不能那么容易在宫中出入,宁澄也不能在大仪殿前砸尸而不被数千大内亲军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