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义原地抖腿,道:“甜得倒牙。”
母亲又教育他:“坐有坐相,干嘛抖腿呀?你姐跟她男朋友感情好,你要为他们高兴。”
姜宏义立马乖巧地坐直。他发现,父母对傅承林的喜爱远胜于纪周行,自从听说了傅承林要来家里过年,他们提前几天就写好了采购清单,前天一大早起床,赶去菜市场买菜,今天早晨开始做饭和调陷,光是饺子馅就准备了五种。
姜宏义指着馅料,问他:“姐夫,你喜欢哪种啊?”
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十分顺溜。
傅承林欣然道:“我看每一种都挺好。”
姜宏义道:“你们家过年时,你妈妈也会包饺子吗?”
他这话刚问完,姜锦年左手伸向旁边,隐蔽地拽了他的外套。
姜宏义与姐姐心有灵犀,机敏地察觉自己误入了雷区,便开始自接自话:“我在同学家里吃饭,他爸手艺超强,跟饭店厨师有的一拼。我家的年夜饭虽然比不上那种,但是也很丰盛了。”
傅承林劲道很大,面团被他揉得严实。他双手沾满了面粉,并无一丝异样,笑说今晚有一桌好菜,他特别想喝白酒。
傅承林今天登门拜访时,拎来一堆礼物,包括了几瓶好酒。姜锦年的父亲也没藏私,拿出其中两瓶,撬开木塞,道:“女婿,咱俩就喝这个吧。”
他说着,走向卧室。
脚步微顿,他回一下头,冲着傅承林招手。
傅承林跟去了。
姜锦年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有些紧张。她时不时往那边瞟一眼,母亲就宽慰她:“你爸想和他单独说说话。你爸最心疼你,没事的。”
她们讲话的时候,卧室房门被关上。
姜锦年的父亲打开一盏台灯,夜色里,灯光溶溶如水。而他交握双手,询问傅承林:“你和我们家年年……有没有把事情定下来?”
他指的是婚事。
傅承林道:“还差一点儿。”
姜父问:“你们家人不同意吗?”
傅承林坦然道:“家里人都挺喜欢她。”
姜父猜不出麻烦是什么。他拉开抽屉,指着一只小箱子:“我积攒了一堆缅甸琥珀,新疆羊脂玉,湖北十堰的绿松石,还有江苏东海的水晶……你是生意人,肯定识货。我把这些东西送你,预祝你和锦年,感情稳定,和和美美。”
傅承林沉默两秒。
姜父喊他:“女婿?”
傅承林仍在掂量措辞。他停顿的空隙里,于姜父而言,是一片尴尬的死寂。姜父不肯相信那些宝贝是假的,他坚持认定自己在做玉石投资,他像呵护真正的传家宝一样,呵护那些从朋友手中“托运”而来的珍品。
黯淡灯光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墨浓与花白的头发,年轻与年老的眉眼,笔挺与佝偻的脊背,对比明显,冲击强烈。姜父的双手就放在影子中,摊平,静止,纹丝不动。
傅承林端起那只木箱,先向他郑重地致谢,而后随口道:“您从哪儿买到了这些东西?”
姜父只说,是朋友代售的。
傅承林又问他那些朋友的名字。姜父无言以对,不讲话了,隔了好半晌才问:“你也觉得这是假货?没事,你跟我说实话。你见识广,我听你的。”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傅承林合上箱子,扣住铜锁,随着“啪嗒”一声响,他说,“您对这些感兴趣,我也有些藏品。改天我们一起交流,您看行么?”
姜父自然应好。
他挺乐呵地打开卧室门,姜锦年正站在门口。她瞥见那个木箱子,心里一瞬间哽住,很不是滋味。她顿时别过头去,说:“开饭了,妈妈让我过来喊你们吃饭。”
傅承林途径她面前,举止一如往常。姜锦年拿起一条湿毛巾,擦拭他手腕间的面粉,状似不经意道:“我爸没有难为你吧?”
他说:“紧张什么,你爸对我非常好。”
姜锦年嗤笑:“带你看了假货?”
傅承林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反握住她的手,道:“他以为是真品,这份心意我领了。”
投机取巧的诡辩,姜锦年心道。
姜锦年两周没和父母沟通过,也不清楚父母的意思是什么。前段时间她太忙,后来又辞职了,至今不敢告诉家里人,她害怕会引起恐慌。
春节放假期间,工作不好找。
最快也要等到年后,她才能迈入新岗位。
大年三十的餐桌上,姜锦年埋头吃饭。就连一块菜叶子,她都要细品很久。CCTV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锣鼓喧天的背景声中,满桌皆是鸡鸭鱼肉,蒸腾着散发出香气。
姜锦年一点儿一点儿地挑鱼刺。挑完了,借着饮料瓶的掩护,偷偷把一大块鱼肉夹给傅承林。
傅承林尝过一口,说:“怎么这样好吃。”
姜宏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当场抱怨道:“姐姐都没给我挑过鱼刺。”
这一回连他爸都向着傅承林:“你不能自己挑吗?十九岁的人了?”
姜宏义“嗯嗯”地答应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端着玻璃杯,喝完小半杯橙汁,瞅了眼傅承林的白酒,冒出了别的心思:“姐姐,我一个十九岁的人,能喝白酒了吗?”
他止不住好奇,双眼清亮分明。
姜锦年妥协道:“只能喝一点点,度数比较高。”
她轻推傅承林的手臂:“你给他倒酒吧。”
傅承林倒了浅浅一层。他还和姜宏义干杯,祝愿他:“学业有成,平安快乐。”他说得格外诚恳,姜宏义一时感动,也就不跟他争姐姐了——虽然姜宏义此前听父母说,姜锦年可能快要嫁人了。
姜宏义豪迈地举杯一饮而尽,没过几秒,脖子和脸颊都赤红一片,他没一点感觉,万般嘱咐:“你一定要对我姐姐好啊。”
酒后吐真言,他勾住傅承林的肩膀:“姐姐看起来暴躁,脾气超烂,其实她挺会为别人考虑,你可别惹她生气……”
傅承林给他夹了一只饺子,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姜宏义呆滞:“那你见过的姑娘……挺少的呀。”
他视线微斜,发觉姜锦年眼神不善。他赶忙改口:“是我少见多怪。”
傅承林一笑,游刃有余道:“你和我的视角自然不一样。”他正准备多说两句,手机铃声就响了,秘书告诉他王总的事,他却说自己早就知道了。
秘书问:“我们为什么没有提前解决?”
傅承林回答:“现在不是正好,小九能亲自处理。”
他所说的“小九”,大约是郑九钧。
秘书会意。
两分钟后,郑九钧打过来一个电话。傅承林又装作第一次听闻的模样,还安慰他:“小事一桩。你先发律师函,再和他们打官司。”
郑九钧感叹:“我知道。我安排过了。”
他熟练地善后,心头仍有不快:“我特意开了香港银行的支票给他。我当时就觉得,快过年了,做一次善事,对咱们大家都有好处。那个王总在我小时候常来家里做客,还送过我一条狗,我当自己是知恩图报,他当我是冤大头,专门往黄河里跳。”
傅承林道:“吃这一次亏,下次多防着点儿人。”
郑九钧笑着说:“有点儿意思。你和我爷爷的话,差不多一样。他老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就对几个人还存着好感,这下又给败光一个。”
沉静片刻,郑九钧又道:“对了,我查出来了,去年那阵子,你总出事,我经常寻思着,究竟是谁给你发了视频,还妄图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你猜是哪位人物?”
傅承林起身,走向了阳台:“你直说吧。”
郑九钧叹息,念出一个名字。
月亮寂寞地挂在树梢上,墙砖蒙了一层寒霜。傅承林挂断来电,静立了一会儿,他没站几分钟,姜锦年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