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缓缓喝茶,一边听着那厢议论,刚才的话题太过狂妄,这些贵胄子弟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接下去,有志一同的转谈起花街柳巷风月异事,齐泰的儿子却颇有些恨恨,一直在一边冷笑饮茶不语,我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他的不忿,听闻李景隆挂帅是黄子澄力荐的,齐泰当初曾力阻来着,这两人都是先老皇留给皇太孙的心腹老臣,地位相符实力相近,互相不对付别苗头也是难免,这回算是齐泰输了一回合,齐家这个傲气冲天的小子,是替他父亲抱不平了。
我这边思考,那边公子哥们谈起心爱的话题越发兴高采烈,谁家的歌动人,谁家的舞惊艳,谁家的佳丽多,谁家的赌坊花样全……口沫横飞揎臂捋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溅了老远。
我听得不耐,想想也休息得差不多,便待要走,忽然顿住。
“紫烟馆的轻罗姑娘为什么那么红?我看容貌虽出色,也未见得就是京城第一,多半是她那个身世,据说是哪位皇亲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哈哈,你们想想,和一位假郡主颠鸾倒凤,那是何等的心情舒爽?那可真是一笑千金也不枉哪……”
“嗤,什么郡主,老鸨儿招徕人气胡扯的神秘身世你也信,真要是皇亲贵戚,会流落到花街柳巷?”
“这有什么,皇族子弟,谁没个花花头儿?谁没在妓馆有几分香火情?保不准一夜风流开花结果也未可知,烟花女子,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就有个什么谁又肯认?到最后一样是沦落的下场……呃,怀远,不是说你,你可别多心,你们庆国公府家教谨严,我们都知道,不过别人家,可就难说了。”
那名叫怀远的少年笑道:“清者自清,怕你们说作甚,不过说到私生女郡主的,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我端着茶杯的手震了震。
“什么事儿?快说快说,你娘经常入宫,和皇室走得近,八成又有什么好料儿,快说来大家听听。”
那少年语气颇有自得:“叫你们说对了,我还是偷听娘身边嬷嬷私下唠嗑说起的,喏,”他指指北方:“北边的那个,和咱们打仗的那个,据说就有个私生女。”
“哦!”
“呀!”
“他不是有五个女儿了么?听说个个相貌不俗,想不到还私生了一个!”
惊叹声四起,夹杂着微带调侃的笑声。
我死死拉住身侧欲待站起的近邪,却没有注意到,背对我的那个男子,身子微微颤抖。
那叫怀远的少年被众人围着兴致勃勃的打听,越发得意:“说起来真是好笑,谁家的私生女不是藏着掩着,咱们这个燕王倒好,居然明公正面的递了密折给皇上,要为这个私生女儿请封,皇上也是奇怪,当真就让她入了宗谱,名载玉牒,听说还思量着给她一个封号,若不是异变乍起,燕王反叛,只怕这个私生女当真就登堂入室,名列郡主之封,真是皇室蒙羞啊。”
“奇哉怪也,一个私生女,居然也能入了皇室宗谱?那燕王的那个外室,却又是何等身份?”
“身份?哪来的身份?”那少年讥诮一笑:“左不过青楼馆娃之属……”
“砰!”
茶棚里的所有杯盏,这一瞬间全碎了,亮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轰!”
那一桌纨绔的桌子突然化为碎末,崩塌,茶水泼喇喇溅了众人一身,纨绔们惊叫着跳开。
有人被砸了脚,抱着腿直喊,有人慌乱下踩着了碎瓷,尖叫得百里外可闻,仆人们胡乱拔着刀冲了上来,绊跌了地上的碎片翻到的椅凳,滚葫芦似的又乱成一团。
巨响声起的同时,我惊跳起来,近邪已不在座位上。
一片混乱中,听得有人轻声道:“竖子如此狂妄……去吧。”
我匆忙中转目回顾,眼角却觑到白亮的银发一闪,下一刻近邪已带着冲天的杀气飞临人群中间,我暗暗叫苦,这些人辱及娘亲,我自愤怒非常,本也打算教训一二,可偏偏近邪在这儿,以他对娘亲爱慕尊敬,岂能容得这些人活命?
这些人虽可恶,但罪不致死。
这些念头只在闪念之间,我不及细想,眼见近邪的掌力已经完全笼罩了那群贵公子,竟似要一招将这些人全数废于掌下,偏偏自己禁制未解,哪里赶得及,只得疾声喊道:“你们还不拦着!”
却是对着那先我们进来的那桌人喊的。
话音未落,青影一闪,亮蓝的刀光匹练般铺开,渗出丝丝凛冽寒意,狂啸怒卷,袭向近邪。
另一侧,紫色影子鬼魅般一转,已经扑入被近邪掌风笼罩的范围,双袖飞扬若舞,双腿连蹴,将那些贵公子们一个个踢飞。
身手不可谓不好,反应不可谓不快,配合不可谓不佳,行动不可谓不利落。
我却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的,是近邪的冷笑声。
几乎令人丧失听觉的狂猛的风声里,他的笑声依然如此清晰,却冰冷如昆仑山顶积年不化的冰川,寒冰般的笑声里,他漫不经心的伸指。
只一指,便穿入那看似密不透风,寒光如泼雪的刀光中,然后,拈花般轻轻一弹。
弹指之后他看也不看,头也不回,宛如背后生了眼睛立即向后一退,只一步便退到了已经跃离他身后近丈距离的紫衣人身前,衣袖一拂,满溢王霸之气,竟起风雷之声!
铿的一声轻响,迎面那刀光便似被利剑剖开般,齐刷刷分了开来,漫天幻影猛然一收,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声音细微响起,一道蜿蜒的裂痕渐渐出现在那百炼精钢的刀身上,越裂越大,越裂越长,最终呛然一响,碎成两半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