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看上去正和一群朋友说笑着的郝剑锋实际上自傅五老爷走进店堂起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傅五老爷的话音未落,郝剑锋已是眼睛一亮。
荃蕙,显然是女人的闺名。
能让傅五老爷这样称呼的,不是女儿就是侄女。
甚至有可能是赵太太的小字。
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兴奋。
可见传闻不假。
傅五老爷说不定就是赵太太的亲生父亲!
他朝着傅五老爷和沈任思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就看见沈太太笑着上前给傅五老爷行了个礼,温声道:“九妹妹说,她不回去了,免得让傅家的长辈们为难。让我帮着代办祭品和挽联!”
傅五老爷愕然,随即眉头一挑,目露怒意,嘴角翕翕,又紧紧地抿拢,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宇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道:“自家祖母去世都不回去奔丧,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这做姐姐的应该劝劝她才是……”
此时已过晌午,在阳关用过午膳的人多已陆陆续续地离开,还有些客人和三堂姐他们一样,正和亲朋好友告别,虽然说不上喧嚣,但也有些嘈杂。可傅五老爷一开口,三堂姐突然感觉到自己所在之地的说话声好像突然消失了般,在不远处欢声笑语的映衬下,呈现出异样的安静。
她不由错愕地抬头,就看见原来正说着话的郝剑锋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地注意着他们。
三堂姐强忍着才没有皱眉。
九妹妹念着养育之恩,不管受了怎样的委屈,她都没有说过什么抱怨傅家的话,更不要说做出什么伤害或是为难傅家的事了。可五叔父呢,却丝毫不顾忌九妹妹,原来是怕失了颜面不认九妹妹,现在则能为了仕途而毫不忌讳。不管怎么说,九妹夫好歹是天子宠臣,镇守一方的正二品武将,在别人眼里,九妹夫和九妹妹是皇上当年潜邸的人,太皇太后做主为他们赐的婚,他这样不管不顾,若是惹得人起疑,把当年的事翻出来对九妹夫和九妹妹他们有什么好?
九妹妹顾着你们,你们却丝毫不顾着她。
你还是九妹妹的亲生父亲呢!
想到这里,三堂姐都替傅庭筠伤心起来,更有丝莫名的气愤自胸中涌起。
“五叔父此言差矣!”她有些不客气地道,“九妹妹倒是想回去,可她若是回去,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拜祭祖母才好?华阴人问起来,九妹妹又应该怎样回答才好?五叔父不拿个主意出来,九妹妹名不正言不顺,还的确不好回去。”她说着,抚了额头,“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九妹妹托给我祖母置办祭品、送挽联,可这以什么名义送?挽联上又应该怎么落款?”
郝剑锋听着却眼睛一亮。
沈阁老被迫致仕,最最倒霉的恐怕就是他了。
就算他想像那些四、五品的京官一样直接投了帖子往钱东林或是陈丹亭身边围,恐怕钱东林和陈丹亭揣摩着皇上的心思都不敢接。可若是让他就这样认输,他又不甘心——他离内阁,可只有一步之遥了啊!
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自救。
既然沈任思能走了赵太太的门路,他为什么就不可以?
沈任思有亲戚情份,他有利益关系啊!
事在人为嘛。
念头一闪而过,他已有了主意。
郝剑锋笑着转过身去,上前几步走到了三姐夫的身边,亲呢地拍了拍三姐夫的肩膀,道:“没想到你和傅大人竟然是亲戚?”说着,朝傅大人拱了拱手,道:“傅大人今日离京吗?怎么也没有说一声?我们也好帮你送送行!”
三姐夫心中暗叫糟糕。
沈阁老倒台,郝剑锋如今像无根的浮萍,正削尖了脑袋找门路,几次把话说到他面前,他怕给傅庭筠惹麻烦,虽然每次都十分圆滑地把事情给带了过去,但郝剑锋的心思却表露无遗。
这次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护送三堂姐回华阴,就是郝剑锋主动提出来的,而且态度十分真诚,让他不能拒绝。
可三姐夫更清楚傅五老爷的心思。
前些年他靠着俞阁老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了,可皇上的一句话却断了他的仕途,不要说现在俞阁老师自顾不暇,就算是俞阁老做了首辅,一时只怕也不敢提携他。尽管如此,只要他不出错,他至少可以在原来的位置上混到致仕。但如今他丁忧回乡,三年后想起复,那是毫无可能的事。傅五老爷未必不明白,可让他就这样放弃,他肯定是不甘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腆着张老脸去找九妹妹了!
现在九妹妹不接招,郝剑锋这个代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吏选授动封考课之政令的侍郎贴过来了,不管这件事有多蹊跷,对此刻如落在水里快要被淹没的傅五老爷来说,都是救命的稻草,他不管怎样都会抓在手里不放的。
九妹妹那里恐怕会有麻烦了!
三姐夫忙道:“为护送拙荆之事已麻烦郝大人良多,哪里还好再惊扰郝大人。”一面说,一面给三堂姐使了个眼色。
三堂姐会意,笑着朝郝剑锋行了个福礼,道:“因为走得急,赵太太正担心着我路上的安危,知道是郝大人帮着派了人护送我回去,她这才放下心来,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来送行。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谢过郝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再耽搁晚上就赶不到驿站了。只有等从华阴回来再登门道谢了。”然后对傅五老爷道,“五叔父,既然遇到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她只得暗示郝剑锋,我们已经承了你的情,傅庭筠也知道了,等她丧报回来,对他的人情自有个交待。
郝剑锋闻言精神一振,笑道:“举手之劳,沈大人伉俪也太客气了……”
傅五老爷听着却心急如焚。
在吏部四、五年了,吏部的一些事他是很清楚的,郝剑锋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傅庭筠虽然有关系,可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却只有像郝剑锋这样的堂官才知道怎样操作。天下的官员多着去了,皇上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只要等上几年,皇上心思淡了,郝剑锋若愿意为他出头,完全可以把他外放到哪里做个县令或是知府,虽不如吏部的郎中好听,却是实打实的父母官,比在吏部听人差遣不知道要好多少。
虽然不知道郝剑锋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可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驿站离这里不过四十几里路,”傅五老爷在一旁插话道,“也不急这一时。”说着,他朝着郝剑锋揖了揖,恭声道:“郝大人怎么也在十里铺?不知道用过午膳没有?不如我来做个东好了。请郝大人务必赏脸!”说着,又笑着揖了揖,诚意十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既然决定走赵太太的门路,摸清楚赵太太和傅大人、沈任思的关系就至关重要了。别到时候求人没有求对,白白耽搁了工夫,他现在可是急着和钱东林、陈丹亭说上话。
“我正好来送朋友,和傅大人一样,刚踏进阳关的大堂。”郝剑锋笑道,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傅大人想必也没有用午膳吧?不如和我们一起如何?”接着把身边的几个人介绍给了傅大人,然后笑着指了蒋大人:“他今天是主客!”
傅五老爷求之不得,忙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又坚持自己做东。
这里面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对郝剑锋的转变都猜出了几分。
谁又愿意去拆郝剑锋的台子?
众人笑呵呵地,纷纷邀请傅五老爷一起用午膳。
和郝剑锋攀上交情才是重要的,至于能否和三堂姐一起回华阴早被傅五老爷抛到了脑后。
他笑着和众人一起进了二楼的雅间。
三堂姐直跺脚,三姐夫苦笑,拉着有些不知所以然的七姐夫跟着郝剑锋等人进了雅间。
酒过几巡,郝剑锋已酒气熏天,傅五老爷也陪着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不停地上着茅厕。两个人都想单独说几句话,偏偏三姐夫和七姐夫左一杯右一杯的,两人始终搭不上话。
郝剑锋看着这不是个事,见傅五老爷又去了茅厕,他借口喝多了,让小二帮着打盆水来擦脸,然后趁着众人给三姐夫和七姐夫敬酒的功夫出了雅间,和傅五老爷碰了个正着。
傅五老爷只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忙上前笑道:“郝大人怎么出来了?”
“喝多了,出来透透气。”郝剑锋一面说,一面往楼下去。
傅五老爷立刻跟了过去。
郝剑锋就笑道:“傅大人也算得上柳暗花明又一村。有赵太太这样的女儿,好好在家里歇息些日子,等丁忧之后再出仕,恐怕就看不上我们吏部了!”
原来如此!
傅五老爷在心里嘀咕着。
难怪郝剑锋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因为沈阁老回了乡,郝剑锋没有了靠山不说,还被划为沈阁老一系。他肯定听沈任思说了傅庭筠是他的女儿,就想像沈任思那样走赵凌的门路啊!
可他自家知道自家的事。
他还想走郝剑锋的门路呢!
想到这些,他不由生出几分怨气来。
要不是俞家,他和傅庭筠的关系能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吗?
傅五老爷却顾不得抱怨。
郝剑锋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他不给郝剑锋一个交待,郝剑锋以为他到时候靠着傅庭筠就能起复,自然就不会帮他,到时候他两不着实,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颇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满脸懊恼地道:“您是不知道,因为俞家的关系,我女儿现在满肚子的委屈,连带着也怪起我这个父亲来!她不怨恨我就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帮我!”
竟然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郝剑锋难掩心底的惊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哦?”他惊愕地道,“还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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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可见脑残也有脑残的好处!
傅五老爷也不全没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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