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惨白,满脸泪水,一头乱发乱七八糟的粘在脸上,在乱发间哀哀瞪着眼睛,眼神里满是无尽的祈求和希望。
祈求刚才听见的消息,不过是个梦,噩梦。
凤知微闭上眼睛。
是她疏忽,应该关照府中人封锁消息,佳容不出府,可以长长久久的瞒下去,然而现在顺义大王薨了的消息已经传遍帝京,就算自己骗了她,只要她出府打听,立即就会得知真相。
与其让她出府打听在府外出事,不如就在这里,将那高悬的刀,劈下吧。
“是。”她手按在心口,靠着桌案,一字字道,“赫连,没了。”
佳容还抓着她的襟口,维持着那个姿势瞪着她,她像是没听明白那几个字,又像是突然失聪失语,她就那么僵硬着,眼神里的祈求和希望,却渐渐换成了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那也是一片带着死气的黑,像极地之海涌起的黑潮,所经之处,生灵涂炭。
半晌她松开手,缓缓抬起手掌,似乎想掴一下凤知微,好怒斥她在胡说她在骗人,然而手刚抬起,她便眼睛一翻,软软的倒在一边。
她晕过去了。
凤知微靠着桌案,偏着头,闭着眼,月光斜斜照在她侧脸,脸色比月色更白。
宗宸无声的将佳容抱起,放在床上给她把脉,半晌道:“急痛攻心,没事。”
突然又“咦”了一声,本将松开的手又搭了上去,半晌道:“她这脉象……”
他正想说什么,床上佳容突然翻了个身。
她姿势很有点诡异——侧身而躺,双手伸直,乍一看不像在睡觉,倒像在做什么仪式。
这古怪姿势顿时将两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随即凤知微和宗宸,听见佳容开始说话。
先是一段古怪的音节,似是一种特别的语言,随即她停了停,换了汉话。
“落日之裔,皇朝之宠,得天下则覆天下,得天下则覆帝嗣……”
这段话反复重复了三遍,随即又换了几句,其中有句,“假夫孽缘,血尽草荒……”
凤知微听着,脸色一变。
假夫……佳容和赫连铮曾经在大越结亲,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不是假夫?
而后一句,不正是应了赫连最后的结局?
佳容这梦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早已预见,只是自己不知?
心中突然滚滚流过一段话。
“落日族女子有天生预言能力,能预见和自身或亲友相关的未来,仿若得宠于天神,得见来日。”
长熙十二年,宁弈母妃废宫内,宁弈曾如是说。
他那母妃,便是传说中天帝之宠的落日族公主,于大雪青松之下从天而降,唱着无人能懂的歌。
那无人能懂的古怪音节,是不是刚才佳容最先说出的那些?
“落日之裔,皇朝之后,得天下则覆天下,得天下则覆帝嗣……”
宁弈,是落日族的后代。
虽然最后一句凤知微还不明白,但最起码,前面三句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最关键的那句——得天下,则覆天下。
凤知微手扶着桌案,掌心冰凉,一瞬间似看见命运铁青的脸孔,面无表情的逼近。
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很多。
明白了宁弈为什么一直不受宠,为什么展露才华后愈发被打压,为什么明明才干超于众兄弟之上,却始终不得立为太子。
老皇年迈,有心无力,看着他渐渐掌握朝政,却还守着最要紧的那个位置不给,就是因为这句“得天下,覆天下。”
他害怕皇位交给宁弈而自己被害,他害怕宁弈得了天下而覆了天下。他害怕被这个儿子威胁,失去一切。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宁弈对皇位志在必得,却从不肯轻举妄动,在很多有机会的时刻都主动放弃,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父皇信任的儿子,他说不定时刻处于无处不在的警惕防范之下,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多无数分谨慎。
他费尽心思找到佳容,就是为了她的落日族后代身份,就是为了找到这段被皇帝深深掩藏的预言。
知道了预言,佳容自然对他便没有了用处,万万不能带在身边招来怀疑。
凤知微想通这其中关节,脸色却越来越白,她在此刻触摸到皇帝深藏不可告人的心思,却依旧没想明白——儿子已经凋零几尽,如果不能立宁弈,那天盛帝到底还在等什么?
纷乱的谜从心里掠过,她深深呼吸,心底浮起一个决然的念头。
身后宗宸并没有明白佳容说了什么,他不是很清楚落日族的奇异,他在问:“血浮屠所有成员已经收束,是否立即派往十万大山和华琼联络?”
“是了。”凤知微仰起的下颌镀着星光,薄而孤清,“我也得走了,赫连……薨了,凤知微作为他的大妃,会很容易被皇帝想起,魏知,暂时做不得了。但在走之前,我还要最后以魏知的身份,做两件事。”
她回身,神情孤凉。
竖起两指如刀:“谏!杀!”
长熙十八年年末,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年末,普通人家准备着普通的年饭,普通官宦忙着办理普通的公务,一切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在平静的大地之上,却有一股暗涌的浪潮,似黑色的毒血,无声注入皇朝的经脉。
十二月,山北。
一家铺子的老板,指挥着伙计取下悬在门上十多年的匾额,团团脸富家翁似的老板,接过匾额,有点爱怜的吹了吹上面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