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谁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对方再文雅,也不过是温和的执行贺兰悠,“最恨为人所乘,来日狭路相逢,被困之辱,必定索回”之语,暗示我等行踪生死俱为人掌握,示威来着了。
扬恶为此气得大叫大跳,扬言报复,每至一处,必大啖天下美食,每样吃一口就吐掉,还要求专备金盆吐菜,大概贺兰悠吩咐过不得违逆我们的要求,所以那当地执事忍气吞声的当真送来金盆,扬恶还将紫冥教送来的各类珍奇玩意弄个破袋子装了,拖到街上分赠路人乞丐,每赠一人,必慎重告之对方,此乃紫冥教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致力苍生之举云云,逢到晚上,他便召唤当地名妓笙歌舞乐,彻夜灯火通明,我和方崎好奇,他到底会做些什么,某夜爬上屋顶偷窥,结果发现他说头痒,叫那名动全城的美人彻夜给他梳头,还说美人体香不够别致,赠送了一方他从南洋搜罗来的珍贵香粉,言说只要美人用了那香粉,必令恩客记忆无比深刻,美人大喜,再三感谢的收下,我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我们当年从黄鼠狼臭鼬身上提炼出的“辟易油”,取其意为“闻者辟易”也,当即笑得,差点没从屋顶栽下来。
扬恶那是胡闹,老头自然不和他一般,他一改素日滑稽突梯德行,待客时比人家还客气,还文雅,一应礼物,一一笑纳,然后转身就封上臭袜一双,烂鞋半只之类的“重礼”,装入描金绘红的精美匣子,备上泥金拜帖,指明为表谢意,特备举世无双之厚礼,馈赠紫冥教当地首脑,并请代向贺兰教主问好,祝他老人家贵体康泰,永葆青春,祝大紫冥宫财源广进,大家发财。
帖上,当地分堂分舵首脑姓名清清楚楚,送往地点准确无误,送信人行踪如风,任紫冥教使尽手段也无法追索。
这些举动看似简单,然而天下人谁都知道,紫冥教势力虽大,但各地分舵所在地向来神秘,各级首脑身份,除教主外,其余人也不对外公开,即使上次紫冥大会公开在全江湖招募高手,也只是挑战某级位置而已,至于那些胜出的,到底最后被紫冥教如何分派,各自分管哪处分舵,也无人得知。
紫冥教展示其势力雄厚和庞大消息来源,老头立即以牙还牙,掀起山庄暗卫实力冰山一角,也让紫冥教见识见识。
轻轻松松,一个拜帖,便道尽人家机密,也不知最后,到底是谁吓到了谁。
如此一路斗法,晃悠晃悠逐渐接近京城。
我本以为老头去京城,定与天下大计有关,不曾想父亲兵锋直指京城,他仍旧不当回事,还顾着和贺兰悠开玩笑,好奇之下忍不住问他,他却道:“时机未到,去早了也是无用。”
我不由惊疑,“难道你此去不是挽此颓靡江山?”
老头白我一眼,“你当我是神啊,一指可翻覆乾坤?我去,不过尽我微力,赎还旧人之债而已。”
“听你的意思,难道允炆的江山,当真要换了父亲去坐?”
老头沉默,半晌才道:“怀素,其实你自己也当知道,袁珙慧眼如炬,道衍精通术数,他们看中的主子,实是天命所归,你细想想,你父自起兵以来,数次决胜之大战役,都胜得若有神助,生生将不利情势掰转,硬给他来个以弱胜强,要说运气,这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些,好到叫人不相信他是真龙也不成。”
我哼了一声,悻悻道:“不过依托允炆优柔性懦而已,否则只怕他未必能安然至今。”
老头道:“此亦命数所系,皆为天意,天意如此,非人力可相强。”
我试探道:“那你想做什么?”
老头哈哈一笑,就手揉乱了我的发。
“装什么装?你敢说,你想做的事,和我想做的不是一样?”
我亦哈哈一笑,展开纸卷轻声读,“三月,破平安军于淝河,四月,破平安、何福军于灵璧,俘平安。渡淮,趋扬州,五月,帝诏天下勤王。”
老头神色平静的听着,点头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虽然我很讨厌你爹,不过他用兵倒也说得过去。”
我摇头:“盛庸平安,何尝是庸将?我就亲眼见过平安将父亲杀得狼狈逃窜,不过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然而我知道,有人命数未终,就算他命数将终,老爷子我今次也逆天改命一回,咱要救的人,轮不到你爹来说话!”老头越说越激动,遥望南方,手指乱戳,胡子飞飞:“朱棣小儿,你骗了我女,害她早逝,我还没找你算账,老爷子我今天来,给你龙椅上种一根刺,让你后半辈子都坐不安稳,还捂着屁股不敢声张!”
建文四年六月,当我们到达瓜洲时,战争的烽烟刚刚散去,燕军以不死营为先锋,渡江而至,大破盛庸官军,镇江守军俱降,镇江街头巷尾,到处传说着庆城郡主如燕师割地请和的消息。
我失笑,对沐昕道:“允炆也是急傻了,敌手眼见胜利到手,如何会和你谈判?要谈判,也得自己先打了胜仗,居于有利形势方可有斡旋余地,如今燕军节节推进,应天岌岌可危,江山眼见将全数落入父亲之手,允炆凭什么会以为父亲愿意将到手果实让出一半?父亲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沐昕遥望着京师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昔日建文卧榻之旁,容得你父蛰伏安睡,终于势力长成,如今你父,怎会重蹈覆辙,给建文这个机会?”
当晚,消息传来,父亲拒绝庆城郡主请和要求,称此次起兵乃为先皇报仇,诛灭奸臣,并无他意,此志达成,愿如周公先贤,倾力辅佐当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