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一群匪气十足的大汉,高举的松香木火把将大殿内照得通明,那些汉子眉宇间的戾气一览无遗。
看见殿堂内有人,那群人很是意外。
看见进来的是这样一群人,殿内除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视而不见般往火里添着柴外,傅庭筠等人也很是意外。
一时间大殿里静悄悄的,只闻被那群人挟持的两个年轻女子的挣扎哭泣,她们的挣扎露出里面穿着的桃红色、葱绿色的亵衣,让夏日的夜晚在静谧中透着几分诡异。
“哈哈哈!”有人狂笑,“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占我们的地方!”声音冷冷的,带着杀气。
傅庭筠忙循声望去。
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国字脸,穿了件敞了胸的短褐,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站在众人的前面,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身后望去。
身后的那些人听了立刻跟着哄堂大笑起来,好像傅庭筠等人做了件十分愚蠢之事般。
西北角那群人中看似掌柜的男子笑着走了过去,笑容和气地朝着国字脸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我们是行商之人,路过这里的错过了宿头,实在不知道此处是您的宝地,”说着,只听见“噌”的一声,那男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也没看见他的手动,软剑却一连抖出六朵剑花,然后“铮”的一声轻响,变得笔直,在火把的照亮下如秋霜般寒气四溢,“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他说着,剑尖指地,“扑扑扑”地在青石铺成的地上划出一道深可见泥的印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钱袋朝国字脸扔去,“这些就当是我给诸位兄弟赔不是,这是请兄弟们喝碗水酒的。还请这位大侠收容我们一夜,天一亮我们就走。”
傅庭筠心中大震。
阿森说那个身材魁梧的是练家子,没想到这个掌柜模样说话和气的也是个练家子。她虽然不懂武术,可能让把软剑变成铁杆般在地上划那么深的一道印子,身手肯定是很高超。
那国字脸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没有接钱袋子,而是凝视着眼前不远处的那道印子,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旁边一个汉子走了出来。
他大约二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憨实而粗壮,身材与西北角的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有得一比,只是前者看上去很粗鄙,后者看上去很豪迈,一个像屠夫,一个像侠客。
他把钱袋拣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欢喜。
“大哥!”他高声喊了国字脸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道,“白花花的正宗官银,有一百两。”
殿堂不大,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国字脸目光有些游离,他身后的人却炸开了锅。
有的低声道:“大哥,我们不如做了他们,银子一样是我们的!”
有的低声道:“大哥,一百两太少了,怎么也得两、三百两!”
还有的道:“大哥,反正我们歇在后面的厢房,不如就把这大殿借给这些客商住一晚上。”
傅庭筠心中大乱。
那人先是用软剑划了一道深深的印子,算是露了手硬的,现在又送上一百两纹银,软硬兼施,那群人多半会放过他们。这样一来,殿中其他人就为难了——要是学着这人拿银两贿赂,却没有这人的身手;要是不学着这人拿银两贿赂,那些人凭什么要放过她……
她不由朝西南角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望去。
那汉子正端着铁锅往地上的一只大海碗里倒着什么东西,肉香四益。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傅庭筠心中一黯。
看样子,这汉子也有自保的能力!
念头一闪而过,就听国字脸大喝道:“都给我闭嘴!”
他身后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看在你们还懂些规矩的份上,我就网开一面。”国字脸道,“不过,你们要再加二百两银子才行!”语气带着几分心虚,还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
“多谢,多谢!”掌柜模样的男子露出又是惊喜又是感激的笑容,忙吩咐了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句,身材魁梧的汉子从小推车里拿出个红漆匣子,又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了掌柜模样的男子,掌柜模样的男子打开钱袋看了看,又对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说了几句,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犹豫了一会,也掏出个钱袋子递给了掌柜模样的男子,掌柜模样的男子打开钱袋子看了看,将两个钱袋子里的钱都放到那个红漆匣子里,然后笑吟吟地递给国字脸:“这是余下的二百两。”
傅庭筠心沉到了谷底。
掌柜模样的男子这样做作一番,让别人以为他们身上都没有了钱,国字脸那群人就会对他们少了些许的贪婪之心,他们相对而言也就安全了很多。
憨实粗壮的男子接过了钱袋子仔细数了数。
雪白的银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清华。
傅庭筠心中一动。
只有官银才会有这样好的成色!
他们自称是行商之人,身上怎么都带的是官银?
要知道,官银主要用来做军饷、官薪、宫用或是赈灾,一般人得了要重新再铸才敢再用……而且他们一带就是三百两!
“大哥!”憨实粗壮的男子打断了傅庭筠的胡思乱想,“整整二百两。”
国字脸点了点头,露出满意表情,神态间又恢复了刚才大笑时的张狂。
傅庭筠不由心抱侥幸。
希望这国字脸看在得了三百两银子的份上放过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或是看在那掌柜模样男子一身好武艺的份上不想节外生枝而对他们视若无睹……
她轻手轻脚地朝身后躺着的赵九爷挪去,盼着能紧缩成一团,让那群人看不上眼才好!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
有个五短身材的男子猛地跑到了他们这边,把小推车使劲地往旁边一推,大声叫嚷着:“你们又是些什么东西?”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小推车翻在了一旁,凉簟、碗、筷子等什物落了一地。
傅庭筠松了口气。
还好她刚才看着情况不对把金银细软都藏在了九爷的草席下。
她忙道:“大侠饶命!我们是从平凉逃荒到这里的。误闯了大侠的宝地,还请大侠大发悲慈,收留我们一夜。”说着,从大殿的角落里拿出装了吃食水囊的包袱,“这些东西还请大侠收下,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傅庭筠虽然尽量压着嗓子说话,但还是难掩其清脆悦耳。
殿堂里的人听着一愣,都朝傅庭筠望过来。
只有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端起碗来呼哧呼哧地吃着东西,在大殿里显然那么响亮,却没有一个人去管他。
五短身材的男子已面露兴奋,一边雀跃着道:“大哥,这里有个女的!”一边跑过去掀她的头巾。
傅庭筠突然直起腰来,手里扬起一道雪光朝那男子挥去。
那男子“哎呀”一声惨叫着捂住了手,鲜血立刻从指间涌出。
众人这才瞧见傅庭筠手中握着把匕首。
火光下,那匕首闪烁着奇异又绚丽的花纹,有种咄咄逼人的妖艳之美。
大殿上一片死寂。
满脸横肉的汉子目露惊艳,那个气质洒脱的男子则上前几步,却被那个掌柜模样的人挡在了身后。
“臭婊子,你竟然敢暗算我!”五短身材的男子高声怒吼着,扬脚就朝傅庭筠的心窝踢去。
那气质洒脱的男子“哎呀”一声握紧了拳头,就连那满脸横肉的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碗。
傅庭筠脸色白得如风雨中的玉兰花,她双手紧握着匕首,咬牙朝那男子捅去。
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傅庭筠的胸口,可傅庭筠的匕首也插进了那男子的小腿,而且顺着傅庭筠朝后仰倒,匕首顺势而下,剥下了他小腿上的肉。
男子抱着腿大声痛呼:“大哥,大哥!”
大家都惊呆了,好一会才发现地上还有两截断指。
“大哥,杀了这臭婊子!”国字脸身后的人叫嚣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傅庭筠爬了起来。
她握着匕首的手直哆嗦,凌乱的青丝垂落在雪白面孔,豆大的汗珠自额头落下,一双大大的杏目灼热如火,竟比那火把还要明亮几分,让她艳丽的容颜平添些许的刚烈,像那盛开的凌霄花,娇艳傲然。
国字脸的男子望着干净如初雪的匕首,脸色阴暗的如同冬雪前的天空。
他捏着拳朝傅庭筠走去。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国字脸沉重的脚步声和指关节发出“叭啪叭啪”声如擂鼓,一声声敲在众人的心上。
西北角身材魁梧的男子眉头一皱,上前几步,却被那个气质十分洒脱的男子拉住了。
“臭婊子,老子不把你骑上千遍万遍老子就不姓李……”国字脸暴戾地吼叫。
傅庭筠觉得自己五脏六腹都像移了位似的痛,眼前也是一片叠影重重只能模糊地看见个影子。
她不成了吧!
被那个男子那样地踹了一脚之后……想出奇不意的伤人也不可能了……
她想到那两个被挟持的女子……
举起像灌了铅似的手臂,把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她不知道他死后九爷会怎样?
都是她连累了他!
他的恩情她这辈子都不能报答了,只有等来世了……不过,也许到来世她也是那个拖累他的人,他说不定躲都来不及呢?
想到这里,她嘴边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
像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柔弱却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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