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喜悦毫不掩饰,倒引得那些不熟悉我的将领对他一阵疑惑的打量,而一侧,朱高煦冷冷哼了一声。
父亲站起身来:“好了,高炽,你要记住,南军只利速决,久拖不利,咱们正好相反,要消耗他们的力量,当避官军锐气,把他们引到北平坚城之外,久攻不克之下,又到了寒天冻地时节,死死地拖住他,拖得他精疲力竭,使他疲劳消耗,当可不战而溃。”
说完又吩咐了麾下将领各自准备尽早出师永平,便命各自散了。
我不待父亲转过帘后来找我,自己先离开,一边走一边沉思,外公飞鸽传书说沐昕余毒已去,已经离开山庄,他临行前说过回北平,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边走边想,自然注意不到身侧,忽觉前方出现人影,我立即下意识的身形一侧,一飘而过。
抬头一看,却是袁珙,他目光灼灼,亮得仿佛两蓬烈火,被这双眼睛一看,周围任何景物都似已消逝,天地之间,只余他晶亮黝黑的眼神。
“无量寿佛,”他向我打个稽首,“怀素郡主?”
我想起这个老家伙神鬼莫测的相面之术,顿时打个寒噤,我可不想还没活上几年,却被人看穿这一辈子。
面上微微一笑:“道长认错人了,我是内城的厨娘,到外城来采买的,不是什么郡主。”
瞄一眼自己的朴素打扮,厨娘……勉强象吧。
那老道笑容却极狡黠:“哦,这位厨娘姑娘,老道见你相貌不凡,愿意为你相上一面,奉上几句良言,姑娘可愿一听?”
我故作痴愚之状,嬉笑:“好啊好啊……哎呀,道长,奴婢给娘娘制膳的时辰到了,娘娘的膳食可耽误不得,我先回去应差,稍后来聆听道长教益可好?”
袁珙笑而不答,只是上下打量我,我给他看得发毛,急急裣衽一礼,“道长,我先走一步。”
走不出几步,听得身后袁珙声音清清凉凉传来。
“郡主,你纵然不想先窥天机,但你就不想得知,身边人的命运么?”
我转身,挑眉看他,那老道一脸得意之色,我淡淡看他几眼,道:“道长,我不认为相面可以相出一个人的行踪。”
“是不能,”他笑得狡狯,“不过贫道已经证明,贫道的相术不是吹的。”
我笑,“是,你能算出我心忧烦之事,已不虚此名,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他呆立原地哭笑不得。
一路走一路笑自己,果然关心则乱,沐昕的下落,是我心头久悬之事,这道士轻描淡写一句,就令我险些入彀。
然而我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否则,以外公洞窥天机之能,当初要为我批命,我又何必拒绝?
十二岁时,无意误入外公书房,紫云青花砚上墨汁淋漓,斑管狼毫笔下字迹狂草,认了许久,方识得几句。
“威仪天下,终致洇于草莽,名盛当世,终致后世不闻,英才尽仰,终致孤寒一生。”
寥寥数句,却读来字字寒意,怅然凄凉,小小年纪的我,怔立许久。
当时想,外公所批之命是属何人?这般的命运,想必那被批的人自己也不愿予闻。
于是发誓,我这一生,不要先知道自己的命,我不要那无限的变数被拘限于数字格局之中,我不要那种因预知而不由自主向着老天划定的路走的痴然,我不要一直背负着一个“知道”而忽略了为自己寻找“不知道”,我命,必得由我不由天。
建文元年十月,父亲挥师向永平进发,明解永平之围,实窥宁王之兵。
按照计划,父亲将轻装简从进入宁王宫,与兄弟把酒言欢,假称被逼走投无路,请求宁王相助获得朝廷宽恕,在宁王宫混吃混喝,等到他那精明的兄弟彻底麻痹之后,再告辞离开,待宁王亲自相送时,胁之以令诸将。
而宁王麾下重兵朵颜三卫,那些爱财如命的首领们,早已在父亲故作颓废在宁王宫逗留时,与燕王私下送来的金银相见欢了。
只是,令精明的宁王彻底放下心防,绝非一日之功,我和父亲,道衍仔细思量过,就算一切顺利,待回师时也已数月之后。
父亲慎重嘱托我,务必相助世子,守住北平。
我应了,告诉他,就算事有不谐,断不致令他后路全无。
大军浩荡北去之时,北平也真正进入战时警备。
父亲为免朱高煦留下会给朱高炽带来麻烦,命他跟着自己,道衍朱能等人也随他去了,袁珙留了下来。
在随后的会议上,朱高炽和我商量,是否要在卢沟桥设置兵力。
我挽着手上马鞭,准备稍候去城中视察百姓民心和周围建筑,此时鞭梢一抖,直指羊皮地图上卢沟桥位置。
“不必了,卢沟桥,不设一兵一卒。”
朱高炽皱眉,“妹妹,卢沟桥是北平咽喉,兵家必争之地,你若彻底放弃,北平就等于彻底袒露五十万大军眼前。”
我冷笑,“世子,那你认为如何?将那区区八千士兵,全数守在那个咽喉?你认为八千对五十万,胜算多少?”
朱高炽哑口无言。
我看了看留下来的将领梁明等人,淡淡道:“卢沟桥是咽喉,北平却是心脏,扼住咽喉还有挣扎余地,心脏破裂却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兵力太少,分散对敌实属不智,纵使守在卢沟桥,也不会起任何作用,所以,必须把有限的兵力全部用来守北平!卢沟桥,放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