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爷薄唇紧抿,脸上就流露出几分冷绝的味道来。
真他妈的……
他在心里暗骂。
不过是一时心软送这女子到亲戚家投靠,谁知道却变成了这样一副局面!
顺势就把她留在李家凹?
他转眼看见那个七爷眼中闪过的一丝懊恼。
这李家凹既然能组织族中子弟对抗流民,显然是个男丁兴旺的大族。七爷辈份虽高,又颇受那些人的尊敬,可看他的年纪,还有他一听到动静就跑过来查看的举动……显然不是族长。现如今,粮食就是性命,多一个人吃饭,就会多一个负担,多一分因为缺粮而饿死的风险。别说他不是族长了,就算他是族长,也不能贸然地收留陌生人,分食族人的粮食。
只怕这七爷留傅庭筠在李家凹,也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心血来潮!
到时候傅庭筠怎么办?
随便嫁个李氏子弟了事!
何况还有华阴那档子事。
傅家到时候会是怎样一个打算,谁也不知道。
事情败露,李家的人会怎么对待傅庭筠,谁也不知道。
他烦得要命。
傅庭筠脸色一点点的颓败。
他,他根本就不愿意答腔!
意识到这一点,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再次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是他的什么人?
不过是萍水相逢,受了母亲之托送她到渭南投亲罢了!
如今投亲不成,总不能因为他是个重诚守诺的君子,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就一直赖着他吧?
何况他八月十五之前还要赶到西安府去!
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大大方方拿出银两酬谢他,笑语盈盈地和他道别才是。
可一想到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想到那个穿着鹦鹉绿茧绸道袍的混混看她时惊艳又贪婪的目光,想到那些流民抢劫他们时狰狞的面目,想到那死在大树下只系个肚兜的妇人,她就害怕……酬谢也好,道别的话也好,怎么也做不出来,说不出口。
傅庭筠感觉到脸上一片水意,不禁又羞又愧。
她真是没用!
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哭哭泣泣的算是怎么一回事!他肯定以为她是故作娇柔惹他怜悯……
她别过脸去,使劲地擦拭脸上的泪水,泪水却自有主张,总也落不完似的。
七爷身边一个眉心有痣的男子看了一眼如梨花带雨的傅庭筠,又看了一眼目露唏嘘的七爷,神色微冷,道:“七叔公,村里口粮紧张,这件事只怕还是要先和族中的长辈说一声才好!”声音不高不低,在场的人正好能听得见。
李家凹的人都没有做声,可脸上皆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
七爷知道,他要是这时不能给族人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就要被扣上个顶贪图美色的名声了。他想了想,在那人耳边道:“前些日子安化县的难民围村,大侄子几人都受伤不轻,如今村里正缺人手。那帮难民既然烧了丰原解老爷家,说不定会跑到我们李家凹来。这两人既然能护着他们的小姐从平凉平安无事的到此,想必有几分真本领。人家留在我们李家凹,难道还会吃白食不成!”
声音也是不高不低,在场的人正好听见。
那人皱了皱眉,显然觉得七爷这理由虽然牵强,却也不是全无道理——此时世道大坏,能砍流民的就是人才。
其他的人见眉心有痣的人没说什么,也都跟着没有做声。
傅庭筠心中更是难过。
难道还要把赵九爷留在这里给李家凹的人卖命,换自己一口饭吃不成?
“九爷!”她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度,“您把我送去渭南吧!给我找间客栈住下,再帮我找个人给家里送封信……您有什么事,先去忙吧,我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想到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她既害怕又无助,既伤心又彷徨。
因涉及到隐私,她的声音又轻又快,七爷他们隔得远,只见她走到赵九爷身边喃喃低语,并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赵九爷在她身边,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冷峻的脸上泛着青色。
她如果只是任性地要他送她回华阴,或是哭哭泣泣地求他相助,他狠狠心,说不定会带她去临潼,然后找个朋友把她送回华阴交给她母亲就算完事,至于她母亲怎么安置她,她以后会怎样,与他再无关系。
偏偏她红肿着眼睛站在他面前,明明眼底透着惶恐,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些大方得体的话……脆弱中带着几分倔强,倔强中又透着几分凄婉……让人心中不忍。
罢了!罢了!
人既然是他带来的,他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这原本也非大丈夫所为。
就算是把她托付给朋友,得先找人给她母亲带信,然后等她母亲的人来接她……跟着他,也得先找人给她母亲带信,然后等她母亲的人来接她……与其麻烦别人,不如就带在身边,也免得欠朋友一个人情。
赵九爷面如寒霜。
“七爷,多谢您的好意!”他朝着七爷行礼,“既然解老爷一家已经遭害,那我们就去西安府好了——我们家太太有个表姐嫁到西安府,只是这些年都没有什么来往……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腆着脸去打扰一番了!”
傅庭筠惊骇地望着赵九爷。
他说,要去西安府投亲……她在西安府哪里有什么亲戚……分明是他要和同伴在那里汇合……他要带她去……
她瞬间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心里有什么东西咕噜噜地冒了出来,让她泪眼婆娑。
七爷有些意外,想到刚才傅庭筠低声和赵九爷说一通,还以为是傅庭筠的提议,倒也没有怀疑。但宁愿来投靠解老爷也不愿意投靠那个几年未曾谋面的表姨母,想必两家的关系并不亲密。可那傅家小姐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强留。
他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赵九爷已道:“七爷的大义,我们家小姐铭记于心。只是还有件事,请七爷看在与解老爷是近邻,又曾一同做过生意的份上,请七爷相助!”
七爷心底把赵九爷当成了忠肝义胆之士,见赵九爷说话不卑不亢,生出几分尊重来。
他神色一正,道:“你说!”
赵九爷道:“之前我们以为只要到了渭南就会有了依靠,只准备了十几天的水和粮食。如今要去西安府……”他顿了顿,道,“还请七爷相助,解我们家小姐的燃眉之急。”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三条小黄鱼:“我们要五十个馒头,十水囊水。麻烦您问一下,看谁家有多的口粮和水。”
金条俗称“大黄鱼”、“小黄鱼”。大黄鱼通常十两一根,小黄鱼通常一两银子一根。三条小黄鱼,就是三两金子。一两黄金通常可以兑换十两银子,一两银子通常可以兑换一千文钱。太平盛世,两文钱可以换个馒头……就是现在,渭南城里,五百文也可以买个馒头。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的……他身上怎么有这东西?
七爷身边的人看着眼睛都比刚才明亮了不少。
七爷暗暗称赞赵九爷会办事。
这样一来,他对族里也有个交待。
他大方道:“我还是先问问族里有没有多的口粮吧!”并不收那小黄鱼。
赵九爷只是表明个态度,免得李家凹的人把他们当成身无分文的难民对待。筹不到粮食,去西安府,他们就得饿死在路上。
他再次郑重地向七爷道谢,提出在李家凹歇息两天再赶路。
七爷让人把他们带到了村里祠堂旁一个偏僻的厢房住下,自己则陪着随后而来的李家那位十一姑奶奶进了一射之外的那座三进小院。
傅庭筠和阿森望着虽然有些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什物都很齐整的屋子,感觉像一步登天,到了仙境似的,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赵九爷笑了笑,让阿森把小推车整整,吩咐傅庭筠休息一会,没个交待就出了门。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只有阿森整理小推车发出来的声响。
傅庭筠想起死去的舅舅、舅母……笑容渐敛,捂着嘴低声抽泣。
有妇人在屋外高声问:“这里是解老爷家的亲戚吗?”
傅庭筠忙擦了擦眼泪,强露出个笑容走了出去:“正是!”就看见屋门口站着两个挑水的墩实妇人。
赵九爷买了水来!
傅庭筠忙打开门,把两个妇人迎进去:“辛苦两位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个妇人笑眯眯地道,将水桶一直挑进了厢房,“她当家的排行第四,我当家的排行第六,姑娘要是还要水,只顾让人叫我们再去挑。”两人妇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傅庭筠,好像对她很奇怪的样子。
阿森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见满满四桶水,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了木桶:“这么多水,我们怎么喝得完!”表情十分的幸福。
两位妇人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又呵呵笑起来:“这位小哥,这不是给你们喝的,这是你们家管事买给你们家小姐用来洗澡的。”
傅庭筠和阿森都呆滞了片刻,阿森更是急急地道:“这,这,这得多少钱?”
两位妇人脸色微红,道:“一条小黄鱼一桶!”
傅庭筠两腿一软,坐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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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包容和,终于能加一章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了,唯一的遗憾是我写这一章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能完成,没有事先向大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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