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被贺兰悠拉着走,百忙我努力回望了近邪和沐昕,近邪背对着我们,站得笔直,研究着墙上的蚂蚁,沐昕斜对着我,也不看我和贺兰悠,只是出神的凝望着窗外,他俊美的轮廓,半隐半藏在烛光昏黄的光影里,越发眉目深远,清逸逼人,然而那深远清逸里,总有种沉沉的意味,与这将坠的星光相呼应,如此寥落,如此黯然。
进了内室,也不知贺兰悠用了什么手段,只见他衣袖一拂间,我突然就能动能说话了。
再得自由的那一瞬间,我立即冷笑一声,尚未完全恢复的残余真力提至掌间,呼的一声向贺兰悠劈去。
纵然只剩了几分真力,然而我盛怒下全力施展,威势依旧惊人,凌厉风声里,贺兰悠正背对着我,闷哼一声,一个前扑,便倒在了身前一张榻上。
我呆了呆,慢慢收回了掌,看了看掌心,我还能感觉到那真气在我肌肤骨骼血脉里流动,刚才那一掌,根本没有触及他身体,他如何就倒下了?
又是使诈?
经过刚才的事,哪里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缓步上前,稳稳的提着真力,生怕他乍起突袭,却又觉得无稽——他若真想伤我,刚才制住我便是最好时机,何必以这样的拙劣方式来迂回?
饶是明白这个道理,我还是不敢不防,这人的机诈狡狯我是领教了,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稳步接近,贺兰悠俯伏榻上,却始终一动不动。
我在他身后站定,伸出手,想试试他的呼吸,却见他突然轻轻一颤。
我立即缩回手。
贺兰悠又动了动,轻微的喘息了声,勉强支起上身,然而立即手臂一软,又重重扑倒在了榻上。
他在努力挣扎着爬起,数次三番而不能。
我从未见过,时时刻刻都优雅闲适的贺兰悠,竟会如此狼狈。
立时不能自己的微微湿了眼眶。
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我终于伸出手去扶起了他。
纵使再被他耍手段骗上一回,我终也不忍见他挣扎如此。
贺兰悠脸色白得惊人,一手按住心口,勉力张开眼看着我,语声支离破碎:“桌内第四个抽屉……”
我一愣,随即放下他,匆匆去了榻旁唯一的一张桌子里搜寻,果被我搜出一个黑色玉瓶,我从瓶里倒出一颗灰色药丸来,递给贺兰悠。
他立即服下,闭目调息,我站在他身侧,看着他额头冷汗滚滚,濡得黑发一缕缕粘在额头,眼下深黑,容颜憔悴,想起贺兰秀川喃喃自语里那句:“九针激魂……”心知贺兰悠为了赶来阻止我们跟随贺兰秀川入宫,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漫步走到窗边,注视着黑暗里连绵巍峨的宫宇,犹如待噬的兽蹲伏在夜色中,一时间心乱如麻。贺兰悠,伤人救人,俱都是你,你到底要如何?
“咳咳。”
咳声突然猛烈的响起,我一惊回头,便见贺兰悠霍然睁开双眼,目色赤红如血,随即咳声更烈,直如撕心裂肺,每咳一声,便有紫血狂喷而出,直直喷了九口,洒得榻上一片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我僵僵的站着,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动作,竟麻木得一口口的数着那喷射的血,那血色如火把般燎过心里,焦灼的疼痛,心道,是了,九针激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在外公的密室里看过相关记载,大概内容记不清楚,却记得擅自使用的惨烈后果,喷血九泉,尽泄真元,最最是伐本伤元的大法。
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一探,按上贺兰悠胸口,默运真力,掌心生出吸附之力,手底一震。
咻咻连声,九枚紫色长针破贺兰悠胸前衣服飞出,投入我掌心。
贺兰悠霍然抬头。
我不看他的眼睛,一抬腿在他身后坐下,轻轻按上他灵台穴。
真力缓缓流入,平伏着他体内奔涌的血气,我略有些惊异的发现,他伤得没有我想象中的惨烈,不知那是什么药丸,竟转嫁了九针的破坏之力,虽令内伤更重,但于宝贵真元却伤损较轻,实在是万幸了。
我舒了一口长气,缓缓撤回真力,若他真因为我失去武功,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贺兰悠得我之助,略略改了发青的面色,无力的靠在榻上小几旁喘息,我看着他连纤长睫毛都被汗水打湿,便下了榻欲为他寻些水来,遍寻一周却什么都没有,忍不住轻轻一叹,道:“你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贺兰悠不答我的话,又闭目半晌,才淡淡道:“有。”
我皱眉看他,也没见他用了什么方法传唤,便见一个老仆掀帘而入,端着托盘,盘上两杯水。
我呆呆的看着那老仆,形容枯槁,驼背斜肩,目光一片浑浊,竟是个瞎子。
他蹒跚着放下托盘,对我的方向啊啊两声,示意喝水。
我勉强一笑道谢,他摆摆手,指指耳朵,又蹒跚的出去。
原来不仅是瞎子,还又聋又哑,老的可以进棺材了,贺兰悠从哪找来这老仆,这样子,还能伺候人么?
贺兰悠看我的神情,突然一笑:“很奇怪么?”
我冷哼一声。
贺兰悠凝视着窗外的星光,笑容浅淡:“他原本不聋,不哑,不瞎,但成了我的仆人,他就必须又聋又哑又瞎了。”
我一惊,疾声道:“你做的?”
贺兰悠笑笑:“他自己。”
我冷笑:“你又在骗谁呢?”
贺兰悠轻咳一声,道:“假如,有一日,你突然遭逢大变,你的至亲一一为人所害,离你而去,往日对你恭敬尊奉的人突然都换了冷漠残酷的脸孔,所有人都在背叛你,伤害你,人们用尽心机戏弄你,骗取你的信任后再践踏你,你在无数次被欺骗和伤害后,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立志要复仇,这时候,有人找上你,说记得你的先人的恩,要跟随你,侍奉你一辈子,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