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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他的右手还搭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心二用。他回复完一封重要邮件,偶然抽出空闲:“你现在去一趟医院,也不是不可以。”

姜锦年道:“你就这么想我。”

傅承林挑拣文件的动作顿住:“想你什么?”

姜锦年抱起猫咪,穿着拖鞋往外走:“你自己心里清楚。”人还没走远,傅承林扯上了她的裙摆。他捉她就跟抓鱼一样容易,扣了她的腕骨,根本没用力气,以防弄疼了她。

但她反手一拧开,还是跑掉了。

猫咪跳下地面,伸了个懒腰。

傅承林暗忖:他此时追过去,她生着闷气,多半得和他吵架。而他不愿吵也不想吵,再等一会儿,兴许能平静地重归于好。

他坐回原位,继续专注于工作。夜里十点多,他煮了一杯牛奶,敲响姜锦年的房门,没声。他直接推门,打不开——她从里面落了锁。

“姜锦年,”他道,“你开下门。”

姜锦年回答:“你竟然直接叫我全名。”

她认定他存心来找茬。

傅承林反问道:“你的名字不能叫么?”他侧倚着墙,嗓音低沉尤其勾人:“年年,宝贝,老婆,快过来开门。杯子很烫,我要是握不住,牛奶就洒你门口。”

姜锦年终于将房门拉开一条缝。

她伸出一只手,接了他的杯子。他看见她低头喝牛奶,慢慢地啜饮,他唇角抿起一丝微淡弧度。可是姜锦年没喝完奶,就关了门,叹道:“我睡了,晚安。”

第二天,她走得格外早。

到了办公室就投入工作,持续两个多小时,直到晨会开始。今天的晨会与往常不同,谭天启等几位基金经理都过来参与。姜锦年摊开文件夹,介绍起了制造业板块的A股热点,也谈到了岂徕公司的高端液压产品。有人问她:“市场行情如何?”

姜锦年道:“短期还是长期?”

那人颔首:“都说一遍吧,还有重点关注的,我们的人工智能医疗股份。”

谭天启插了一句:“在我眼里,人工智能医疗板块,全是概念股。”

姜锦年附和道:“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要想全面应用人工智能医疗……我不说不可能,就是太难了。我们把它当做概念股……”

谭天启反过来打断她的话:“不,不是难。这个行业发展潜力大,吸引投资者的目光聚焦。”

他一边谈论,一边合上了笔记本。

他平素都有做记录的习惯。

今天早晨,他一直没动笔。

夏知秋忽而拔高音调,笑道:“人工智能医疗现阶段在国内就是痴人说梦。人工智能的本质是什么?大数据输入与提炼,你一没有Structured data,二没有完善的信息安全保障,凭什么让全国的医疗数据联网,你只能方便黑客入侵云端存储,弱化医院的市场竞争。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谭天启摆了摆手,纠正他:“这只是技术问题。我调研过一家公司,他们已经有了Dataset……”

夏知秋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调侃道:“这可如何是好,谭经理,你连Database和Dataset的区别都弄不清。”

谭天启仍是没动怒。

他摊开笔记本,笑眯眯地说:“烦请夏助理给我解释两句,我记着呢。”

夏知秋不言语。

他和谭天启闹矛盾,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当年组里发生过什么,那是他们几人的秘密。

清晨阳光晦涩,寥落照进会议室。

除了夏知秋以外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严肃冷静。姜锦年为了圆场,应道:“谭经理可能不太关注数据与人工智能的算法原理,这些都不重要,只是细枝末节。Database就是通常俗称的数据库,用来存储数据,像谷歌公司就有BigTable,设计理念很优秀……Dataset可能呢,只是一个数据集,被收入了Database。”

谭天启与她聊了两句,她也不确定自己说的对不对,更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出风头。

夏知秋再次接话:“谷歌微软Facebook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论文,甩脱我们一大截。我们国内,AI的论文发表数量位居全球第一,质量呢?不少学者都在灌水。后期大量人才缺口、人才建设从哪里找——这都是问题。”

他姿态随性,笑里藏刀。

罗菡咳嗽一声,转移话锋。

散会后,夏知秋和姜锦年一起去了罗菡办公室。

罗菡气得不轻。

面上依然没表露,她只对夏知秋说:“我理解你,你觉得谭天启不配坐到现在的位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谭天启对你没反应?你看清楚自己,你不值得他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夏知秋语不惊人死不休:“哦,我要和他聊聊老鼠仓了。”

“老鼠仓”是指,基金经理利用资本拉动股票价格之前,偷摸着拿一笔自己的钱,暗地里投资这支股票,赚取外快——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公司规定。

第62章 崩盘(二)

“我不该让他好过。”夏知秋说。

他眉目清朗,眼神直直对上罗菡。

罗菡稳如泰山:“你毕业四年,先开始在券商做行业研究员,做了一年,跳槽到我们公司。职场不是学校我没义务教你,我就提醒你一次——职位经验没一个立得住,还学人家玩办公室政治,搞打击报复呢?”

夏知秋扯了一下领带,没解开。

他的愤怒在顷刻间压抑到了极点:“谭天启那两年的年度考核结果都是靠作假,晋升和培训的机会全归了他,他还私藏猫腻,手脚不干净……”

“说话要注意,”罗菡道,“我办公室有摄像头。”

她扭开一只陈旧的铁皮罐,窸窸窣窣捡起茶叶,扔进玻璃杯中。热水泡得清茶滚动,逆着光,错落有致,像是一把又一把的翠绿色长剑。

剑锋指向夏知秋。

夏知秋走近一步,双手扣在桌沿:“我每次在公司看到谭天启,止不住地犯恶心。他还成了重点培养、重点保护对象,他除了每月给客户写一封公开信,还能做什么实事?”

“够了!”罗菡骂道。

她把一份文件摔在桌上。

纸页撞到玻璃杯,茶水落地,溅开,一下子污染了地毯。

姜锦年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姜锦年进公司的时间不长,哪里知道当年的秘辛?

她夹在罗菡与夏知秋之间,无话可说,无言可评。罗菡是她敬重的上司,夏知秋是她欣赏的同事,如果非要让她选一个犯错的人,她宁愿把一切谬误都归咎于谭天启。

罗菡却说:“谭经理排名高,能力强,掌握着决策权和话语权。他没做过对我们不利的事,你对他有太多误会。你不听劝一定要去淌浑水……嫌我们组还不够乱?你晨会上跟他抬什么杠?”

夏知秋身子没动,眼皮都不曾掀一下:“我可不是抬杠。他犯了眼高手低的老毛病,概念还没弄清就急着下单入市,补仓补仓,早晚有一天,他会补成爆仓。”

罗菡淡笑:“祸从口出,管好你自己的嘴。”

她还问:“这点事忍不了?”

她吐露二字箴言:“冷静。”

夏知秋拿起一块抹布,拂拭桌面上的一滩狼藉。

他闭了一下眼睛,尝试平息愤懑怒火。

他回答:“冷静不是冷成一块木头。”

罗菡站起身,翻解袖扣:“谁都知道你有个性。”

她早上没吃饭,动作幅度稍大,就开始头晕,胸部内侧很疼,针扎一样的密密切切之感。尖锐的痛楚附着在胸腔,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人过中年,逃不掉小毛小病。她缓慢调整气息,再反过来看夏知秋,只觉得他非常年轻。

罗菡唇色发白。

夏知秋没再多嘴。

过了一会儿,他和姜锦年一起离开办公室。

他问:“你觉得我有错么?”

姜锦年道:“哪方面的错?”

夏知秋笑笑,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