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起了,月色自天幕深处遥生,冷光远远射过来,映着我挺立得直直的倒影,轮廓里勾勒一丝软弱也无的坚定,我的声音比那月更冷上几分:“朱高煦。”
他冷笑,神情里亦无畏惧,依旧的悍然而凌厉,目光却已从先前的灼热转为幽冷,微微倾着头,看我。
我一字字清晰的接下去:“今日之事,死仇已成,从此再无姐弟之义,只有不死不休,现今你已无法再动我,然我也杀不了你,但我们之间的事,总是要了结的,如此,你可敢与我立下赌约?”
他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我从没认过你这个姐姐,不过,你确实比我的姐姐们强上许多,啧啧,换成她们,这会子她们会怎样呢?寻死觅活?哭喊着不计生死的拼命?”
长直的银丝稳稳的指着朱高煦的咽喉,我笑:“你不配我寻死觅活,更不配我罔顾性命与你相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急什么。”
他神色里微微的惊异,轻轻一笑:“我对你的兴趣倒是越来越浓了,现在看来,你还真有点父王的风范……说吧,赌约是什么?”
我牵起一抹寒洌的笑意:“死。”
他眼瞳一缩:“你想我死?”
我深深看他:“你阴狠,狂傲,嚣张,霸烈,桀骜不驯,你这样的人物,想必不甘心屈居世子之下,将来只能做个闲散郡王吧?”
他不笑了,皱眉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面色平静,手腕坚如磐石:“你这样的人,必然野心勃勃,视霸权伟业为一生梦想,而我和你赌的,就是要让你的梦统统在我手中破碎,我要你跌落,趴下,被踩至泥潭,永生不能挣扎得出。”
微微一笑:“那样,对你来说,一定比死还痛苦吧?”
沉默。
听得见夜风悠悠,飞鸟往还,翅尖擦过树梢的细碎微响。
半晌,狂暴的大笑突然响起,惊起宿鸟无数,扑啦啦冲上星光闪烁的夜空。
笑声里,朱高煦似是好笑得不能自抑,连话也说不完全:“好好……好大的口气……哈哈……哈哈哈哈……就凭你?”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笑声忽然收了,语调一变为狠厉冷静,幽幽的看着我,月色下雪白的牙齿闪着狰狞的光,望去犹如待噬的饿狼。
我丝毫不惧,静静道:“对,就凭我,够了。”
他偏了偏头,仔细看了我半晌,似在琢磨我的言语神情,良久,扯起嘴角:“狂言诳语我听的多了,一概笑话论之,不过今天我倒觉得,以你的稳沉冷狠,未必是玩笑呢……”
阴阴一笑:“既然不能小觑你,那么,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喝声里,他身势暴起:“本郡王不逞英雄,只有蠢材才会留下后患!”
我横臂一挽,银丝光芒暴涨,如幕般挡在朱高煦欲起的身形前:“朱高煦!听见那边的动静否?护卫们已赶来,你要在众目睽睽下,被人看见杀了你的姐姐,和你的表哥,魏国公之子徐景盛吗?”
他身形一僵。
我冷笑:“你若杀了徐景盛,这个世子位,你也永远别想了!”
宛如一语戳破了他膨胀的气势,朱高煦悻悻落地,烈火流射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你这贱人!……”
我眼光一掠,已看见护卫们的身影出现在林外,疾声道:“且看谁输在最后!朱高煦,今日我若叫破你,不过最多换来你小小惩戒,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留待日后,亲眼看你的下场!”
手腕轻轻一抖,银丝光芒闪回,重新缠绕上我的腕间,我对一直满面惊震之色注视着我们的徐景盛微微点头:“大恩不言谢,容图后报!”
也不多留,转身便走。
直到出了林子,我的冷汗才忽的一下冒出来,立时湿了全身,断了的指骨的疼痛此时才被我省起,越发难耐,我靠在墙边,咬咬牙,左手握住右手,手指用力,黑暗里响起极细微的咯嚓轻响,被扭折的指骨已被我生生复了位。
顿时又是一身大汗,湿了我刚稍稍干了些的里衣。
举袖拭了额间豆大汗珠,我喘息少顷,慢慢向流碧轩走去,尽量选了守卫单薄的僻角处走,我这副狼狈模样,不想被人看见。
短短里许路,直走了多半个时辰,其间汗水淋漓,脚步踉跄,却终究是到了流碧轩院门外。
算算时辰,沐昕也该醒来了,我深吸了口气,再次净了净脸,将衣袖放下遮住手,又理顺了微乱的头发,摆出微淡的笑容,抬步跨进了院内。
院内很安静,静到风定了,犹听到花落的声音,夜虫依然在鸣,却越发觉得这院子无限空幽。
然而却是有人的。
那白衣少年就直直坐在院中石桌旁,神色平和,仿佛正静静看那青苔深院,听那夜来长风,似是在微微思索,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听到脚步响,他抬起头来,目光里顿时流过惊喜之色,长身而起:“怀素,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笑,努力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疲倦:“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沐昕脸色比月色更苍白,却也在若无其事的淡淡微笑:“子时还未到呢。”
我微带得意的掏出那个小包,对他晃了晃。
沐昕长眉一扬,不愧自幼有神童之称,立即就猜了个明白:“千年鹤珠?”
他素来清冷,此时也不禁喜色上脸:“你从哪里得来?”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喜色突然敛了,目光一沉,紧紧看着我:“刚才我醒来时,隐隐听得有喧哗之声,据说回鸾殿那边出了事端,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