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藏在回忆里的风景 > 11 >

11

谢平川道:“还有五所大学没有回复。”

父亲问:“哪五所呢?”

谢平川抬起头,看向远处天空:“加州理工,卡耐基梅隆……”

“加州理工就别想了,这不是你能申上的学校,”父亲站起身,拿到西装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出了房间,“有没有别的学校可以申请? ”

徐白并未听完他们的对话。她缓慢挪到墙根之外,一溜烟跑没了影。

第八章

几天后的傍晚,夕阳落幕,云缝处余晖未尽,红白两色交相辉映,好比秋日霜染的枫林。

徐白迎着阳光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他们家的猫。猫咪一身柔软的毛皮,舒服又暖和,用来捂手再好不过。

恰在此时,谢平川走出了家门。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路过庭前凋敝的槐树,在雪地中踩出一串脚印。

徐白放下了猫,她飞快跟上他的脚步,沿着他的脚印一路跑——谢平川却忽然驻足,于是徐白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谢平川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徐白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哥哥,你想去哪里?”

说来奇怪,刚刚那一瞬间,她恍然以为,他要离家出走。

谢平川拿起他的手机,打开翻盖以后,显示出绿色的屏幕:“季衡约我出去吃饭。”他把短信给徐白看,又觉得有一点微妙。

他为什么要和徐白解释自己的去向。

徐白捧住他的手机道:“是在对街的火锅店啊,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对街的火锅店菜色丰富,汤底香浓,服务又很周到,因此声名远播,的确是个吃饭的好去处。

季衡把谢平川喊到那里吃饭,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也被学校连环拒绝了。平心而论,他和谢平川就是一对难兄难弟,两个人一起闷头吃火锅,兴许能慰藉彼此受伤的心灵。

季衡在火锅店坐下来没多久,谢平川和徐白一同出现。

季衡愣了一下,向他们招呼道:“来来来,我在这里。”

他没料想徐白也会跟来,因此提前点了几瓶啤酒。等徐白落座之后,季衡拿着发票道:“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把啤酒换成……换成酸奶和果汁。”

谢平川阻挠了他:“不用换了,我今天也想喝酒。”

季衡拍了拍他的肩:“我懂你,男人嘛,心里有伤,要用酒填平。”

季衡话音落后,谢平川拿起菜单。他仍然要了一瓶酸奶,不过是为了照顾徐白。

时值深冬寒夜,窗外行人棉袍裹身,偶尔能听见风声呼啸,窗上也蒙了一层雾气。街上的积雪如山堆积,把玻璃窗冻得像一块冰。

正是因为天寒地冻,火锅店里生意兴隆,不仅坐满了客人,还有滚滚热气蒸腾。周围不时传来碰杯声、欢笑声,而在徐白的这一桌,气氛却有一点……怎么说呢,有一点冷清。

桌上架着一口鸳鸯锅,季衡一边涮羊肉,一边叹息道:“谢平川,我真没想到,我被南加州大学拒绝了,我申请的是那个什么,计算机游戏专业……你觉得我不够格吗?”

谢平川给他倒酒:“假如我是录取官,我会收你。”

季衡刚刚觉得欣慰,谢平川就插了一把刀:“不过真正的录取官,都觉得我们不够格。”

季衡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说,谢平川,你要是一个非洲人,分分钟就被录取了。他们对亚裔的要求太高,能怪你吗?”

喝完这一口酒,他又打了一个嗝:“话说回来,我听说你被保底学校拒绝了,我还真是觉得奇怪。”

坐在季衡对面的徐白闻言抬头,一口咬定道:“那是因为超过录取标准了,一定是这个原因。”

季衡笑着发问:“Overqualified?”

徐白点头:“Yes, obviously.”

徐白讲完这个单词,又联想了同义的法语,同时把几只墨鱼放进锅里,耐心等待它被烫好。

她双手托着腮帮,低头像是在沉思。谢平川看了她一阵,徐白便注意到了,她问:“你是不是在看我?”

谢平川“嗯”了一声。

他想起一个问题:“你出门之前,有没有和父母打招呼?”

徐白晃了晃手机:“我给爸爸发短信了,他今晚不回家,我妈妈这段时间又开始忙画展……我上了初三以后,妈妈好像越来越忙了。”

汤锅里的墨鱼已经烫好,它从水面上浮了起来,像是汪洋海面上翻滚的孤舟。徐白和谢平川说话的时候,季衡就拿来一个漏瓢,把墨鱼全部捞起来,放进了徐白的盘子里。

徐白有些惊讶道:“谢谢学长。”

因她坐在季衡的对面,季衡便抬头笑道:“叫学长多生疏,叫我季衡吧,季节的季,平衡的衡,好听又好记。”

徐白还没回答,季衡又调侃道:“你叫我哥哥也行,就像叫谢平川那样,我和谢平川同龄,应该比你年纪大吧。来吧,叫一声哥哥让我……”

“听”字还没说出来,谢平川忽然笑了。

谢平川伸手搭上季衡的后背,停了几秒都没放下来——这个举动季衡非常熟悉,一般而言,季衡和谢平川组队参加编程竞赛,每当季衡出了什么错,谢平川的反应就是这样。

几乎无一例外。

季衡连忙转移话题:“谢平川,你觉得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一条咸鱼?”

谢平川附和道:“是的,他是咸鱼。”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在季衡身上。

谢平川给季衡倒了啤酒,他自己的杯子也满了,两人碰杯之后,季衡开口道:“可是拒绝你的那所保底学校,把他给录取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奇怪不奇怪?

录取似乎就是这样,充分显示世事难料。

作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谢平川的回应是喝啤酒。

他在家被父母念叨,实在是念得烦了,出来和季衡吃饭,讨论的还是学校——他其实并不想谈论这些。

但是学生的本职是学习,名校的光环无可替代。虽说进了校门以后,还有可能被淘汰,但在当前的战局中,拿了录取就是胜利。

迄今为止,谢平川还是光杆司令。

除了拒信,他一无所有。

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他是习惯了一帆风顺的人。然而眼下却在港口打转,似乎没有一艘摆渡的船。

他对自己没有盲目的自信,也曾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假如所有学校都拒绝了他,他是否要等待明年的申请。

徐白却在这时候出声道:“哥哥,我打不开瓶盖。”

她握着那一瓶酸奶,安静地和谢平川对视,因为塞了一块排骨,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就像一只小仓鼠。

谢平川原本是和季衡并坐一排,但是因为那一瓶酸奶,他站起了身,坐到了徐白那一边。

如此一来,他就和季衡分开了。

季衡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平川坐到了对面。他心中略有失落,觉得谢平川抛弃了自己。

谢平川毫无察觉。他接过那一瓶酸奶,很快就给徐白拧开,又听季衡开口说道:“刚才讲到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他也拿到了录取,可我真想不通为什么啊?”

季衡道:“他不是一条咸鱼么,他竞赛都没获过奖,托福和SAT也没你高……”

谢平川点了点头,回忆起这位同学,他最大的印象是:“上课还喜欢脱鞋。”

“可不是么,”季衡怀着一腔愤慨道,“他把鞋一脱,坐在哪个角落闻不到?开窗都散不掉那个味儿,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被录取?”

谢平川陷入回忆,沉默以对。

那不仅是非同寻常的回忆,更是开窗都散不掉的气味。

季衡继续与他同仇敌忾:“对了,他上次借我两百块钱,到现在还没还。”

谢平川接话道:“你不问他要么?”

两百块钱对于季衡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数目,原本大家都是同学,这笔钱打个招呼就算过了。