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他的肩,将脸埋在他肩上,默默半晌。
然后抬起头,对他一笑,“我没事。”
不需言谢,彼此心知。
他亦对我一笑,丰神清绝,秋风中华光摇曳。
我淡淡笑着,微有些怅然轻轻触上他手腕,“只是姑姑一去,你的手,却不知能否恢复……姑姑有记载行医所得的习惯,希望能自她的遗物中,找到线索。”
他浅浅一笑,笑容如月华辉光朗然,“怀素,我只望你平安康泰。”
我对他莞尔一笑,“我们都会的。”
话未落,忽有风过,亭角几盆紫绣球簌簌一阵乱摇,落下些许残叶。
“季秋之月,鞠有黄华”,我目光掠过那淡紫垂丝花叶,轻声道:“一年花事至此休,只是,素来宁可抱香死不坠北风中的菊,如何也有此萧飒之态?当真境随心转么?”
“多想!”硬邦邦两个字劈头砸下来,银发一闪,近邪点尘不惊的从我身边掠过,银盆里鲜红的羊血犹自冒着热气,那般迅捷的速度,盆中羊血一丝涟漪都不曾漾起。
我自嘲的笑笑,看流霞赶紧将羊血给兰舟趁热灌下,渐渐回转了颜色,寒碧小心翼翼的洗去她指上毒物,我面无表情看着她颜色渐回,冷哼一声:“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沐昕好笑的看着我,“我想,要不要把刚才你评论令师的话赠回给你?”
“嗯?”近邪回过头来,英秀的眉目聚拢在一起,目光压得低低的睨视我。
我瞪了沐昕一眼,讪笑:“师傅,没这回事,别听他胡吣……”
近邪不答我话,却指了指发出申吟的兰舟,怒道:“累不累?”一纵身,又回亭子上睡觉去了。
我无声一笑,累,当然累,这混账王府,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上前胡乱用帕子浸了水,抹了抹兰舟的脸,见她为冷水所激渐渐清醒,遂道:“你根本没打算死在我这里,如何会吃了这东西?”
她尚自有些茫然,愣了一刻,方惊魂乍定的明白过来,脸色惨白,呆呆看了那水半晌,突地跳起来,嘶声道:“他说……他说……这药不会死人……不会死人……他骗我,骗我!”
说话间又清醒了几分,她目光却渐转狐疑,霍的转头,古怪的看我,“是不是你在骗我,那根本不是毒药……”
我冷笑,命流霞:“去厨房,找只待杀的鸡来。”
鸡送来后,我将那洗了蔻丹的水喂了几滴,几乎是立刻,那鸡抽搐而死。
我不看兰舟,只将那鸡往她脚下一扔:“神农氏尝百草,死于断肠草,这你应该听过吧?断肠草即钩吻,明白否?”
她直着眼看那死鸡,似是不敢相信般抖抖索索伸出手,半途又飞速缩回,用力在裙上抹拭,动作却越来越慢,头也渐渐低了下去,我目光一闪,看见她睫毛微颤,一滴水珠突然坠落尘埃。
随后,越来越多的泪珠掉落,恍若有声的砸在地面上,瞬间积了一小摊。
眉毛一皱,我有些讶异,她哭什么?正常人当此时,不是应该愤怒于被欺骗么?她却好像在伤心?
给沐昕递了个眼色,他点了点头,拉我转过回廊,拍了拍掌。
一名易容了的暗卫应声而出,是沐昕安排追缀兰舟行踪的人,默不作声递上纸卷,随即消失。
匆匆看完,我出了口长气,道:“原来如此。”
暗卫回报,兰舟此举,是世子的意思,兰舟在府中有个相好,在世子手下当差,前几日她那相好来寻她,说是只要她办成一件事,便将兰舟配给那人,放两人出府,并赐金银,使两人脱却奴籍,双宿双飞过自由的日子。
那事便是要她在我这里服毒,闹出怀素郡主跋扈狠毒逼死奴婢的流言来,兰舟本有些犹豫,她那相好再三相劝,许以男耕女织两情缱绻的美丽远景,又温存安抚,不由一怀痴心爱恋的兰舟不动心,她也曾问过毒药可会真置人于死,那人信誓旦旦,称怎舍得她受一丝伤害,兰舟便满怀一腔憧憬希望,闹至我处,服了她以为是假死药的“钩吻。”
沐昕微怒道:“如此心地!”
又叹息,“高炽何必如此……”
我漠然一笑,是啊,何必如此,想要我走,想要我盛名染污,何必生生拉上无辜女子性命,令她蒙蔽着,在对爱情和未来的最美的梦想的最高处跌落,刹那破灭间无可挽回的去死,想她如果不是遇上我,真的中计,那么死前一刻,她会怎样的悲悔绝望,怎样的怨恨不甘?
何其残忍狠毒的用心。
沉吟一刻,我问沐昕,“北平可是有什么流言,以至于高炽再容不得我,用这种阴毒手段坏我名声?”
沐昕沉声道:“早在你失踪后,我离开北平前,便有些当日参加北平守卫战的百姓,街头巷尾传说世子无用,一遇战事只会束手无策,全仗你运筹帷幄,训不死营,陷瞿能军,北平才能在李景隆数十万大军前得保无虞,又有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将当日顺义门一战编出回传,什么一计定北平,三箭震千军,总之,你光彩万丈,世子暗淡无光。”
“就因为这个?”我冷笑,“他以为我有争权之心?他忘记我是女子?”
沐昕眼神深切,“怀素,唐有太平安乐之祸。”
我皱眉道:“那是女帝朝。”
他接口飞快:“曾有女帝!”
我一震,竟无言可答,半晌道:“他想得也太早太远,就是父亲,离皇位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