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的灵柩在丧乐声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了满地雪片般的纸钱。
赵凌扶起了哭得快闭过气去的傅庭筠,柔声哄着她:“我们先回去吧!过几天还要去翠峰庵给岳母上香、做法事呢!你要是累倒了,就去不成了……”
傅庭筠闻言连连点头,可眼泪擦了又落,落了又擦,总是没个尽头。
待两人上了马车,赵凌索性把她抱在了怀里:“那你先闭上眼睛睡个觉,这样哭下去,会伤了眼睛的。”
傅庭筠何尝不知?只是没办法控制情绪罢了。
闻言听话地伏在了赵凌的怀里。
或者是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或者是哭累了,在马车碌碌的车轱辘声中,傅庭筠睡着了。
待她醒来,却发现自己依旧窝在赵凌的怀里,依旧在马车上,只不过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你醒了!”赵凌扶她坐了起来,甩了甩酸麻的手臂,道,“见你睡得香,就没有吵醒你,让郑三把马车停在了胡同里。”然后笑道,“好点了没有?是想在马车里再躺会?还是这就下车回家?”
他的表情温柔沉静,让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沉静而笃定,仿佛高山大海,默默地守候在那里,你一回头,就能看见。
因为母亲去世的悲伤孤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踏实。
她握了赵凌的手:“我们回家吧!”
赵凌笑着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傅庭筠抱下了马车。
等在垂花门前的郑三娘和童氏立刻围了过来,一个问“太太还好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一个说“大小姐乖得很,既不哭,也不吵,由雨微姑娘和乳娘带着在东边耳房睡觉呢”。
她们的话音刚落,珍珠和蔻儿迎了上来,一个道“太太回来了”,一个道“太太,我来扶您吧”……就是在耳房照看呦呦的雨微听到了动静也撩了帘子道:“天气热,太太快回屋歇了吧!”
望着变得喧嚣起来的院子,傅庭筠心头只觉得暖洋洋的,不住地点着头。
※※※※※
天刚擦黑的时候,金元宝来了。
傅庭筠大吃一惊:“他的事这么快就办好了?”
赵凌笑道:“陌毅怕我不跟着他去贵州,天天盯着这件事呢!能不快吗?”
傅庭筠不由嘀咕:“他为什么总是安不得你啊?”
“这件事也不能怪他。”赵凌笑道,“这次去贵州平乱,由湖广都司负责征集粮草,广西、广东都司负责调拨兵力。广东总兵陌尚是陌毅的族叔,广西总兵李再是陌毅的师座,你说,这个总兵官陌毅不当,谁来当?他推脱不了,只好把我拉进去帮着他调停了。”
“你的脾气也够臭了。”傅庭筠笑道,“可别忙没有帮上,反把陌毅给搭了进去。”然后催他,“快去见金元宝吧,免得他等急了。”
赵凌笑着去了南房的厅堂,留在那里用了晚膳,戌时才回来。
“我让金元宝就在南房的客房住下,家里多个人,你们胆子也大些。”
傅庭筠颔首,道:“要不,暂时让蔻儿过去服侍吧?”
这一次,安心要跟着赵凌去贵州。
两人商量好了,第二天拨了蔻儿去南房客房当差,金元宝则去了五城兵马司报到。
宫里来人,让赵凌二十一日进宫面圣。
赵凌满脸的愧疚。
臣子离京,前一日要进宫叩谢皇恩,听皇上面训。
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在二十二号离京,而傅庭筠还没有满月,更不要说陪她去翠峰庵给傅夫人上香、做法事了。
“我要找个小本子,把你失信于我的事都记下来。”没等赵凌说话,傅庭筠已抿了嘴笑道,“哪天你要是惹得我不高兴了,我就把小本子找出来,和你算帐。”
“好,好,好。”赵凌紧紧抱住了妻子,“哪天我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和我算帐。”眼眶却有些湿润。
傅庭筠靠在他的肩头,轻声地叮嘱他:“虽说是随大军出征,可你也要注意安全,要想着京都还有我和呦呦要你维护,切不可逞能……”
“知道,知道。”赵凌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额头,轻声地保证道。
夫妻俩说了半宿的话。
次日进宫,皇上依例训了话,笑着告诉他们:“这个月二十六是吉日,你们就那天启程吧!”说着,轻轻地瞥了赵凌一眼。
赵凌愣住。
回去讲给傅庭筠听:“……难道是我的错觉?”
傅庭筠却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花怒放,“找个机会你跟皇上道个谢吧!不管是为何定了二十六的日子,却是解了我们的为难之处。”
赵凌微微颌首。
傅庭筠忙着给他收拾行囊。等到二十五日,郑三赶车,他们一家三口带着雨微去了翠峰庵。
傅夫人的棺椁停在庵堂后面的一间小小厢房里,修竹家的就住在那里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平日打点着傅夫人的香烛。
傅庭筠和赵凌在傅夫人的牌位前上了香,修竹家的和雨微帮着赵凌把祭品摆放好,赵凌去找主持商量给傅夫人做道场的事,修竹家的趁机向傅庭筠道谢:“多谢姑奶奶派人去接我当家的和两个孩子到长安县的田庄。”
“这是应该的。”傅庭筠说着,目光落在了母亲的牌位上,那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傅门淑人解氏,却解释了母亲的一生,她心中骤然间涌上一丝悲凉,声音也变得怏怏不乐起来,“你尽心尽力地服侍了母亲一场,也该到了荣养的时候了。”说完,她语气一顿,又道,“以后你们长住长安县的田庄,母亲的祭祀,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傅五老爷已找阴阳先生看了日子,决定八月初四让傅庭筀扶灵回乡。
到时候,傅夫人会葬在傅家位于华阴城郊四十里地以外的祖坟。
“姑奶奶言重了。”修竹家的顺着傅庭筠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傅夫人的牌位,她不由泪眼汪汪,“您吩咐的,我都记下了。”
傅庭筠轻轻地点头,从雨微手中接过了呦呦,指了傅夫人的牌位轻声地对沉睡中的女儿柔声道:“呦呦,这是你外祖母。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却一心惦记着你……可到底也没有能见上你一面……”说着,水光模糊了视线。
身后传来雨微和修竹家的低低的抽泣声……还隐隐传来庵堂当当当的钟声,低沉而悠长,让傅庭筠的心变得祥和而安宁起来。
※※※※※
傅夫人三七的时候,傅庭筠又去了一次翠峰庵。
领路的小尼姑笑道:“你们家的亲戚走得可真是亲热!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祭拜傅夫人。”
傅庭筠讶然。
待到了停放傅夫人棺椁之处,果然看见了供品和香烛。
她问修竹家的:“是谁来过了?”
修竹家的吞吞吐吐。
傅庭筠打发了小尼姑,拜祭了母亲,修竹家的这才道:“是俞夫人——派了贴身的束妈妈,特意来拜祭夫人。”
傅庭筠愕然。
修竹家的低下了头,喃喃地道:“俞夫人一直都很关心夫人,夫人过世的时候,还曾亲自到灵前上香……这次又派了最体己的妈妈过来……”
傅庭筠沉默了片刻,道:“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有机会,再想办法还了吧!”
修竹家的松了口气。
※※※※※
出嫁的女儿为去世的父母守孝一年,外孙女为外祖父母守孝五个月。因而呦呦没有办百日礼。可没想到陈石氏却记在心里,那日竟然带了东西来祝贺。
“家里的长辈去世了。”傅庭筠戴了白绒花,“只好请你吃碗素面了。”
“哪里话,”陈石氏笑道,“是我失礼了。”然后自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忙得忘给我发帖子了,我特意来兴师问罪的。”
一番话说得傅庭筠笑了起来。
陈石氏又关心地问:“不知道是家里的哪位长辈去世了,我们也好去祭拜一番才是。”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没有惊动诸位。”傅庭筠笑道,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事太多,也没工夫问你,你们家孩子的水痘好了吧?”
“脸上还是留了两个小麻子。”陈石氏叹道,“还好是男孩子,要不然,可就麻烦了。”随后说起出痘的凶险来和应该注意的事来,傅庭筠仔细地听着。
珍珠进来禀道:“陌夫人来了。”
傅庭筠有些意外,和陈石氏迎了陌夫人进来。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忙了,”陌夫人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原来真的没有给大小姐办百日礼啊!就算是赵凌不在家,不是还有我们吗?你这也太马虎了些。”
她的话音未落,那边蔻儿匆匆走了进来:“太太,吴夫人和计夫人派妈妈送礼过来,说是祝贺大小姐百日礼。”
傅庭筠苦笑:“看来只有等过些日子请诸位夫人、太太来家里吃酒了。”
陌夫人和陈石氏都笑了起来,齐声道:“别人我不管,我们可是要来讨碗面吃的。”
傅庭筠连声告罪。
大家笑哈哈的去了正屋房。
从那以后,陈石氏和陌夫人时常来家里串门,连带着连陈石氏和陌夫人也熟悉起来。傅庭筠和陌夫人又通过陈石氏认识了几位羽林军同知、佥事家的少奶奶和太太,陈石氏又通过傅庭筠和陌夫人认识了林迟和陶牧的夫人,慢慢的,傅庭筠在京都也认识了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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