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傅庭筠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长长地透了口气,转身回了二堂。
那两个妇人正在厅堂里收拾杯盏,见她进来,忙笑着上前行礼,其中一个还道:“赵大人说,今晚的月色很好,问姑娘想不想到院子里赏月?如果姑娘有这雅兴,就让我们搬了凉塌出来,再让我们洗些瓜果摆盘。”
赵凌把自己的内室让给了她,唐小姐领着两个丫鬟住在了二堂后面的厢房,两边都不方便。他这两天准备在司房里过夜。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傅庭筠蠢蠢欲动:“天气这么热,到院子里乘乘凉也好!”
两个妇人先前表错了情,正是想找机会挽回的时候,听了这话,两人丢下手里的活忙着打水服侍傅庭筠沐浴,待傅庭筠梳洗一番出来,厅堂、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铺着竹簟的凉塌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矮几上青花瓷的高脚果盘里摆放着洗好的葡萄、杏子,切好的西瓜、甜瓜,旁边还有一壶刚刚沏好的茶。
“姑娘看还缺些什么?”两个妇人陪着笑脸迎了上来,一个恭手和傅庭筠说着话,一个在旁边帮她打扇,“我们这就去办!”
自从傅庭筠回来,两个妇人一直忙活到现在,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满身的汗味。
傅庭筠并不是那种和下人斤斤计较的人,想着赵凌以后还要她们服侍,笑着接过了妇人手中的扇子,道:“你们想的很周到。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忙了一个下午,都回去歇了吧!”
两个妇人见她和颜悦色,并没有和她们计较,不由面露喜色,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那棵桂花树有合抱粗,此时正是枝叶茂盛之时,油绿色肥厚的叶子间缀满了金黄色的花蕾,偶尔有两朵盛开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傅庭筠穿着白色的细纱衫,摇着扇子躺在桂花树下,透过斑驳的树叶望着皎洁的月亮,心中无比的安详静谧。
突然间好像有道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凝神着她。
她立刻想到了赵凌……
嘴角就绽开了一个愉悦的笑容,急急地坐了起来,看见了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
傅庭筠的脸就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心慌意乱,问了句:“你,你用过晚膳了没有?”
话音一落,她只觉得脸更烫了。
他在一旁的院子里宴请那些百户、总旗的时候她在二堂宴请那些百户、总旗的太太,两人一个在二堂送客,一个在大门口送客,她都洗澡沐浴了,他又怎么会没有用晚膳呢?
赵凌缓缓地朝她走过来,月光下,他柔和的表情温暖如初春。
“只顾着喝酒了,吃了半碗面条。”他说着,神色自若地坐在了凉塌上,“你在后堂应酬那些太太,有没有吃饱?”说完,他望着矮几上的果碟,“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傅庭筠也只是胡乱吃了一些。不过因为她下午坐车,人很疲倦,食欲不振,没觉得饿。听赵凌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般宴请人都吃不饱的。
她忙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了!”赵凌拉了她的手,“喝的有点多,不想吃东西。你给我剥几个葡萄吧?”说完,很自然地放开了傅庭筠的手。
傅庭筠也没有在意,坐下来帮赵凌剥葡萄。
赵凌就在一旁给她打扇。
她剥了一茶盅的葡萄,插上牙签递给他,又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扇子帮他打扇。
他接过茶盅,一面用牙签挑着吃,一面抽空和她说着话:“要不,你过了中秋节再回去吧?”
“谁让你当着那些人说你把重要的公文忘在家里了,我是来给你送公文的。”傅庭筠笑他,“现在公文送到了,我怎么能总住在你这里呢?过几天是盂兰盆节,不方便赶路,我过了盂兰盆节就走。”她说着,声音渐带几分羞涩,“你有空,也可以回家看看。”
赵凌大为后悔:“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对他们说你是来给我过生辰的。”
“又胡说八道。”傅庭筠想到赵凌说她是来给他送公文时几位百户半信半疑的表情,嗔道,“你生辰还有两个月呢,谁会相信?”
“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赵凌不以为然地道,“大家不过是要找个借口罢了。”他想着自己中秋节应该可以回去看傅庭筠,立马改变了主意,笑道,“也行。你过了盂兰盆节再走,我们到时候去放河灯。”
能和赵凌一起去放河灯,傅庭筠自然高兴地应了,还道:“那我准备些祭品,到时候我们也到庙里去祭拜一番。”她想到那些和赵凌一起打仗却阵亡了的将士,情绪有些低落起来,“我再抄几卷《尊胜咒》、《目连经》,《盂兰经》,你帮我供奉给菩萨。”
她是为了他才抄经书的吧?
“好!”赵凌朝着她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目光中一片明了,反让傅庭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有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两人不由皱眉。
就看见穿着件月白色湖绸夏衫的唐小姐走进了院子。
看见赵凌,她微微一愣,随后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我还以为只有傅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赏月,想来和傅姑娘做个伴,没想到赵大人也在!”她上前给赵凌和傅庭筠行了礼。
既然知道赵凌在这里,你还做出这番煞风景的事来!
傅庭筠在心里腹诽着,笑着和唐小姐见了礼,见唐小姐没有走的意思,回屋端了张凳子请唐小姐坐下。
唐小姐笑道:“赵大人和傅姑娘在聊什么呢?盂兰盆节就要到了,我听人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上至总兵府,下至各卫所都会请了道士和尚来做法事,赵大人,今年碾伯所做法事吗?”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傅姑娘到时候会去法会吗?我想和傅姑娘一起去,给家父、家母烧些纸钱。”说着,眼泪滚滚而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家父给我留下数十万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道有多少人盯家父留给我的这些产业……我很是害怕……只有赵大人,从无贪念……”她擦着眼泪,脸上露出些许的羞怯之色,“所以家父临终前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来找赵大人,还说,我要是想保住性命,只有求赵大人收留,否则,我一个孤身弱女子,带着大笔的金银,只怕是活不长的……”她捂脸痛哭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求赵凌收留她,怎么个收留法?是认了干妹妹?还是收在房里?
傅庭筠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望着赵凌。
赵凌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烦躁。
“唐小姐……”他顿了顿,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沉吟道,“你们和冯家积怨已深,就算是我请了道上得高望重的前辈出面周旋,冯家为了面子,少不得也要请唐小姐拿出些金钱做补偿,如果唐小姐是担心这个,到时候不如多赔些银子给冯家,然后提出让冯家保你的周全,我想,冯家也是愿意做出一副济弱扶倾之姿的。”
“赵大人,”唐小姐哽咽道,“您还没有明白家父的意思。家父并不是舍不得这些钱财,如果能保全我的性命,纵然舍去这些钱物又算什么?怕就怕,有些人得了钱物还不死心,面子上做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却暗地里下手,我就是丢了性命别人还要赞他是济困扶危的君子。杀了我,还要拿我的性命去做脸面。如若这样,不管是家父还是我,就是死也不安心。”
傅庭筠默然。
唐小姐怎么就那样肯定赵凌不会贪图她的家财?
想到唐小姐之前的赠剑之举,她不禁猜测,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可不管是什么渊源,她也不能让这位动不动就拿了万贯家财来说事的唐小姐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赵凌不动心,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动心。
“听唐小姐这么说,是怕钱财暴露,有人杀人谋财了?”她徐徐地道。
唐小姐连连点头:“是……”
她刚说了一个字,傅庭筠已道:“我看这件事好办。”
唐小姐心中一喜。
她第一次见到赵凌的时候就觉得赵凌和她认识的那些私盐贩子都不一样,她当时就喜欢上了赵凌,只是赵凌那时候还只是个穷小子,她不敢说。后来唐岱山和赵凌一起做了几笔买卖,对赵凌十分的欣赏,唐小姐就透露出让唐岱山招赵凌为婿的意思,唐岱山一合计,也觉得不错,结果赵凌很明确地拒绝了。唐老爷和唐小姐都以为赵凌是不想入赘。唐老爷死了心,唐小姐却一直记在心上。后来赵凌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冯家都要退避三舍的时候,她再次透露出想嫁给赵凌的意思。唐岱山思来想去,觉得相比于承嗣,怎么把赵凌拉到他这边来,保住唐家几代人的心血更重要,又托了人去说亲。结果赵凌以“家业不成,无心娶妻”的借口婉言拒绝了唐老爷。唐老爷之后又提了几次,赵凌都拒绝了。
唐小姐当然知道,这些钱财打动不了赵凌。她也知道,当赵凌说他有未婚妻子的时候,赵凌是决不可能毁婚另娶的。
可未必所有的人都和赵凌一样。
如果她进了赵家的门,做为主母的傅姑娘就有可能和她共享这份家财,傅姑娘难道也不心动?
她不由屏气凝神地望着傅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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